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遥寄一枝春》作者:自在闲人 ================== 文案 玉石山上的一捧玉醴泉水让这枝江南的绿梅穿越了遥遥岁月 最后终是到了她的手里,然而云醒乘鹿已去,人走茶凉,曲终人散 当叶小禾想要挽回的时候还来得及么? 却未想那人已热好了绿蚁,升好了火炉,只等她在风雪之中缓缓归来。   ☆、楔子   白鹿山位于瀛洲之北,山广数千里,且极高,山上曾住一位喜骑白鹿的仙人,因得此名,可惜如今仙人已不知云游何处,早不见了踪影。   山上有座庭院,虽不甚气派却贵在精致而秀雅,大体格局、装饰细节无不显露出主人淡泊闲适的心境,这宅院便是白鹿仙人曾经的宅院了,只可惜如今仙人已去,徒留层层灰尘使整个庭院变得暗淡萧瑟。   庭院往西有一高阁,伫立之上可见山间百态,飞鸟鸣涧,云卷云舒,不愧是神仙之地。   这庭院已荒废了许多年,可今日却有位窈窕女子立于高阁之上,眼神哀凄忧愁,又透着丝丝了然和悔意。   这女子便是叶小禾了,她凝眉望着山腰上优哉游哉的几片闲云,逍遥自在,无牵无挂,又有什么能够束缚地住它们呢?   若他没遇到过自己……或许如今的他也如眼前的这几片云,无拘无束,乐得自在罢……   叶小禾一直觉得她和他们说的岳小荷灵雨仙子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就在刚刚,站在这个她和云醒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最后一丝记忆如元神归位般回到了她的身躯,她突然想大哭一场……她记起那时烟雨蒙蒙,那张充满着柔情的脸俯视着自己,嘴里喃喃低语,“山色空蒙雨亦奇……空山灵雨……莫不如……你就叫灵雨罢!”   她想起自己和云醒是成过一次亲的,可惜他从未跟自己说过,若自己早些知道……   叶小禾一路走过游廊,几只仙鹤在院子里啄着羽毛,见她走来忙展翅飞走,种种记忆又是蜂拥而至。   那时自己就在此处对他说她不喜欢生儿育女,她还记得那时候云醒的回答:   “我妻貌若梅花,我如今仿照人间隐士,附庸风雅一番,过着梅妻鹤子的生活,倒也使得……”   每回忆道以往的一件琐事,叶小禾的内心便沉了一分,此时她再也不愿受此煎熬,忙奔出庭院,回望着院门,目光忧郁,内心里一片空荡荡,像是丢了什么。   却听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请问姐姐,这里是云醒上仙的府邸么?”   叶小禾回头一看,见是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仙差,内心里深感差异,“他从前是住在此处。”   小仙差听闻开怀一笑,“那你可是灵雨仙子?”   叶小禾听见大惊,如今她早已改变了容貌,又有谁会认得出自己呢?“不是……但我和她很是熟悉……”   小仙差了然一笑,“那就好,小仙想请姐姐帮个忙可好?”   叶小禾皱着眉,“你说。”   小仙差赶紧从怀里掏出那枝自己细心呵护的绿梅和信件,伸手递出,“劳烦姐姐帮我把这个交给灵雨仙子,便说云醒上仙有事耽误了行程,暂且回不了家,这花是他从人间寄回,这里还有一封家信,请灵雨仙子亲启。”   叶小禾看到梅枝的一瞬内心一颤,脑子里像是轰然炸开,忙抢过书信,一把撕开,待看到那熟悉的行云流水般的字迹,眼泪便如决堤的江水一样再也控制不住……   ☆、噩梦   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   苏珂骑马走在安良城街头,突然就想起欧阳修的这首诗,用来描述当今他看到的场景恰到好处。   此时的江南正值早春,细雨绵绵,莺啼燕喃,一条清凌凌的河从桃红柳绿之间穿过,正是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   再看河边的雕梁绣户,河上的朱帘画船,果然是人间罕有的景色。   那画船看起来是在向岸边靠来,船上偶尔传来几声铮铮的琴音,听起来像是一曲高山流水。   船快靠岸的时候,从朱帘后面走出来一位粉衣紫裙的女子,柔弱无骨,娉娉婷婷,光看身姿就足以吸引岸边所有人的目光。   苏珂已在这里赏景多时,看到这一幕,也催马过去一睹芳容。马儿刚在岸边落脚,船上的女子也刚好上岸。   苏珂和她迎面碰个正着,就见此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光景,生得是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岸边围观的众人无不一脸欣赏之意。   苏珂在看到她面孔的那一瞬也呆住了,倒不是惊于她的美貌,而是这面孔怎的……怎的如此熟悉,这感觉就像一个相识了许久的人。   他回忆良久,却是徒劳无获。   更诡异的是,女子开始还与旁边的小丫鬟言笑晏晏,待看到了苏珂竟脸色一变,紧紧咬着嘴唇,眼里满是忧郁之色。   女子直接向他走来,表情好似极其痛苦,“子潜,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疼……好疼……”女子走到苏珂面前站住,随后竟趴在他肩上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苏珂更是大为不解,她又怎么知道我的表字?   想是如此想着,可为何自己一见到这个姑娘心口就顿顿地疼?这疼却是愈演愈烈,最后实在忍受不住,疼得直呕出一口血来,整整好好吐在了女子的肩上,苏珂连忙拿帕子擦拭,可是怎么擦也擦不掉,反而有越擦越甚的趋势。   苏珂又直接拿手去擦,却见女子整个肩膀都已被血染湿,这才发现她已经浑身是血,现在连他自己的衣襟也被染红了大片,而那血渍也迅速地在自己身上扩散……   苏珂惊的摔倒在地,此时女子身上的血已经流到了青石路上,血水一落地,马上就变成了团团赤红火焰,一直朝女子气势汹汹地涌去,不一会儿就将她吞噬……苏珂被大火晃得头痛欲裂,眼前也渐渐变成一片昏暗。   头痛之际,只听耳边好像还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   苏珂惊得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应该只是个噩梦。   迷蒙之际,只听斜上方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啧啧啧~没见过到了阴曹地府还能睡成这样的。”   苏珂睁开眼睛,这一醒来更是大吃一惊,自己刚刚还躺在家里的床榻上,现在怎么到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漆漆、空荡荡的广阔地界,只有几根极其高大的柱子立在远处,而他趴着的地方,正是一个大石台,石台四周,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深渊里弥漫着大雾,像是随时会从中蹦出一个凶猛怪物。   而就在石台前方的大堂上,立着一把颇具威严的石椅,石椅上坐着一个脸面严肃、凛若冰霜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色衣袍,怒目圆睁,两条眉毛又粗又黑,差点就完全立了起来,男人旁边站了好几个魑魅魍魉,仔细一看,竟都是没有脚的。   就是他平日里再胆大,见了这样的阵势也有些不知所措,莫非……莫非我真的到了阴曹地府了?如此想来,心中大悲,脸色一瞬变的煞白,不过他一向清高自傲,此时再是惊恐也不愿露出胆怯之色,忙从地上爬起,脸色一肃,冲着叶小禾作了个揖。   “先生幸会,小生扬州人士苏珂,刚刚还在自家休息,不知怎的醒来便到了这里,这是何处?先生找我又所谓何事?还请如实相告!”   叶小禾这才看清眼前的苏珂,竟相貌堂堂,气质不凡。   “咳咳,这里乃是阴曹地府,你既来了这里,自然是阳寿已尽,我是冥府察查司的叶判官,专判人间是非善恶,你若是大仁大义,就该归到赏善司得赏,你若大奸大恶,也自有罚恶司来定罪,到了我这里来的嘛,不是一些是是非非说不清楚的就是平平庸庸无功无过的,你又做了什么,说来给本官听听?”   叶小禾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足够到位,谁知苏珂仍是板着一副面孔不言不语,一时面子受挫,连忙又道,“苏珂,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因为心里有鬼想要隐瞒,那这里对你这种人可是不留情面的!”   她这话确是起到了震慑作用,不过苏珂只是脸色一白,一双眸子清高孤傲,筋骨还是挺的老直。   叶小禾把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坐在石椅上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些年来她在地府里当差,把一副可怖的模样练的炉火纯青,以往的犯人遭她这样一吓都是鬼哭狼嚎,趴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像今日这般的,苏珂还是第一个。   叶小禾又审问了几句,对面的人依旧不太配合,看那样子倒好像正义凌然的很,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暗暗猜测,不是孽镜台出了差错,就是这人演技太好,一时竟有些理不出头绪。   要说她想知道这些小鬼儿生前都做了什么事,那也是有办法的,比如阎王殿里头的浮生镜,里面就记满了每一个人的一生,功功过过是是非非一清二楚。   可是冥府里有个规定,那就是轻易不要动用浮生镜,即便要用,也要经过层层审批。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一是因为一个人的一辈子太长,通通看下来耗费时间,二则是因为无论这些小鬼儿生前是善是恶,冥府判官都背负着一份责任,那就是帮助这些鬼魂认识自己的错误,尤其是罪大恶极之人,更是要加以引导,教育他改邪归正。因此要这些鬼魂自己说出一世功过,主要是秉承着让他们自我反省的意思。   叶小禾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旁边又站着好些个鬼差,一时下不来台,只得挥了挥手让鬼差先把苏珂带了下去,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明日再审也不迟,先关他几日,她倒是要看看这人什么时候才肯说。   苏珂被带走之后,叶小禾才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脸儿,分明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   再说叶小禾,她却却实实是在阴曹地府里当差,却根本就不是什么叶判官。   冥府里头阎王是地位最高的一个,阎王之下又任命了四个判官,分别是赏善司的魏判官魏征,罚恶司的钟判官钟馗,察查司的陆判官陆之道,还有阴律司的崔判官崔珏。   凡人咽气之后,都要被黑白无常引领着带回冥府,而冥府前方摆着个孽镜台,凡是来此报道的小鬼儿都要经孽镜台照上一照,善恶立见分晓,善人分到赏善司,恶人分到罚恶司,那等善恶不分的则被分到察查司或者阴律司,而世间之事恰恰是是非难辨,这才将此类分设两司,察查司相比阴律司,则更多了一层探查解案的意味,另外,两司合作多年,渐渐形成了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察查司只管探案,阴律司只管判案,承上启下,相互配合。   而叶小禾,实际上只是察查司陆判官手下的一个跑腿的,只是受到了陆判重用,又是阎王钦点安排的,自是比别的跑腿的地位稍稍高了一些,在察查司里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陆判把她培养的好,渐渐的察查司这一块的事也就撒手给了叶小禾,除非极为棘手的事,他老人家才会亲自审理。只是叶小禾是个女孩儿家,容貌长得更是不具威慑力,陆判这才想了个办法,叫她每次审案之前都戴上面具,如此一来,果然奏效了许多。   叶小禾现在的真身是一颗嫩嫩的小薄荷,不过她之前却是一只小鬼儿。再往前推去,那时候她还是个人间姑娘,后来不知为何早早地就死了,而她生前又是个又善良又憨厚的老实人,那时阎王殿里又刚好缺些人手,这才被阎王一眼看中留了下来。   不过人死之后灵魂就再不能回到自己的肉身里去,而鬼魂是一种缥缈的东西,要想以实体的形式存在,还需要一个真身作为载体,可找一个肉身谈何容易,尤其是在阴曹地府,都是来来往往的鬼魂,哪有什么肉身?   也是赶巧,那日阎王在忘川河畔散步,刚好看到了一株干死了的小薄荷,于是就开了脑洞,拔了小薄荷,又把叶小禾的魂魄注入了这株小薄荷里,本来干枯的小薄荷瞬间壮实起来,从此叶小禾也算有了真身,也不知为何又被阎王安排在了察查司。   不过这些她都是不记得了,只因阎王爷爷说她七情未断,仍有牵挂,怕因为这个判案的时候会有失公平,便将她的记忆抹了去。她生前是怎样又跟谁有何瓜葛,阎王爷爷说记着也是徒留烦恼,不如忘记一切,乐得自在。   所以对于自己生前之事,她只知道自己叫叶小禾,之所以能留下这个名字,也是因为阎王爷爷懒得再取。   和她同一年被留下的,还有阎王的小跟班石小鎏,石小鎏的原身是个流光溢彩的小石头,据说早些年来是挂在阎王殿上作照明用的,谁知这小石头得了怎样的机缘,竟是成了个石头精,阎王看在他这些年来发光发热,就在自己身边给他安排了个职位,那小子近来也是混的风生水起,拍马屁更是一绝,连叶小禾这样的人物都自愧不如。   冥府的日子听着似是有些单调,不过因着她审了一桩又一桩的案子,相当于听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参悟事态冷暖,领略人间百态,如此看来,倒也不怎么乏味。   ☆、面具   也不知是今人的花花肠子变多了,人心变复杂了还是怎的,这几日察查司难办的小鬼尤其的多,苏珂的事还没审完,这边又来了个姓云的,名字也甚是古怪,叫云醒……   这不,叶小禾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听闻此事赶紧戴上面具,领着小铁儿去了察查司大殿。   为了镇住小鬼儿,叶小禾每次出场都得表演一番,此次也是昂首阔步,目不斜视,余光中却总是觉着那小鬼儿盯着自己,盯得她很是别扭,只得侧过脸也看了看他,这一看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颜控的本性,这人...这人...不,这鬼也长得忒好看了吧,跟这位比,那苏珂也只能算是清秀了。   这小鬼儿可真是别致啊,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精细的很,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漆黑的眼睛清澈的似是瑶池里的水,嘴唇薄厚适中,不点而红,此时正轻轻抿着,乌黑的头发用一只白色的玉簪束了起来,簪尾上还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这小鬼儿真是自带仙气,要不是在这里遇见,叶小禾肯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个九重天上的上仙。   小鬼儿却像无视她的打量,一双清眸盯着叶小禾,眼里似是藏着什么呼之欲出,不过叶小禾却不知那是什么,一时疑惑的很。   叶小禾这等正直憨厚的人又怎会被皮相所诱惑?回过神来马上肃了肃神情,清了清喉咙,故意放高了声音,一拍案上惊堂木,眉毛一竖,说起那套她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咳咳,这里乃是阴曹地府,你既来了这里,自然是阳寿已尽,我是冥府察查司的叶判官,专判人间是非善恶,你若是大仁大义,就该归到赏善司得赏,你若大奸大恶,也自有罚恶司来定罪,到了我这里来的嘛,都是经了一些是是非非说不清楚的,你又做了什么,说来给本官听听?”   岂料小鬼儿听了也不言语,仍是直勾勾望着叶小禾,一双眼睛似是氤氲着什么,像是一滩秋水,又似是两颗流光溢彩的灵石。   小鬼儿这样盯着仍似不够,竟慢慢走上前来,叶小禾一时怔忪,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谁料他突然伸手摸向自己面皮,竟是呲啦一声拽下了那张面具。   面具下的哪里还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一双眼儿形似杏核,眼梢恰到好处地微微吊起,小脸儿细嫩光滑,小鬼竟是看得痴了,眼神中又是惊诧又是欣喜,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叶小禾上次在苏珂那里面子受了挫,未想到今日挫的更大,一时气结,直接拍下小鬼儿手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   这一拍倒是让小鬼回了神,竟是冲着她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整齐迷人的白牙,若要叶小禾说一说真实想法,这笑容真可谓是如沐春风,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即便在这阴暗的冥界,也像是晒着春天的太阳。   叶小禾一阵别扭,嘴上亦变得凶巴巴的,“看什么看,赶紧从实招来,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拿到油锅里炸上!”   谁知小鬼倒是接话接的好,先是嘴角微微上扬,又说出了自打来了这的第一句话,“区区一双眼睛,你若是想,给你便是!”   叶小禾目瞪口呆,也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不要跟我在这儿故弄玄虚,快说罢!你若不说,我也能从浮生镜上得知实情!”   谁道小鬼睫毛一闪,“阎王殿的浮生镜是叶判官能轻易动用的么?”   这话把叶小禾惊的哑口无言,指着小鬼儿你你你了好几声,愣是不知说些什么,现今的小鬼儿都这么聪明了么?   叶小禾正气结,小鬼却出了声,“既然姑娘问我生前做了什么,那我给姑娘讲个故事可好?”   叶小禾忙喝了口茶水,平了平郁闷,这才出言,“请讲!”   小鬼皱了皱眉头,声音低了下来,音色像是淙淙秋水,“我从前是个无牵无挂的人……那时候我一心追求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是后来我帮了一个姑娘,又爱上了她,我大她许多,所以姑娘一直把我当作前辈,心里尽是尊重。”   叶小禾听他颇有长篇大论的趋势,连忙出声阻止,“长话短说,莫要在那磨叽!”   小鬼则是莞尔,“姑娘和另外一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岂料终是有缘无分,姑娘伤心至极,而我就在那时向她求亲!”   叶小禾听了啧啧两声,“你这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小鬼不置可否,接着阐述,“姑娘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答应了我……那时我心里就隐隐猜测,她多半是因为我对她有恩,这才不忍拒绝……而我知道这的因由,却还是选择娶了姑娘。”   叶小禾听了又是啧啧两声,“你这样做就有些不地道了,颇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   小鬼听了苦涩一笑,“是啊……此事却非君子所为……可是我又能如何呢?我以为我对她百般呵护就可得到芳心……”   “那后来呢?你妻子爱上你了么?”   小鬼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没有爱上还是他也不知,只听他喃喃低语,“后来我出门办事,留了她一人在家,被不轨之人所杀害……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晚了……”   叶小禾也是唏嘘不已,“仔细想来这事也不能怪你,毕竟是那两人有缘无份在先,你才在中间横插了一脚,若不是世事无常,你和妻子相处久了,她能爱上你也未可知!”   小鬼听了此话眼神一亮,仿若看到了什么希望,“能么?”   叶小禾一时竟是不忍否定,只得轻轻颔首,“我想会的……”   小鬼听了答案开心的很,脸上的笑容差点照亮了整个大殿,叶小禾虽是不忍可也需把他拉回现实,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过世的?”她看着殿下的小鬼,大约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也算是英年早逝。   谁知小鬼还未回答,就见了石小鎏颠儿颠儿跑来,心想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石小鎏却也不声张,只是一脸奸笑走上前来,伸手召了召,趴在叶小禾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然后又颠儿颠儿地跑了。   叶小禾听了石小鎏所言一时惊诧万分,眼睛瞄着前方的小鬼儿,一脸打量之色,这小鬼儿竟然是道德天尊的干儿子?下凡投胎历劫归来要走走后门儿?要把他安排在冥府历练历练?   果不其然,她刚听了这消息,那边陆判就迈着阔步走进殿来,两只眼睛盯着小鬼,神色中颇为赞赏,又说察查司里已有了个叶小禾,怕是不能安排他,还要带着他去阴律司通融通融,言语中颇为遗憾……   叶小禾望着那两个离去的身影,一时有些怔忪,有些迷糊,有些错愕,这些人,从阎王到陆判,从前不都是刚正不阿的人么?怎么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天上的道德天尊有那么厉害?   ******   冥界虽是一直阴暗无光,可也遵循着外界的时辰规则,子时午夜,整个察查司一片寂静,却不知哪里来了个黑衣男人,体型甚是高大雄壮,走路无声,形似鬼魅。   此人直接朝着叶小禾寝室飘去,又在床头站定,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儿,稍一倾斜,就有一缕金色淡烟顺着瓶口缓缓淌了出来,叶小禾睡熟之际鼻孔吸气,竟是把金色淡烟吸了进去,一时鼻子发痒,竟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翻了个身,直把黑衣人吓了一跳。   叶小禾也只是翻了个身,踢了踢被子,又是扑哧扑哧睡着了,黑衣人抚了抚胸口,又无声无息地飘走,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   这天叶小禾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嗑着瓜子,迷迷糊糊睡着了,梦到了个白胡子老头儿,自称周公爷爷,说要跟她唠一唠嗑儿。   就听鬼差小铁儿急匆匆跑过来,“小禾姐姐,小禾姐姐,那个苏珂说要见你。”   “哦?他这是想开了?”叶小禾从摇椅上猛地坐直,动作太快差点儿没顺着摇椅翻过去。 “走,去看看他又有什么幺蛾子。”一边说着一边提鞋,不忘了戴上那张面具。   叶小禾在前面走的大步流星,小铁儿在一旁跟着小跑,“今儿个是我值班,我巡视的时候,一切都正常,路过苏珂的时候,我看他瞪着两只眼睛,目光呆滞,就过去拍他一拍,可是我怎么拍怎么问他都一副痴呆了的样子,我寻思他是一时还不能接受,就没管他继续看别处去了,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有人叫我,便是他了……”   叶小禾听了停了停脚步, “嗯,然后呢,他可说了别的什么?”   “他说他记起了,要我速速过来找你。”   两人说着就到了地牢,找到了苏珂,见他背对着牢门,似是清瘦了许多,听了开锁声音这才缓缓转过头来。   叶小禾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瘦的微微有些隆起的颧骨,一时心生不忍,不觉放柔声音,“没有关系,你记起了什么,慢慢道来……”   苏珂听了此言,微微有些动容,动了动嘴唇,用那沙哑的嗓子讲了起来……   ☆、知鱼   两年前,安良城。   苏家大公子高中榜眼,苏府上下都弥漫着欢喜的气氛,知州苏老爷心里乐开了花,苏家几代在朝为官,到了苏老爷的父亲那一代被贬至安良城,苏老爷一直背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如今自己的孙子中了榜眼,将来封了爵位可就是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了,苏家想恢复以前的地位,也是指日可待了。   这时候苏府唯一气氛低沉的地方,该就是苏老爷小儿子苏渊的居室了,苏渊看到自己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揪住儿子的耳朵,“你看看你看看,平时让你读书你都给我干了些什么,现在你大哥中了榜眼,你呢,整天去什么歌舞坊,那是好人家的孩子该去的么?”   “爹爹爹爹爹,我没去啊,我都有十多日没去过了,不信你问问串子。”这被自己老爹抓住耳朵教训的就是苏珂了,中了榜眼的是他大伯家的大哥苏琰。   “串子,他去没去过歌坊窑子什么的,说实话,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串子听提到自己吓得一惊,忙看苏珂的眼色,“没……没有,公子这几天就去找了刘公子和夏公子,没去过歌舞坊。”   “哼,那刘得旺和夏子阶也不是什么好饼,你这些臭毛病哪个不是跟他们学的?再有了,以后甭跟我弄这些挤眉弄眼的事儿,串子呀串子,我看你是在公子身边待够了,早晚给你换去收拾茅房。”苏渊经常帮父亲做事,说起话来也很有威严。   串子吓得腿都软了,刚要跪下从实招来,岂料苏渊却没有再问的意思,哼了一声就往门口走去。串子见势赶紧麻利地开了门,又满脸堆笑送了几步。   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主子苏珂正撸胳膊网袖子地瞪着他,“好啊,你个串子,刚才要不是爹要出去了,你是不是就招了啊?就你这种不忠不义的人,爹让你去扫茅房都是心慈手软了,还不如直接把你扔出府外。”   串子委屈地想哭,眼泪汪汪地看着主子,苏珂鼻孔一哼,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串子对于自己来说,更像是一个跟着自己四处乱跑的小弟,说要罚他,也只是吓吓他罢了。   *****   吃过晚饭,苏珂依然带着串子去了云锦坊,安良城里的歌舞坊不同于妓院,虽然一些名气大的妓院也有精通琴棋书画、颇具才华的名妓,但是妓院到底是做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生意,跟这比,歌坊舞坊就高雅多了,这里的伶人都只是卖艺而已,乃是凭借自身本领养活自己。   云锦坊跟一般的歌舞坊相比更是雅致了一些,来到这里的宾客也是以爱舞文弄墨、精于音律的富家公子或喜欢附庸风雅的迁客骚人居多,有的才子诗兴大发脱口成诗随后被坊里的伶人谱曲成歌,流行一时的事迹也不是没有的。   坊里有位名伶名叫秦知鱼,弹得一首好琴,亦精于琵琶,容颜风华绝代,我见犹怜。民间自恃美貌的女子多愿与之比较一番,还有人拿此事问自己的配偶良人,若男方见过知鱼本人也只有以“大家闺秀怎可与那等伶人比拟”为由搪塞过去。   世间女子能有此等容颜此等才艺,最重要的是有此等胸襟的女子,除秦知鱼之外,果然难找。   苏珂要找的人就是她,两人因为志趣相投而结缘,苏珂厌烦那些世家子弟小姐拘泥于繁文缛节,所以身边像他大哥苏琰那样的朋友可谓几乎没有,对于这些人,他打心眼儿里是有些不屑的,在他们专心研读四书五经的时候,苏珂却在读些诗词歌赋、禅理玄学。交的朋友也是各路都有,有降妖的道士,有参禅的禅师,有唱曲的伶人,还有打铁的铁匠……唯独没有他父亲希望他结交的那种。   而秦知鱼也是个内心世界惊世骇俗的女子,她感慨于自己身为女子的不公,现今达官贵人大多三妻四妾,平民百姓也是因为没有条件所以才只守着家里的发妻。   女子生来就卑微于男子,不可抛头露面、不可逾越规矩,要从一而终,甚至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理论。   秦知鱼偏偏要逆其言而行,不让女子做的她就偏要做,世人追捧女子无才,她就偏要饱读诗书,世人说女子要依靠于男子,她就偏要自立更生,世人说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她就偏要到歌舞坊做个伶人,都是尽己之力谋求生路,且她天生便喜爱韵律,这又有何不可?   知鱼在家里受尽后母欺凌,她没有选择以嫁人的方式摆脱这种境遇,而是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她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脚底都磨出了水泡,这才发现自己到了安良城,机缘巧合就到云锦坊做了伶人,由于她从小饱读诗书又精于音律,很快就有了名气,家里父亲和后母大约是觉得有个伶人的女儿很丢面子,也就没再找人寻过。   而秦知鱼在这里却很是自在,遇到知己便倾心以待,遇到不喜欢的人就冷面拒绝,分毫不用伪装掩饰。   苏珂就是在云锦坊和知鱼相识的,可能是因为骨子里都有的叛逆,也可能是因为都爱些诗词歌赋,两人一见如故、悻悻相惜,后来又互生爱慕。   然而苏珂到底是权贵子弟,苏家不会允许他娶一个伶人,秦知鱼虽是看中他的人品,但也不敢奢求苏珂这辈子只守着自己。所以两人虽都不提,但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着些忧虑。   奈何世事无常,到头来回想自己曾经的顾虑,苏珂只觉得真是多余,更是可笑。   ******   这日清早,苏珂携了一盒茶点去寻老友一尘和尚,这茶点是苏府的厨人独创的新口味,还取了个颇有意境的名字“拈花酥”,苏珂听到这个名字便想起了禅宗拈花一笑的典故,吃了一块果然香甜软糯、芳香四溢。   是时候去见见老友了。   到达孤云寺的时候,一尘刚好吃过早饭拿着本经书翻看,听前方传来脚步声,无需抬头,就知是苏珂来了。   “苏公子多日不见,今日如此清闲,可是心中挂念贫僧?”   “那是自然,看你在这孤山野寺,谁知你温饱如何,要是饿到了你,一不小心圆寂了,那岂不就是我这个朋友的罪过……这不,今天刚得了种新的口味,拿过来给你尝尝,你说这可不就是挂念着你嘛?”   一尘看了看盒子里的茶点,品相果然不俗。   “这糕还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拈花酥呢。”   “那就谢谢苏二公子了,贫僧在这孤山里修禅,也未见过什么世面,亏得苏公子不嫌弃,交了我这个朋友,既然如此,我这小小孤云寺里的酒水便实在拿不出手来招待你了,弘善,还是给苏公子倒杯白水吧。”   “嘿嘿嘿,别别别,我说你这和尚,佛经上都说修佛吃酒最是要不得,你倒好,自己在寺里藏了好酒整日偷喝,见了老朋友来还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莫不如通通拿出来,让我一并带了去,也算帮你早日修成正果!”   一尘是个禅师,除了喜欢参禅悟道还擅长制酒,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同样的粮食、同样的器皿,到了他的手里做出来的酒水就是甘甜可口,难道真的是因为在这佛门之地沾了仙气儿?苏珂每次过来都要讨杯酒喝,临走的时候还会顺便带走一壶。   一尘知他喜好自己酿的酒,这才故意如此说话,两个人相识多年,经常这样文绉绉地互相斗嘴,听起来文雅,实际上暗潮涌动。   两人就这样一边互掐一边聊些禅理,一坐便坐到了晌午,有小和尚拿着斋饭送过来,一坛稀粥、一盘盐渍青瓜,滋味寡淡,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说是那样说,吃过饭后一尘还是拿出了酒水,两人又一边聊一边喝酒,转眼又到了黄昏,苏珂见天色不早,也就告辞回家了。   留下一尘独自坐在石桌前,等到苏珂走的远了才出声说话,“别看了,都走远了,你这小家伙,可不许去找他瞎胡闹,乱了人家的机缘。”   这话说罢,只见正殿的门槛后面露出两只尖尖的小耳朵,随后又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小物探了探头,伸了伸腿,这才颠颠地跑了出来,只见它大约十寸长短,通体雪白,形态像是白狐,却偏偏在后背上长了两只小角儿,形像鹿角,却又晶莹剔透,倒像用水晶雕刻出来的。   “芋儿,不要胡闹了,快快把角收回去,免得让别人看到。”   小物竟像人一样撇了撇嘴,跳到一尘的腿上打了个滚儿,两只小角便不见了。这么看着,倒就是一直小白狐了。   听到这儿,叶小禾不禁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那时候它在门后的?”   “家妻后来提及过此事”   “家妻?你后来娶了谁?”   “就是芋儿了,家妻可化作人形,与凡间一般女子无二。”   这小物竟是通了灵性,化作了人形。   ☆、牢狱   今日一早,叶小禾匆忙起床,心中牵挂着苏珂之事,忙戴起面具向着大殿赶去,却见到那个云醒早已等候在此。   叶小禾心想,这人后台太硬,竟直接被安排在了阴律司,当了个师爷,这地位也就相当于阴律司的二把手,难道是因为曾被自己审过心中记了仇,跑到这里来显摆来了?   不过叶小禾可没那么硬的风骨,见他来了,忙缓和了脸色,“云师爷今儿个得闲?”   云师爷却是一脸温润,“吾乃是奉崔判官之命而来,只因苏珂一案拖迟太久,悬而未决,于我阴律司来说亦无法结案,再加上方催促,崔判恐察查司同僚忙不过来,这才派我前来搭把手。”   叶小禾看着他那幅微笑着的面孔,说话又是文绉绉,就有些看不上眼,不过他既已来,又是打着帮忙的旗号,自己也没有道理让他回去,只得留下他一起审案。   殿下苏珂被鬼差带了过来,又接着悠悠讲起。   那日苏珂得了个宝贝,是一只刚抓了的鼹鼠,本正逗弄的开心,却是祸从天降。   串子推门跑了进来,一脸焦急之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少爷,不好了,今天官府来了一群人去了云锦坊,把秦姐姐抓走了!”   苏珂闻言大惊,着急之下抓了串子手腕,“抓她做甚?是爹干的?”   串子赶紧摇了摇头,犹自喘着粗气,“不是老爷,是一群捕快,说秦姐姐杀了人,要把她缉拿归案呢!”   苏珂哪里还顾得上再问,直接摔门而出,到马厩里牵了匹跑的最快的马,一路朝着县衙门飞驰而去,串子追赶不上,只能在苏府门前急得跺脚。   苏珂到了衙门之外,这才听到了所谓的“事情经过”,说是那日梅老夫人过六十大寿,儿媳梅夫人主持,请了好些个少爷老爷小姐夫人,秦知鱼虽是乐坊之人,却因着精通音律,又美名在外,梅夫人生性豪爽,也不在乎那么许多,也就一并把她请了去。   再说梅夫人的丈夫梅员外梅景信,因着做些织布生意发了家,又极具有经商头脑,连着开了好几家分号,在安良城里可谓是富甲一方,而梅夫人自然也跟着沾了光,从一个普通妇人变作了个富婆,按道理来说只应在家中数钱便可。   谁知梅员外得势之后就变了心,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梅夫人极力阻挠可是没有分毫作用。   秦知鱼,云锦坊的头号伶人,安良城最美的女子,梅员外又怎么可能不去垂涎?但秦姑娘不慕钱财又怎能委身于他?   不过这些事情梅夫人都是不知道的,她知道的时候便是梅老夫人生辰当日,秦知鱼作为宾客也被邀请过来,不过她不爱与人交际,来了也只是负责奏乐,歇了的时候就自己走去一边,谁知梅员外那个老色鬼见色起意,如今见了秦知鱼就在自己府上,便派了个小厮把秦知鱼请到厢房,从门外上了锁。   梅员外心中交集,几句话打发了来贺喜的宾客,这就要往后院厢房而去,谁知这时自己的小舅子突然扑了过来,缠着自己喝酒,说什么也不让走,梅员外无法,只得停留了一阵,也就是这一阵出了岔子。   正在后院招待女宾的梅夫人见了自己的贴身婢女菁儿来到近处,趴着自己耳朵说了几句话,顿时脸色一变,气冲冲地朝着后院走去。   这个菁儿便是梅夫人的眼线之一了……据菁儿所言,梅夫人平日里就很粗暴,踢打下人已是家常便饭,对待梅老爷的那些个妾室更是苛刻,那日得知梅老爷竟在自己母亲的大寿上便要行苟且之事,先去后厨拿了菜刀,这才奔着厢房而去。   梅夫人拿菜刀的事也不稀奇,只不过每次都是吓吓梅老爷罢了,实际上也没真正出过什么事,菁儿心知这是老爷和夫人的私事,也就没有跟去。   谁知等了两个时辰,梅夫人还是没有回来,菁儿这才着了急,以为她又去了宴席那方,却也没有找到,反而碰到了醉醺醺的梅老爷。   菁儿忙问了梅老爷,这才知道他竟一直没往后院去过,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便把实情告诉了梅老爷。   梅员外也觉着事情不对,忙带着菁儿去了后院,到了厢房,里面竟是鸦雀无声,敲了门来却听到屋里大叫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情。   梅员外再也忍不得,直接踹了门进去,结果就看到了那么一幕,梅夫人就那样躺在血泊之中,胸口上插了一把菜刀,刀下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也不知流了多久,整个屋子都红了半边,脸上早已失了血色,呈现的是可怖的青紫之色,嘴唇亦是变得发白,两只眼睛仍在瞪得溜圆,也不知死前看到了什么。   而那时,秦知鱼则是在一旁瘫软无力,那一声尖锐的惨叫自然也就是她发出的,屋里只有她和梅夫人两个,无论是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杀了梅夫人的凶手就是秦知鱼,不过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梅夫人拿去的菜刀又怎么插在了自己身上,这就不得而知了。   梅老爷虽是个色鬼,见了夫人人老珠黄就起了别心,可心中对这个发妻还是有着许多敬意的,梅夫人从十几岁起跟他到处奔波,后来发了家才过上了安生日子,而自己却开始贪图享乐,忘了当时的夫妻恩爱,如今妻子死了,这才想起后悔,便发誓要替妻子讨个公道,如今正在堂下呜呜哭个不停。   堂上县令也是左右为难,梅员外富甲一方,再加上他的表哥林通判,更加是惹不起,按道理来讲赶紧立了案,给秦知鱼判个死罪也就结了,秦知鱼虽只是个伶人,按道理来讲不足为题,可城中却有许多贵胄大人倾慕于她,便是现今堂外,还站着个苏知州的孙子苏珂,这女子背后还说不定站着多少人,若是真有那几个痴情的,自己又有几个脑袋能够偿命?   再看那方的秦知鱼,此时已换了一身素白囚服,头上珠钗亦已被拿下,被人压着跪在堂下,柔和的花颜上却是一脸刚毅。   堂上县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紧张,这才想起问问秦知鱼,这个秦知鱼确是不同,被人压着到了衙门,竟然是一脸凛然之色,倒像是来督查自己审案的。   “秦知鱼,你怎么说?”   秦知鱼面色不变,脸色虽是有些苍白却还是目光如炬,“我已说过,那时我遭人暗算昏迷不醒,又怎么会持刀杀人?若是问起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只能说不知,知鱼相信清者自清,我自身问心无愧,至于大人想要怎么定夺,我也只能悉听尊便!”   苏珂在堂外听了秦知鱼一番言语,心中不由得顿顿地疼,他的姑娘,总是能让他骄傲,一身凌寒傲骨丝毫不输于男子,只有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会显露出脆弱的一面,如今她自己一人面对咄咄逼人的诬陷,竟是如此坦然,可她越是这样,反而让苏珂越是心疼。   *****   戌时刚过,一个狱卒领着个玄衣男子进了重犯牢房,此男子乃是苏珂,这次来到也自是来探望秦知鱼。   狱卒之前得了苏珂的一定银子,此时呲着一口黄牙,脸上谄媚奉承,猥琐的很,此时到了秦知鱼的牢前,忙赔笑着走了。   秦知鱼见了苏珂,这才泪流满面,拖着两条沉重的锁链走了过来,一双皓腕已被勒出了两条红痕,仅仅一日,却是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的出了血,哭得够了这才哽咽着说话,“子潜,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啊……”说完之后,泣不成声。   苏珂心疼不已,伸手捋了捋秦知鱼额前碎发,一时心酸,七尺男儿竟是红了眼眶,“瞧你,说什么傻话呢,即便你不说,我又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秦知鱼身陷牢狱,以前交好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这样的一个苏珂还对自己不离不弃,一时欣慰,抓住苏珂双手,“子潜,你听我说,我自小被后母欺凌,好几次重病无人知晓,显些丢了性命,能活到今日,且结识了苏公子这样的知己已是万幸,如今此般,怕是难逃此劫,你也无需太过挂心,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便早早忘了我罢!”   苏珂终是再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连忙阻止,“知鱼万万不可说这样的浑话,我已想好救你的办法,你只管好好吃睡,等我过些日子来接你便是……”   秦知鱼满脸愧色,“如此最好,只是如若有个万一,知鱼就不能陪你了,人世浮华,我与子潜因缘际会之下结为知己,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觉着自己是孑孓一身,直到后来遇到了子潜,这才在浮世之中找到一丝牵挂,若我真的遭遇了不测,还请子潜万万要将我相忘于江湖,去寻找别个罢!”   苏珂哪里容得下她这样说,秦知鱼这样的语气便像是诀别一样,听在耳里,心疼的如万箭齐穿,手握着铁栏,痛苦不能自抑。   秦知鱼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珂,“我只是怕世事无常罢了,这才先于你说上一番,我相信子潜说的,定会倾尽全力为我伸张正义,知鱼别无他求,只求无论结果如何,子潜定要证我清白,我一世问心无愧,不想离去却得了一身污名。”   苏珂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忙点了点头,握住秦知鱼胳膊的双手,已是颤抖。   秦知鱼抬头望了望正好升起在小窗上的娥眉瘦月,悠悠地叹了口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们尽力就好,如此这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山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四月朔日,孤云寺周围的桃花开得烂漫,嫣红一片。   苏珂敲了寺门之时,却是满面愁色,由小和尚领着进去,这才看到了好友一尘,一尘此时本正在烹茶,见了苏珂前来也不起身,直到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冒了泡,这才回过头。   他与苏珂交情深厚,且又长年参禅悟道,五官敏感至极,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必是发生了什么,以往的苏珂周身一股淡然潇洒之气,今日却是不同,阴沉沉地仿若暴雨前的乌云。   一尘微微一叹,给苏珂倒了一杯茶水,春日的山寺仍有些阴凉,茶杯里热腾腾的龙井冒着雾气,似是人间的变化,氤氲莫测,忙过之后又抚了抚椅上被风吹掉的败花,“发生了什么,说罢!”   苏珂满面悲苦,轻轻一叹,这才细细道来。   一尘亦有些感叹,一双眼睛却是古井无波,“此事,你来找我一个和尚,又有什么用呢?”   苏珂知他为人,一尘如此说来定非推卸之意,他如此问来,便是真的不解,便跟着答道,“我与你相识多年,平日里虽是玩笑斗嘴,可内心里还是钦佩你的聪慧灵性,心无旁骛,这事蹊跷异常,因此才来找一尘讨教一番。   一尘闻之不语,似是思考了许久才悠悠答道,“子潜还是高估贫僧了,我已经隐居山林多年,庙堂之事纷纷扰扰,又如何能够理的清?此事恐怕……一尘真的无能为力……”   苏珂一时着急,心乱如麻,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个能与自己推心置腹的人,便匆匆赶到了孤云寺,如今听了一尘的话,突然察觉,此事来找他拿主意确实不妥,不过饶是如此,苏珂也万万未想到他的态度竟然如此的决绝,连句劝慰的话也无,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当真只剩下孤身一人,心中凄凉万般,只得强挤出几分笑颜,便要告辞离去。   见他要走,一尘微微有些动容,可也没再挽留,只是出声把他叫住,“子潜请留步!”   苏珂也未回头,悲苦一笑,“如何?”   一尘抿了抿嘴,眼神中透露出无奈之色,“我不通俗事,无力帮你,不过这倒有一个有心帮你的。”   苏珂这才回过头来,见院中仍然只有一尘一人,不明所以,等了好一阵,却见一尘头上的那棵硕大的银杏上面哗啦啦响个不停,跳下了个雪白的东西,小东西状似白狐,背上却偏偏长了一对鹿角,晶莹剔透,银光闪烁。   苏珂看向一尘,微皱眉头,“一尘这是何意?”   一尘看了眼地上的芋儿,淡然一笑,“这并非是我何意,而是该问她是何意……此物名叫芋儿,你可莫要轻看了她,上古时期,白民之国在龙鱼之北,其子民白身披发,此地有生灵名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而芋儿便是上古乘黄神兽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苏珂一时惊愕,他不喜四书五经,别个无用的书倒是读了不少,这乘黄他自是听过,乃是山海经中的一个上古神兽,未想到在今日,还留下了这么一只,可是这么一只小兽,又能做什么呢?   心中虽是如此猜测,但见地上小兽可爱,两只小爪扒着自己衣角,眼睛黑的发亮,两只尖尖的耳朵毛绒绒的,不免心生喜爱,连忙摸了摸小兽脑袋,顺便把芋儿抱了起来。   一尘看着苏珂如此,还有他怀里低眉顺眼的芋儿,一声长叹,“子潜现今定是还在疑惑,今日我也无需多言,等到日后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她能帮你些什么……罢了罢了……芋儿也算是我一手看养到大的,以后我不在她身边,还请子潜替我照顾好她!”   苏珂虽是因为一尘刚才的态度有些心灰意冷,可见他还是愿意惦记自己,还把小神兽派来相助,心中又燃起丝丝温暖,朝着一尘作了一揖,便出门而去了。   往日的一尘总是任由他的来去,他来他不迎,他去他亦不送,今日却是不知怎了,将苏珂一直送到了寺门之外,又站在崎岖山路之上一路望着好友背影,直到峰回路转不见了苏珂,这才转身回去。   *****   那方苏珂抱着芋儿下山,一时哭笑不得,心想人家都是夫人小姐养个毛茸茸的宠物整日放在怀里抱着,等一会进了城,他抱着个小家伙,岂不是要遭人嘲笑?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芋儿,见她也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一张小脸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倒似是很受用一般,苏珂看着忍不住言语,“你倒是会享受,倒是亏得我累的汗流浃背!”说罢又伸手摸了摸小兽鼻尖,湿乎乎的很是凉爽。   谁知小兽听了却似是不乐意,两只耳朵挺的更尖,一张小嘴就要朝苏珂手上咬去,苏珂又哪里会怕,忙伸手钳住小兽下巴,直把小家伙气的眼瞪的溜圆。   小乘黄一气之下竟是金光大作,直晃的苏珂睁不开眼睛,直在心里思考,不愧是上古神兽,生起气来都是如此的阵势浩大,却突然觉着手臂上一沉,金光散去,哪里还有什么小兽,自己手里抱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娇滴滴、美艳艳的小姑娘,此时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看着自己,而自己的右手还作孽地掐着人家的下巴……   苏珂一时惊愕不已,竟是忘了动作,直到怀里的芋儿瞪了一眼,“怎么?你不是嫌累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苏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撒了手,回想刚才场景,仿若仍然不敢相信,“那么姑娘……你就是……你就是刚才那个?”   芋儿瞪了他一眼,“所以呢?是又怎样,即是一尘叔叔叫我来帮你,我总不能一直那样跟着你吧?”   苏珂又哪里再敢多言,只是心中仍在恍惚,这样的事情他听是听过,却从未在自己身边发生过,一边惊诧不已,一边又在安慰自己,毕竟这是个上古神兽,能变幻也实属正常,可脑子里一直都似活在梦端,一直到下了山回了府都觉着晕晕乎乎。   *****   芋儿是化作了原形被苏珂抱进府的,苏渊见了儿子抱了个幼狐回来还是有些怒其不争,可是近日以来云锦坊秦知鱼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他自己的儿子跟秦知鱼的渊源他也知道几分,只要他不出去插上一脚,现在他想在府里养个狮子都是可以的,因此见了苏珂抱着个小狐狸跟自己打招呼,苏渊就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放他去了。   苏珂把芋儿抱进了房间,就慌忙放开了手,芋儿一到地上立刻变成了个小姑娘,两只眼睛笑眯眯的就像天边的月牙,一身白衣白裙素净的又像是月牙上延伸出去的银河,只是黑如墨染的青丝上还顶着两只尖尖的耳朵。   苏珂盯着她发顶看了一瞬,心想着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便伸手指了指,芋儿一摸头顶,摸到了那两只耳朵,似是管教极不听话的孩子,皱起眉头捏了个诀,这才把两只耳朵变了回去。   苏珂虽是忧心忡忡,可看着芋儿这般模样,似是天真烂漫的孩童,一时也觉好笑,嘴角微微抿起,等着她施法完毕。   芋儿这方弄的好了,这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苏珂,只那一眼,竟是看的呆了,这人站在自己近前,两只眸子里照映出来的都是自己,此时正抿着嘴冲着自己微笑,在她看来,便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是不过如此,因为……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苏珂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出声打破了安静,“那么不知,芋儿姑娘要如何看待此事?”   芋儿呆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连忙面色一肃,“啊……这事来龙去脉,还请苏公子跟我说说……”   苏珂闻言轻轻颔首,忙把事情始末一丝不差地说给她听,听完详述,芋儿却是陷入了沉思,“苏公子可有怀疑过梅员外?”   苏珂亦是赞同,轻轻点头,“姑娘所言极是,我亦怀疑过他,可又实在限于找不到证据,且他是梅夫人夫君,这事说出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信……”   芋儿思考片刻,又疑惑着抬头望向苏珂,“苏公子没有问过家中苏知州?”   苏珂闻之面色一赧,脸上现出愧疚颜色,“实不相瞒,祖父对歌坊伶人有偏见,一直不许我与他们来往,如今此事若要让他知道了,恐怕反而弄巧成拙……“   芋儿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公子可有什么主意?”   苏珂似是犹豫了一阵,这才抬了头,“姑娘问我有没有主意,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便是林绍林通判,此人一向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我们去寻一寻他,或许能够得些帮助……”   芋儿听他如此安排,重重点头,便约好了明日早些出发,去往林府。   苏珂自然不知芋儿早就认识了自己,只当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刚刚认识,心中已经万般感念她的仗义相助,连连点头,又突然想起一事,“明日一早我们便走,只是姑娘化了原形才跟我进了府中,今晚的住宿问题恐怕也多有不便……”说到这里,竟是不知接下来说什么了。   芋儿闻言面色亦是一红,怕被苏珂发现连忙低头,“没有关系,那我便化作原形……再在公子房间里凑合一晚罢!”   苏珂心想也只能如此,便微微颔首,“那便委屈姑娘了!”   亥时过半,窗外下起了绵绵春雨,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屋里大男人睡在窗前小榻,一小兽睡在宽敞正榻,芋儿本可以不用化作原形,可若是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便有些讲不清楚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也不知心头之事,会不会跟着一起柳暗花明。   ☆、耿直   第二日一早,苏珂和芋儿便要赶向林府,苏珂为了照顾芋儿刚要搭轿,却被芋儿一把拦住,“办事要紧,还是选两匹快马罢!”   苏珂心中更加感动,颔首称是,忙叫串子去马厩挑了两匹,和芋儿一人一匹快马加鞭到了林府门外,此时的林府刚刚开门,一个扫地的小厮正打着哈欠,眼睛被太阳晃的睁也睁不开。   苏珂走上前去,小厮这才打起精神,“公子找哪位?”言语中甚是客气。   苏珂缓了缓脸色,“麻烦帮着通传一下林通判林老爷!”   小厮在林府待人接物的时候多了,看了眼苏珂穿着,见他身穿上好的绫罗绸缎,面如冠玉,谈吐间又优雅得体,便知道必是个大家公子,忙引着两人进了府内,进了大堂中坐好,又是端茶又是递水,这才去请了林通判过来。   谁知林通判未请来,倒是请来了林夫人,这个林夫人身着一身淡橘衣衫,衣上一点花色也无,头上亦不像其他夫人一样戴的珠光宝气,林夫人头上,只插了两只淡紫簪花,除此之外,竟是没有其他配饰了。   林夫人在别处见过苏珂几次,今日见了他来也微微有些讶异,却还是温婉地打了声招呼,“苏公子来了?快快坐下吧,不要站着了!”   芋儿打眼一看,这个林夫人虽是人到中年,已经隐隐有些老态,而且这般看来,年轻时也当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可一颦一笑之间却给人以无形的亲和力。   林夫人看了眼苏珂身后的芋儿,眼神一亮,“呀,这姑娘,模样生的可真是俊……这是?”   芋儿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苏珂解了围,“这是我的表妹姚芋,家住汴京的,这几日来扬州游玩,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林夫人点头,似是极为喜欢芋儿,忙把芋儿拉到近前,“想我最最喜爱女孩儿,可却偏偏生了三个臭小子,要是能有个芋儿这般可爱的女儿,那此生便别无他求了……”   芋儿见她神色间柔和温暖,此话定是发自内心,一时对这个林夫人更加喜欢,嘴也甜了起来,“夫人这般年轻,想要女儿,以后还是有的是机会的!”   女人哪有不喜欢被夸年轻的,听了芋儿这样夸赞,一边连连否认一边笑的合不拢嘴,看着芋儿越看越喜欢。   苏珂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问起正事,“那么林大人现在可在府中?”   林夫人听了突然一叹,面色也一下子由喜转悲,“城里梅夫人被杀的事情,你们该是听说了罢!”   苏珂也不隐瞒,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看向林夫人,期待着一个答案。   林夫人似是想到什么极为烦恼的事情,无奈着摇了摇头,“我家老爷和梅员外的关系,苏公子也是知道的吧?”   苏珂亦是点了点头,那边芋儿却是一头雾水,连忙看向苏珂,苏珂这才解释,“林大人和梅老爷是表兄弟的关系。”   芋儿闻之大吃一惊,既然如此,苏珂还来找林大人?就不怕他徇私枉法?不过因着林夫人就在近旁,又不好直接问出口,只得又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连连叹气,“既然说到这了,我就跟你们说上一说,只是我家老爷不喜让别人知道这么多,你们若是知道了,万万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芋儿和苏珂俱是重重点了点头,林夫人这才悠悠道来,“我家老爷和梅员外虽是姑表亲戚,却跟亲兄弟所差无几……梅弟弟小时候家里遭了难,父母先后离世,只有一个奶奶把他抚养长大,可后来他的奶奶也没了……我的公公婆婆见他可怜,又是姐姐遗孤,便把他带到林府抚养,谁知梅弟弟遭了劫难性格甚是古怪,整日里跟谁也不打招呼,府中小童亦不愿和他亲近……”   “老爷小的时候就宅心仁厚,那时候,就只有老爷愿意和他亲近,梅弟弟就是再冷淡,老爷也会每日找他去玩,渐渐的,梅弟弟竟然开朗了许多,尤其是和老爷,更是亲近的似是亲生手足,此事我也不用多说,只说一直到现在,梅弟弟仍是与老爷交情最深。”   苏珂点头,“原来如此,那林大人近日以来定是极不好过的吧……”   林夫人重重点头,“他这个人,自己发生了什么都跟个铁人似的不去在乎,唯独他那个宝贝弟弟,遭了这样的劫难把他心疼的要死,前日得了消息马上就病倒了。”   苏珂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犹豫良久,这才出言,“林大人重情重义,乃是君子所为!”   林夫人摇了摇头,“我哪盼他做什么君子,我只希望他安安康康的就好,前日他病了,可也能下地走动,昨日一晚,竟是病来如山倒,起也起不来了……”摇了摇头又接着言道,彼时我家老爷就常常念叨,说梅弟弟得了势就愧对发妻,整日拈花惹草,怕是不得善终,岂料他不听劝告,竟真的朝着那个话来了……可怜梅弟媳,虽是性子暴躁了些,可算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女人……”   芋儿见她神色痛苦,只得轻轻安慰了几句,引得林夫人眼泪成串,一发不可收拾。   苏珂虽也为之感伤,可毕竟惦念秦知鱼的事,心想既然林大人卧病在床自己也不便打扰,刚要带着芋儿告辞离去,却见了先前引着自己前来的小厮。   小厮颠颠跑上前来,忙叫住了苏珂,“苏公子请留步,我家老爷说他重病不能前来,但请公子务必前去房中相见!”   苏珂哪想到事情还有转机,忙应了小厮,和芋儿一起往林大人房间走去,到了房门近前,仍能闻到房中浓重的汤药气息。   林绍见苏珂来到,忙叫小厮抚了自己起来,半靠在床沿上,这才看向苏珂,“苏公子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梅夫人一事?”   苏珂看到林通判的时候也是一惊,这人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梅夫人的事情一出,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眼眶发青,面色苍白,形如枯槁。不过他和秦知鱼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此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重重点了点头。   林绍亦轻轻点了点头,嗓音沙哑,“这事我也知道了一些,苏公子是不是怀疑我那弟弟?”   苏珂未想到他竟如此通透,把这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心知自己与他相比还嫩的太多,隐瞒也是无用,只得承认,“正是!”   林绍苦笑,低低的嗓音不绝如缕,“若我是苏公子,我也定会如此怀疑,男人嘛,为了心爱的女人,苏公子能这样不离不弃,却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不过,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清楚,景信小时候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流,后来渐渐开朗起来,反而走上了另外一个极端,留恋声色世界而亏待了发妻……可他是我弟弟,他的本性是善良的……这点我深信不疑……”   苏珂心想,这个林通判对弟弟果然是一片真心,可他是不是高估了梅员外的品行,他惦记着弟弟,梅员外就一定也惦记着他?可见林大人一片拳拳之心,也不忍道出真相,只得肃然点头,“那在林大人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便是梅员外失手错杀呢?我问过秦姑娘本人……她的人品我最最清楚,最是不会说谎的人……”   林绍闻言面色亦是肃然,无奈之下叹了口气,“苏公子此言……我也说不好啊……”   苏珂哪里又能犹豫,见林绍言语中也拿不准,赶紧把握时机,站起来朝着林绍作了一揖,“子潜久仰林大人大名,大人一向以刚正不阿,公正严明着称,在坊间口碑极好,今日子潜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亦知道此事对林大人来说已是痛心疾首,又关联着梅员外,本不应前来求助,可子潜家中长辈不愿帮助,我亦找不到别人,还请林大人看在弟媳梅夫人含冤而死,凶手还未找出,亦看在天下正义的份上,助晚辈一臂之力……若是大人答应,晚辈定会铭记大恩于心,用余生来报答大人!”   林绍本正面色犹豫,听了他这么一大串言语哪还能够回绝,这一回绝既放任了杀害弟妹的凶手,又有损了天地正义,忙抬手虚扶了一把,“苏公子严重了,处理此事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无论凶手是谁,我定会将之绳之以法,林某人尽力而为便是!”   芋儿见到林绍如此也微有一丝动容,原本她还正不明白为何明知道林绍和梅员外的关系苏珂还是要找他帮忙,今日这么一番下来,芋儿也就知道了,像是林绍这样的人品,真真是让人无条件信服。   这边听了苏珂讲述的叶小禾也对林绍产生了几丝敬佩之意,凡间如今徽宗即位,整日专心于书法绘画,更是宠幸蔡京等一众乱臣贼子,现今的政绩也是吃着祖宗的老底,地方官员更是人浮于事,未想到这样的一个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这般耿直的良臣。   ☆、愧疚   亥时末,阴森森的忘川之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鬼火,哀怨凄厉的哭声惨叫声不绝如缕,听说里面满是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更有许多蟒蛇虫怪,不过这些,在叶小禾看来已经稀疏平常了,她这些年来也就是听着这些入睡的。   今夜她思考苏珂说的一直思考到了此时,竟是忘了入睡,丝丝络络理不出头绪,今夜又不知怎么了,川边的哀嚎更是凄厉了一些,扰的她头疼不已。   门外的鬼差敲了两声铜锣,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子时已到,百鬼归位……子时已到,百鬼归位……”   铜锣一响,凄厉的惨叫声哀嚎声戛然而止,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让听的习惯了的耳朵一时还不能适应,叶小禾揉了揉太阳穴,忙脱了外衣上榻睡了。   迷蒙之际,仿若刚刚那些鬼哭狼嚎又重新入耳,响了一阵之后又归于平静,眼前竟逐渐变了景物,一下子从幽暗的地府到了山明水秀的仙境,哪里还有刚刚那些魑魅魍魉蛇虫鬼怪,眼前所能望见的皆是烂漫的百花,啁啾的林鸟,而她自己,亦是散布于这些事物之中的一员,逐渐于无中凝聚成有,又从有中逐渐出现了意识和感官。   她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吐纳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如山间花草一般吸收着阳光的温暖,享受着雨露的滋润,而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枝叶间跳跃玩耍,自由自在。   可是后来,她发现自由是不够的,有了意识也就有了烦恼……她感受到了孤独,   那时的叶小禾仍是整日跳跃于枝桠之间,但她明显感到与从前不同了,她感受到沉重取代了轻盈,忧伤取代了欢愉。   ***   醒来的时候,叶小禾极其劳累,她感觉自己在枝头跳跃了一晚,看了看枕边沙漏,今日应是起的晚了。   匆匆忙忙到了察查司大殿,云师爷果然已在那里等候多时,手里提着个油纸袋,见到叶小禾来到手一挥扔给了她。   叶小禾伸手一接,仍有些烫手,打开一看竟是两只包子,咬了一口还是她喜欢的牡蛎角瓜的……心里正在疑惑为何他知道自己的口味,突然看到殿下站着的苏珂,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拿出另一个分了给他,却被苏珂摇摇头拒绝了。   ***   第二日一早,苏珂和芋儿又去了梅府,比起林府的小厮,梅府的就显得萎靡了许多,此时正穿着一身丧衣,满脸困倦,认出了苏珂的身份,这才把两人邀了进去。   梅府的确奢华至极,大大小小的东西从房檐到茶碗都似镶了金边儿,然而此时却因着梅夫人的逝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梅员外来的时候,苏珂一眼就看出他瘦了很多,以前高挺的肚子此时也塌了下去,脸上的胡茬也长出了不少,双眼布满血丝,不是几夜未睡就是刚刚哭过。   梅员外看到苏珂的时候,眼中明显充满着敌意,可又不好过于表现,这才说了几句客套话,“苏二公子,好久未见啊!”   苏珂亦是对着他作揖,“的确好久未见,今日突然造访,真是打扰梅员外了!”   梅员外笑着摇了摇头,拿着杯盖抹了抹茶沫,又吹了一吹,这才嗦了一口,眼皮子抬起看了眼芋儿,“秦知鱼进了牢,苏二公子又得了新欢?”   苏珂本还能强忍着怒火,未想到他倒自己先提了起来,一时怒不可遏,脸气的通红,却还是隐忍下来,“这是姚芋,乃是我汴京的表妹,梅员外想到哪去了……只是既然您提到了秦姑娘,我们不如谈上一谈?”   梅员外咧嘴一笑,一脸鄙色,“哦?那你说来听听?”   苏珂早就怀疑他自己才是杀妻的罪犯,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气急,此时也不愿跟他拐弯抹角,也跟着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梅老爷可否让我们在府上调查一番?”   梅员外却是眉头一竖,肉手一拍桌案,把茶杯中的茶水都震出了不少,鼻孔一哼,“这是什么地方?能是你想调查就调查的?”   苏珂更是气愤,两只拳头握的更紧,“梅老爷不敢让我去查,怕不是做贼心虚罢!”   梅员外听了此话怒气更盛,手也气得哆哆嗦嗦,“我便是再不是人,也定不会做出杀妻之事,你可莫要因为那样的一个女人迷了心智……”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眼看着怒火一触即发,却突然来了个小厮进来通传,说是林通判林大人到了,此话刚落,就见林绍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小辇之上被人抬了过来,瞧着比昨天好了些许,可是身上却愈发干瘦了。   林绍抬眼看了看梅员外,先是咳嗽了一阵,这才沙哑的发了话,“景信,我给苏公子说个情,要他去查罢!”   梅景信听了一脸错愕,似是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望着林绍看了半天。   林绍似是有些生气,肃了肃颜面,强忍着咳嗽提高了声音,“阿信!你若是心里没鬼就让苏公子查上一查又能如何?从前你胡乱作为我不便管你,可是如今你的发妻都已是被奸人杀害,我便再不能不管,我为官多年,内宅争斗之事见的多了,闹出人命的也不在少数,难道今天你是一定要偏袒你那些妾室不成?”   芋儿这才知道原来林绍是做此猜想,不过仔细回想起来,秦知鱼说她昏了过去,醒来之时梅夫人已被杀害,若是真的是哪房妾室想要喧宾夺主,趁此机会杀害了梅夫人,又嫁祸给了秦知鱼,倒也是有些可能。   梅景信听林绍这样说,一时错愕,犹豫了一阵,只得点头答应。   *****   芋儿先带着苏珂去找了梅夫人的贴身婢女菁儿,此时的菁儿正在河边洗着衣服,因着主子去世,被分到了孙姨娘的屋里,孙姨娘从前受了许多梅夫人的欺负,这时又怎能好好对待菁儿?   菁儿听了有人叫唤自己,连忙擦了擦手走了过来,“两位有什么事么?”   芋儿上前一步,先是甜美一笑,“菁儿姐姐好,我们是苏府的人,想跟你问问梅夫人被杀的事。”   菁儿幽幽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我,我都跟官府的人说过了,那日我觉着那是老爷夫人的家事,不太方便近前,很远之外就没有跟着了,你们问我这些又有何用呢?”   芋儿心中暗想,这丫头还真应该多亏她进退有度,若是那日她真的跟了去,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恐怕也已和梅夫人一起归西了,连连解释,“菁儿姐姐误会了,我们不是问你那日事情的,我们是想问问梅夫人生前,她和梅老爷的夫妻关系如何?”   菁儿仔细想了一会,这才半信半疑,“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老爷经常往府里带回别个女子,过了几天又会收为妾室,可是虽是如此,老爷却还是对夫人尊着爱着的,逢年过节都会在夫人这里过夜,买了好东西也是先紧着夫人,倒是没有宠妾灭妻,记得有一次,有个姨娘相中了夫人的戒指,仗着自己得宠非要夫人送给她,夫人不给,两人发生了争执,老爷还把那个姨娘给打了!”   芋儿回头看了眼苏珂,又看向菁儿,“哦?还有此事……那菁儿姐姐可否告知那个被打的姨娘是哪个?”   菁儿犹豫了一阵,似是极为不愿回答,苏珂站在一边,清晰地看到芋儿不知做了什么,两根指头在暗地里画了个圈,又指向菁儿,此时的菁儿竟似变了个人,两眼呆滞,嘴里喃喃自语,“便是兰姨娘。”   苏珂惊诧,听芋儿又问,“兰姨娘又是哪里来的?”   菁儿表情木讷,双瞳没有焦距,又是语调平缓地答道,“兰姨娘是老爷从玉簪苑领回来的,后来就纳作了老爷第五房妾室。”   芋儿轻轻颔首,又指了指岸边,“好了,你回去洗衣服罢!”   菁儿点了点头,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呆了好一会才从迷茫中醒来,刚才的事情,竟是全然不记得了。   *****   傍晚时分,苏府的马车停在了梅府门外,乃是串子特地过来接苏珂回去,苏珂见林府之人还未来到,便要拉着林绍先把他送回家,林绍推辞不得,只得答应。   车厢之内一时气氛安静,林绍望着窗外的来往行人,面色带着几丝悲痛,亦带着几丝愧色。   苏珂知他心中所想,只得轻声安慰,“林大人还是莫要感怀了,个人有个人的命运,再是替别人忧伤也是无用的……”   林绍不置可否,继续看着窗外,“是啊……不过我还是觉着有一丝惭愧……那时候景信刚来我家,性子就是古怪的很,又在府里遭了许些欺负,还是要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他,才让他的性子走上了扭曲,他的内心,我摸的一清二楚,你们看着他整日里鬼混,可其实是因为少年时代被压抑的太久,这时候才放荡的近似癫狂……都怪我……都怪我……”   苏珂和芋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车厢里又一次跌入宁静,直到林府到了,苏珂下去叫了人出来,这才把林绍扶下了车。      ☆、云端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芋儿叫苏珂把所有姨娘都叫了出来,梅府西侧的竹亭里一时珠光宝气,“蓬荜生辉”,苏珂仔细望着这些妾室,真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个个年轻漂亮,跟死去的梅夫人相比确是出彩了太多。   还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芋儿把这些姨娘从头到尾问了一圈,“哪位是孙姨娘?”“我是……”,“好!”“哪位是赵姨娘?”“是妾身~”“嗯嗯!”“哪位是兰姨娘?”“是我!”“……嗯好……”   问了一圈下来,其他的不过是陪衬,芋儿最终锁定的还是这个兰姨娘兰雪蓉,这个兰雪蓉在众位妾室里不算最美的,却端的是一个好身材,该有的地方有,该瘦的地方瘦,两只眼睛亦是细长妩媚,走的乃是妖艳路线。   芋儿轻轻点了点头,“众位夫人们打扰了,我是苏府的人,过来想要跟夫人们打探个事情,不知众位可有时间?”   众位姨娘纷纷点头,平日里那些下人和府外的人一般都是叫自己姨娘,还从未有过直接叫自己夫人的,这张甜嘴就讨人喜欢,哪能不应。   芋儿亦是甜甜一笑,“那众位夫人可愿跟我说一说当时梅夫人被杀害之时,你们都在做些什么?旁边又可有能作证的人?”   姨娘们这才知道是因为此事,忙要撇清关系,争前恐后地抢着道来,唯有一个兰姨娘,竟站在一旁默默低头不语,仔细一看,肩膀分明还是抖着的。   芋儿眯眼看去,苏珂亦早已发现了异样,这个兰姨娘果然是可疑……   众位姨娘争抢着说完,其实芋儿也没有仔细听,一心只关注着兰姨娘的反应,“兰夫人,你呢?”   兰姨娘听她偶然点到自己,竟被吓得一颤,忙抬起头来,说起话也是磕磕绊绊,“没……没有啊……嗯?”   芋儿微微一笑,顺便给她找了个台阶,“刚才我说话声音怕是小了,夫人那里听不清楚,我是在问,那日梅夫人被杀害的时候,夫人在做些什么?”   众人目光都朝着兰姨娘看去,一时气氛安静至极,都等着她回话,岂料此时的兰姨娘抖的更甚,“我……没做什么啊?只是在府里……散步。”   芋儿轻轻颔首,“那夫人可带了什么婢女丫鬟能做个人证?”   兰姨娘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没……没有啊……”   苏珂此时已再忍不住,看兰姨娘这神态,多半是心虚导致,定是跟梅夫人的死有些关系,此时也盘问起来,“那兰姨娘抖些什么?”   兰姨娘猛地抬头,“我……我冷……”   苏珂嗤笑一声,“春阳正暖,你冷什么?我看……恐怕是心里有鬼罢!”   兰姨娘听他直接说了出来,知道再瞒不过,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苏珂磕了好几个响头,“请公子万万不要告诉老爷……请公子……”   话还未说完,人已被苏珂捉住拽走,“想的美!”只留下其余的几个姨娘一边看着热闹一边窃窃私语。   *****   兰雪蓉被苏珂拽到了大厅,此时的梅老爷也刚好在此,梅老爷此时正喝着茶水,见苏珂带了兰姨娘过来不明所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一阵心疼,便要去扶。   谁知刚碰到女子肩膀,兰雪蓉更是抖个不停,隐隐有着向后躲去的趋势,梅景信忙看向苏珂,“这是怎么了?”   苏珂鼻孔一哼,“梅老爷,罪人已经找到了!”   梅景信大吃一惊,手指着兰姨娘,一幅不信颜色,“什……什么?兰儿她是?”   苏珂也不留情面,“都是梅老爷的好妾室啊!算计都算计到正牌夫人头上了!”   兰雪蓉闻之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你说的罪人是什么意思?”   苏珂把兰姨娘朝地上一推,“你这个恶毒妇人,现在还装什么?我说的罪人当然就是杀害梅夫人的凶手!”   兰雪蓉一张花颜顿时煞白,两只眼睛瞪着前方,似是犹疑片刻,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得招了,“你说的杀人凶手,我可不是,至于你问我有没有认证,我是有的!”   梅景信似是松了口气,连忙问道,“是谁?”   兰姨娘盯着梅员外眼睛,“管家冯公子!”   梅景信一时惊诧,那个时候,正是家母六十大寿,人人忙的不可开交,她跟管家冯舒远在一起干嘛……”   兰姨娘咽了口唾沫,什么罪也比杀人罪好些,心下一横,又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和冯管家正在后院的假山之中,离案发之地隔的远着呢,夫人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梅景信又不是傻子,这时也终是想通了兰姨娘那时为何和冯管家在一起,孤男寡女,找了那么一处隐秘之处,还能做些什么?一时手气的抖起,梅夫人刚刚过世,自己的妾室又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一时急火攻心,竟是瘫坐在太师椅上上气不接下气。   气了半响缓过来些许,这才叫了小厮把冯管家也一并叫了过来,冯管家还当是老爷月中查帐,正抱着个账本喜滋滋过来,见了地上跪着的兰姨娘才发觉事情不对,又看梅员外脸色,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仍在解释,乃是兰姨娘勾引云云。   梅景信见他一副怂包模样更是来气,忙叫了小厮把两人通通扫地出门。   *****   那日从梅府出来,苏珂和芋儿本以为事情得了进展,未想到原是一场闹剧,心灰不已,可一回到苏府,却是得了个让苏珂措手不及难以接受的消息—秦知鱼死了,官府判定乃是自杀……   苏珂听了险些晕厥过去,近日之事变化太快,一时觉着如在梦里,只要噩梦醒来,知鱼仍在云锦坊的舞榭上安静地等着自己……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有什么阻隔,什么身世背景,什么家人阻拦,什么世俗目光,他都会弃之不管,只愿永永远远和她一起,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他与秦知鱼在多年之前萍水相逢,从此便将命运牵绊在了一起,能知他的唯有她,能知她的也唯有他,两人在这尘世之中原本都是孤身一人,自打相遇之后便如唇齿相依,相濡以沫,不知怎的,他看到秦知鱼的今天,仿佛就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再说两条鱼儿少了一条,他将要如何独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苏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芋儿知道她是没有办法安慰他的,能让他开心的人只有一个,可是那人已经不在了,她能做的,唯有等,等着苏珂坚强起来,等着他愿意走出自己的阴霾……可是,要等到何时呢?   *****   苏珂说到此处,脸色惨白,因着好几日未进食的缘故,竟是晕了过去……人不吃饭会死,鬼不进食会晕……   叶小禾更加惭愧没有把刚刚的包子分给他一半,忙叫鬼差带他下去医治,事情偏偏要卡在节骨眼儿上戛然而止,这个苏珂晕的也忒是时候。   那方云师爷也是摇了摇头,跟她招呼了一声离开了,叶小禾估摸着他该是见没有热闹可看,这才离开了。   也不知人间是春季自己也跟着春困还是怎的,叶小禾这几日事情紧凑,却又困倦至极,便就着察查司上的案台支着睡了一会,未想到眼皮刚刚合上,马上又入了梦。   这梦竟然是接着上次的梦来的,上次她还经常跳跃在枝桠之间,这次却直接美的上了天。   在梦中,她还只是一团白蒙蒙的雾气。   叶小禾虽是没有五官但却能靠着与生俱来的特殊感触与外界交流,这样于她而言对比于之前混混沌沌的状态已算是巨大的变化,所以便整日不思进取,在林中枝叶之间蹦蹦跳跳,享受自然雨露,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发现了在云间嬉戏的妙处,便趁着天气正好在云间跳动玩闹。   孰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朵五彩祥云,于众多白云之间很是独特,叶小禾讶异,便蹦蹦哒哒跳到了祥云身上,岂料自己刚一落下,祥云似是吃痛地颤了一下,随后彩色光晕便渐渐隐退,竟从里面渐渐显现出一张人脸。   人脸隐在淡淡云雾之后,但仍可见其风韵,双眸灿若星辰,流光溢彩,犹自带着丝丝刚醒的倦意,端秀的鼻梁,淡淡的嘴角,黑发束于头顶,此时有些微微散落,淡青色的衣摆几乎要与蓝天白云融为一体。   叶小禾惊愕至极,一时目眩神迷。然而此时,那双俊秀的眉毛却是皱了一皱,眼睛里也隐隐有些怒气,叶小禾感官极敏,顿时被这种压迫的气愤吓得瑟瑟发抖,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人周身的气质就明白地昭示着他绝对不是个一般人物。   心想:就是我玩耍扰了人家清梦,但也实在不是故意的啊,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蹦得罪了哪门子的神仙,果然好看的人都是有起床气的……   这般想着,神仙却伸了一只秀手过来,似是要捉住自己。   叶小禾见他动身吓了一跳,忙向后躲去,差点从他身上坠落,身体却突然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下托住,只见自己前方就是那个不知哪门子神仙放大了的脸,更可怕的是,自己竟被他托在了手掌上,正被他细细端详。   叶小禾有些害羞,此时的她没有脸面和身躯,便从一团白色的雾气变了颜色,粉红如桃花,在他掌心上蜷缩着一动不动。   神仙仔细端详了一阵,似是极为惊讶,“咦?”   也就是这个咦的一声,叶小禾突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自己梦到了什么?若是只是梦到了个俊逸男子也就罢了……可是那张脸……怎么会是那个人?!   ☆、遗忘   芋儿万万未想到,仅过了一个时辰,苏珂便从里屋出来了,见他出来芋儿也跟着砰地站起,“你……无事罢?”   苏珂苦笑一声,“庄周妻死,能鼓盆而庆,我怕是没有那般的胸怀了,只能说是道理易懂,心坎难过,只是知鱼交代过我,即便她不幸去了,也定要还她清白,知鱼还未沉冤得雪,我又有什么理由倒下?   芋儿一直仰慕着苏珂,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珂心里装满的只有秦知鱼一人、在她看来,那两个人确实是相配的,他们有她不懂的世界,如今秦姑娘去了,只留下苏珂一人孤寂于世,不知怎的,她也跟着烦闷起来。她爱的人喜欢的人,也必定是个顶好顶好的姑娘罢……   芋儿一时有些迟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既然如此,我觉着该趁尸体腐败之前去验上一验,衙门虽说是自缢身亡,我却总觉着没那么简单……你若怕伤心,就不要跟我去了……我回来再跟你说便好……   谁知苏珂面色决然,“我跟你去!”   芋儿很了解苏珂,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他既然要去,自己再是劝告也是无用,如此一来,只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   天色渐暗,一轮明月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芋儿和苏珂来到了县牢之外,一个小狱卒似是刚喝了酒,一边晃晃悠悠地巡视一边打着酒嗝。   苏珂拿了一锭银子去打点,却被小狱卒笑着推了回去,“今儿个可是不能收了,这事越闹越大,上边明令禁止,说是要严加看守,咱们也想通融,可也怕丢了铁饭碗啊不是?”   苏珂无法只得点头,转过身去找了芋儿,芋儿捏了个诀,小狱卒打了个酒嗝,一闭眼睛睡了过去。   芋儿摸出了狱卒身上的钥匙串,又施法弄睡了里面的一个,和苏珂找了半天,这才找到了县牢东墙角的停尸房,里面搁置了五六具尸体,尸体上都是盖着一层白布,也不知是哪个时间长了些,散发着阵阵的腐臭气味。   两人分别从两边查探,芋儿一揭就揭到了一具男尸,也不知是怎么死的,一张脸青的发紫,嘴唇一边向上歪起,目瞪欲裂,一双直挺挺的眼珠子仿若盯着自己。   芋儿吓了一条,赶紧抚了抚胸口,那边苏珂却是一声不吭。   芋儿看了过去,就见苏珂一手颤抖着握着白布,一手无力垂下,脸色惨白,仿若马上就要夺门而出。   看他这反应,该是找到了,芋儿当下也不再问,直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看了布下的尸体,一时也惊愕在当场。   芋儿从前偷偷来看苏珂的时候是见过秦知鱼的,那时的秦知鱼目若秋波,唇若朱樱,仿若天女下凡……而现在,白布下躺着的那个,瞪着两只眼睛,舌头伸出口外,一张脸呈现着青紫色,几只飞虫在她发间盘旋不去。   芋儿看向苏珂,见他脸上毫无血色,这才推了推他,“要不……你先出去罢!”   苏珂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湿了眼眶,看了看芋儿,“我……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罢!”   芋儿点了点头,望着苏珂踉跄着离去,一时心疼不已,回过头来继续查看。据说秦知鱼是在房梁上自缢身亡,而绳子从何而来?   芋儿把白布全部掀起,仔细检查了秦知鱼衣裤,这才发现裤腿之上确是被撕下了一大块布条,这才微微颔首。又去检查秦知鱼脖颈,见上面果然有着一条青紫勒痕,抬起尸体下巴仔细查看,却突然似发现了什么,眼神里面若有所思。   *****   芋儿出了牢房,走了好久才在前面的街角找到了苏珂,此时的苏珂正手扶墙壁,俯身干呕不止,芋儿忙跑了过去,伸手帮他抚了抚后背,却发现这个宽阔的脊背正呜咽地颤抖。   是啊,自己心爱的人从那样的霞姿月韵变成了这样的惨不忍睹,任谁也无法接受,芋儿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不断的替他抚着背。   苏珂抹了两把眼泪,这才忍着直起了腰,“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芋儿点了点头,见他眼眶红红的,显是自己来之前已经哭了好久,看了良久,才悠悠答道,“我现在基本能够断定,秦姑娘不是自缢,而是他杀!”   苏珂本低着头,闻此猛然抬头,“怎么说?”   芋儿盯着他的眼睛,一时不忍说出以下的话,可又不得不说,“自缢身亡的人脖颈是向上受力,勒痕会靠近下颚,弯曲程度大,而秦姑娘脖颈上的勒痕,却是在喉咙之处,勒痕平直,必然是有人从身后用力,先将之用绳索勒死,再伪装自缢场景……”   苏珂点了点头,一拳砸在墙壁上,又连砸了几拳,突然瘫坐在地,竟是又哭又笑,疯了一般。   ***   月上西楼,芋儿和苏珂坐在一家酒肆里,桌上摆着一坛烈酒,苏珂饮了一杯又是一杯,跟芋儿讲述着他和秦知鱼的故事。   他说,那时候的秦知鱼在湖面的画舫上弹了一首高山流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唯有他送了她一支马蔺,也就是那一次,秦知鱼只把他一人请上了画舫。   他说,那一次,他和她在水榭上饮茶,他问她为何甘愿沦落在此,那一次,秦知鱼生了很大的气,只是回了一句,“子非鱼,安知鱼?”便把他赶了出去。   他说,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春天,她站在舞榭歌台之上,给他一人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那一刻他知道他自己沦陷了……   安知鱼安知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芋儿听了苏珂讲述他的秦知鱼的过往,仿若自己也见证了一回,可是又隐隐有些失落,不禁有些失神,喃喃自语,“若是我与你早认识了一步,若是我也是个人间女子,若是我也可以早早化作人形,若是我也可以和你烹茶观雪,弄堂赏雨,听堂燕呢喃……可是,造化也没有给我机会呢……”   苏珂离她极近,听她这样自语心中一颤,还当是自己喝的太多出现了幻觉,忙摇了摇脑袋,说了几句别的岔了过去。   *****   苏珂苦笑一声,“是啊,我那个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知鱼,又如何能够听得进去芋儿的话呢?”   “所以?你们找出了杀了秦姑娘的凶手了么?”叶小禾歪着脑袋问起,云师爷却是在一边若有所思。   苏珂摇了摇头,“第二天晚上,我也遭了歹人谋杀……险些失了性命……”   那天清晨,一个孩童把苏珂引了出去,却突然从树丛中跳出两个黑衣杀手,苏珂一个读书人,又如何能够与两个武士抗衡?苏府的下人赶到的时候,苏珂已经没了意识。   他只知道,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对秦知鱼的记忆被尽数抹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他和芋儿的过往,他记得他和芋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记得他和芋儿已定了亲,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保护芋儿和歹徒搏斗受了伤,若不是这场意外,两人昨日便该成亲了。   他醒来的时候,芋儿正端着一碗汤药坐在自己床头,见他醒了过来药碗掉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半,惊得她连忙去捡,却被苏珂阻止了。   “碎了就碎了,一会叫下人拿扫帚来,划到手了怎么办?”   芋儿从未见过他那样看着自己,脸红过耳,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苏珂见他脸红,只觉着甚是可爱,忙捉了她的纤手放在手心,细细的抚摸,两只眼睛温柔似水的望着芋儿,仿若怎么看也看不够。   芋儿脸红的不行,满身的鸡皮疙瘩,连忙借着再去熬药的由头跑出了门外,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苏珂在里面哈哈的笑。   ***   五月初三,大安之日,苏府三室同堂,为苏珂和芋儿举行了成亲礼。   大红的锦布挂满了整个苏府,芋儿穿着大红的嫁衣,戴着满头的珍珠宝石,玉簪螺髻,盖上了龙凤盖头,坐着喜轿,从苏府出门,在安良城里巡游了一圈,又回到了苏府,苏知州家的孙子娶妻,再是仓促也要讲些排场,而且这一场婚礼,还有着一层不同的意义,便是要向所有的明眼人宣布,苏府的二公子苏珂不再贪恋旧事,已经重新开始了一场生活,以往的乱事,就不要拿来相扰了……   问了新娘子是谁,便是苏珂在汴京的表妹姚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的苏珂总是带着表妹,原来是如此,表哥娶表妹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天经地义,城里百姓有的为之祝福,有的感慨人心易变,一时众说纷纭,口耳相传了许久还未平息。   红彤彤的喜房里面芋儿盖着盖头端坐在榻上,身后铺着朱红喜被,其上绣着锦绣鹧鸪,雌雄交颈,琴瑟和鸣。   芋儿等了许久,发间的珠宝坠地她脖颈酸软,可是仍坚持着等着苏珂的到来。   外间苏珂正陪着友人说话,因着苏母早有交代,让他们在大喜之日不要提那些丧气的人来,这些少爷也不是傻子,即便不说自然也是无人会提。   ☆、花烛   苏珂回到房间的时候,芋儿已经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苏珂轻轻走近,掀了喜帕,这才看见芋儿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因着敷了厚厚的胭粉,又因着盛夏酷暑,两面脸颊绯红一片,似是天边连绵的朝霞。他一阵心疼,怪自己没有早些回来,让自己的小娘子受了苦。   芋儿正在熟睡,突然觉着一只手掌抚上自己面颊,忙睁了睁眼睛,视线之内就显现出了那样的一个人来,一双眼睛漆黑若星辰,高挺的鼻梁,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此时正抚摸着自己的脸,朝着自己微笑。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那也是她的……丈夫啊……   苏珂点了看着妻子迷蒙的双眼,还有发间的金钗银钗,眉头一皱,“顶着那么多的东西不沉么?为何不自己先睡?”   芋儿觉着她这话说的奇怪,“成亲之日,不是要丈夫亲自为妻子取下盖头?”   苏珂哭笑不得,“你我又何必拘泥于此……”   谁知芋儿却老大的不愿意,似是想起了什么,慌张失措,“我的盖头呢?”   苏珂伸了伸手,一块大红的盖头被抓在手掌,却不想被芋儿一把抓了过去,“不行不行,刚才我睡着了,你重新来过!”   苏珂本笑她小孩心性,可看着她那副撅嘴撒娇的样子又怎能拒绝,只得点头。   芋儿忙端坐了身体,又把盖头盖在头上,苏珂又退到了门外,两人把这一些步骤都像模像样的重来了一遍,直到再一次掀了盖头,芋儿这才罢休。   苏珂看着芋儿那个珠光宝气脑袋就觉别扭,忙叫她低了头,又自己动手把她那一头的珠宝拆了下来,竟是整整用了半个时辰,这期间不免拽疼了芋儿的头发,被她嫌弃笨手笨脚,芋儿便要去打,一双粉拳却被苏珂捉在了手里。   窗下的几颗夜来香迎风绽放,浓郁的香气飘散到屋里,熏的屋里的人儿也仿佛醉去,一时之间,满室芬芳。   ***   苏珂说到动情之处,竟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眼神似是飘到了远方哪里,这案子拖的太长,阴律司已经等的着急,可见他讲的如此详细,仿若早已沉浸在了其中,竟然无人忍心打扰。   站在一旁的鬼差见惯了生死,本已没有太多悲喜,听他如此讲述,一时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人世间最最让人留恋的,大概就是一个爱字了吧。   那方滋溜一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醉,原来是刚刚出去倒水的云师爷悄悄地回来了,奈何水太烫,又实在口渴,忍不住滋溜了一下,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看来。   叶小禾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拿着水杯的手,不知怎的一阵眩晕,一段从未发生过的故事如注水一般注入自己的脑袋。   那日叶小禾在云端后藏着的神仙,分明就是云师爷,只是在梦中她似是还未与他相识的,直到真正苏醒才反应过来。而今日的一段故事,分明就是接着那日的梦来的,只说那日“云师爷”咦了一声,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罕见的事,随后竟毫不客气地把叶小禾揣进了自己的胸口。   叶小禾不明所以,只觉得突然天旋地转,随后眼前便是一片黑暗,还能听到“云师爷”胸膛里不知什么砰砰砰砰的跳动声,很有节奏韵律,她很想出去,奈何这人衣口太紧,自己好不容易忍着疼痛钻出他的衣领就被他轻飘飘地按了回去。   叶小禾委屈至极,只能在他怀里大声哀嚎。   云师爷自然听不懂她在怀里吱吱喳喳是什么意思,带着她到了一处草棚,这才解开了衣襟,把叶小禾放了出来,又将她放在一处桌案之上,叶小禾吓得在桌上瑟瑟发抖,也不知这个怪人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就见他身着白色中衣,单手支着下巴,漆黑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盯了一阵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去书架上翻找了半天,找出了一卷已经卷了边的古书。   “云师爷”照着古书对叶小禾念念叨叨,如念经一般,足足坚持了两个时辰,又找了个刀子划破手指,朝着叶小禾身上滴了三滴血,而自己竟在瞬间金光大作,体型也膨胀了数倍,她觉得,那时的自己极其痛苦,仿若有一股无名之火在身体里乱窜,难受的在屋里弹跳不停,一个纵身,竟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幸运的是,那个怪人“云师爷”也没有来追。   叶小禾圆滚滚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被棵李子树卡住了身躯,重回的自由让她欣喜万分,不过她总是觉着,自己周身总是火火热热的,似是随时都要爆炸,一时惊恐万分。   她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自打从“云师爷”那里逃了出来,更是变本加厉的不求上进,得过且过。   那日她正在一颗树上乘凉,感觉这两日周身的火热愈演愈烈,隐隐有即将爆发之势,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却未曾想树枝间突然钻出一条青质白章的大蛇,正朝着她恶狠狠地吐着信子,叶小禾吃了一惊,她于山林中逗留许久,对许多动物都熟悉的很,一些虎狼野兽她也可以安然应对,只是这蛇……她还是对此异常恐惧,便忙做足准备一越跳到了另一处枝叶,岂料青蛇本未发现异常,她这一动起到了打草惊蛇的效果,见那边一团雾气跳来跳去,便顺着树枝攀援而上,她跳到哪里青蛇便跟着攀到哪里,把叶小禾吓得瑟瑟发抖。   叶小禾被青蛇吓得跌跌撞撞,周身颜色渐渐变淡,且有丝丝缕缕随风散去的趋势,心里很是害怕,伏在那里犹自伤心,青蛇却是不依不饶,马上攀援过来,把叶小禾团团围住,叶小禾吓得瑟瑟发抖,且被青蛇缠绕地周身很不舒服,此时已知自己大限将至,也不再反抗,只是一直伤心难过,呜呜哭个不停。   *****   冥界常年阴暗,叶小禾醒来的时候只见到一片昏暗,又口渴难忍,便下意识伸手要去床头拿水,却打到一人。   那人被打了一下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着叶小禾,却是云师爷!   叶小禾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揉了揉脑袋,“我怎么躺在房间里了?”   云师爷倒是贴心的很,听她嗓音沙哑忙倒了杯水,这才在床头坐定,“你刚刚审案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突然敲着自己脑袋,我伸手一扶你又晕了过去,这就把你带回来休息了……”   叶小禾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是记起了一些,自己那时感觉怪异,确实是捶了捶脑袋,可昏过去的事情却是不记得了,这样一来……那些莫名的片段是自己昏倒之前到了脑子的还是昏倒之后做的梦就有些分不清楚了……   抬头看了眼云师爷,这才想起他怕是已在床前守了许久,心中柔软之处突然被触动,不觉放柔了声音,“云师爷在这里守了许久了罢?”   云师爷不置可否,却是宽慰一笑,“无妨,见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   叶小禾更是感动,要说她虽是脾气大了点,说不定何时就惹了她讨厌,但其实她也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倔强至极的女孩子,吃软不吃硬,你若是跟她硬碰硬,她拼了命跟你对着干,可你若是真心对她好,哪怕是一点点的好,她也会记在心里,把以前对你的那些不好的印象一抹而去。   叶小禾见了云师爷眼睛里的关切之意,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还从未被哪个男子如此看过,心里也不知哪处温温热热,耳朵也不觉烧了起来,幸好她的房间昏暗无光,若是被云师爷发现了她堂堂察查司二当家的被自己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指不定要得意地把尾巴翘的多高呢!   不过心里虽是如此想着,说出来的语气分明柔情似水,“云师爷守了这么久,恐怕早就累了,还不如早早回去休息休息,待到哪日咱们得了空,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顿饭菜,就当作是感念你的恩情。”   云师爷听她说感念恩情,一时怔忪,叶小禾见他也不出声,这才提醒,“云师爷觉着如何?”   云师爷这才惊醒过来,点了点头,轻轻答到,“如此甚好……”      ☆、七夕   成亲之后,苏珂和芋儿过上了美满的日子,芋儿孝敬公婆,很得苏二夫人的喜欢,便是知州苏老爷,虽是看不上孙子苏珂,却对这个孙媳妇赞不绝口。   苏珂自打成亲之后,也不似从前那般“游手好闲”,而是买了片山地,做起了茶叶生意,苏老爷看着自己的孙子做起商贾之事,虽是有些不太满意,但毕竟家里也出了个苏琰可以在朝为官,且苏珂做些生意也比以前那般晃晃荡荡要强,也就不去管他,任由他去。   而芋儿呢,无事的时候便在家缝缝补补,苏府的家境虽是不需她如此,可是她乐得喜欢,今天给公公做个枕头,明个给婆婆绣个手帕,后天又给苏知州缝了个安眠的香囊,惹得长辈们喜爱至极,这让苏珂经常有一种错觉,仿若芋儿才是这家的亲闺女,反倒是自己是个入赘过来的受气包子。   夫妻二人茶语饭后,花间漫步,窗前低语,日子恬淡而平和了起来,过上了比一般夫妻还要甜蜜的生活。那段日子大概是芋儿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了,然而苏珂又何尝不是呢?   且说那日苏珂做茶叶生意得了第一笔收入,一时欣喜不已,刚想要赶紧回家告诉芋儿,又突然想送她个礼物当作惊喜,不过他看着满街的珍惜物品,竟觉得没有一件能够配得上芋儿的。   说来也巧,巷末有一家成品衣坊,苏珂看那里的衣饰素雅别致,别有一番风味,就走进去瞧了一瞧,正巧看到一双刺绣精致的绣鞋,淡绿色的底子上绣了两朵白色的茉莉花,玲珑精致,甚是可爱,一时又想到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娶得芋儿这样聪明可爱的妻子,竟觉得只有这双鞋子才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妻子了。   苏珂也未问价钱,直接扔了一锭银子,直把老板乐的合不拢嘴,走出几步又想起这钱是自己赚的,日后若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养着妻儿恐怕还是要精打细算,忙折了回去向老板讨要散钱,直把老板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回到家去,芋儿看见苏珂笑呵呵的回来了,忙叫他坐下歇息,苏珂一看,芋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一盘清炒笋丝,一屉水晶虾饺,一碗热腾腾的红烧肉,还有一大碗豆腐汤,自打两人成亲,芋儿便在苏珂的院子里开了个小灶,亲自学起了烹饪,未想到她在此道上还有些天赋,一月下来,竟比外面的菜馆做的还要好吃。   不过这也只是他一人之见,若是旁的人吃了会有什么评价,也就不得而知了,几样小菜,都是家常做法,在苏珂看来,却是世间美味。   然而苏珂却并不就坐,也并不着急吃饭,只叫芋儿坐下,芋儿不知他要做什么,愣在原地不动,苏珂便直接把芋儿抱了起来。   芋儿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珂,也是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珂但笑不语,只是把她抱到榻上轻轻放下,就俯下身去脱了芋儿的鞋。芋儿看他这样,还是摸不着头脑,“你这是……”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苏珂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两只嫩绿的鞋子。   “看你嫁给了我,却不懂得用苏家的财产,整日里就知道瞎忙,也不懂得给自己添置些衣物鞋子,今日我得了此生第一比自己赚的钱,看到这双绣鞋,想我妻花容月貌,清丽脱俗,那些个珠宝首饰戴在你身上都配你不得,倒不如这双绣鞋,小巧可爱,正配我的芋儿!”说着就轻轻柔柔地把新鞋子穿在芋儿的脚上,看到芋儿一脸娇羞突然想起一诗,又轻轻呢喃,“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芋儿虽是未听过这几句,可毕竟这诗通俗易懂,一下子也明白了个大体,又见他满脸的爱意,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现在竟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是自己的丈夫,且对自己这么的好……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悲的是他们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过往,过往的她也只是默默地看着苏璟珂和别人谈情说爱罢了,若他真的记起了过往,知晓自己隐瞒了他,恐怕这场夫妻缘分,也就走到了尽头了罢……   想到这芋儿不禁悲从心来,便无声地流下眼泪,苏珂看到这不知是为何,忙上去帮芋儿擦了擦眼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呢?”   芋儿感觉到苏珂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的温度,不知这温度还能属于自己多久,贪恋这一时的温暖,又有什么意义呢,罢了罢了,就这样吧,起码自己拥有过了……   芋儿用手覆住了他的手,又扑在苏珂的怀里大声地哭泣,最后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抽噎了起来,苏珂本以为她是感动才会如此,却没想到芋儿的反应这么大,只当是她整日为这个家操劳,平日也没有什么朋友,心里该是积累了很多的苦水,今日看见自己的礼物又受了感动,这才一齐发泄出来,遂用自己的手顺了顺芋儿的后背,又忙着转移她的注意,“哎呀,我看看,我竟不知自己娘子脚的尺寸大小,今日在那里犹豫买什么尺寸,差点闹了笑话,怎么刚刚我给你穿的时候竟觉得这鞋有些大呢,我再好好看看。”   芋儿虽是聪明,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当下也上了苏珂的当,忙看向自己的脚,果然是宽松了许多,又不忍责怪苏珂,就全当作正正好好,“你看看,这不是正好么,你呀,真是个呆子”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站起来走几步给苏珂看,就在要站起来这个档口,趁苏珂不注意赶紧捏了个诀,竟变的异常合适了。“你看看哪里大嘛,说说,你什么时候偷量的人家脚的尺寸?”   苏珂只当自己估的恰好正好,只想自己走运,遂就此顺着芋儿的话甜言蜜语了几句,“哈哈哈,自己娘子的事情,自然是要牢记的。”   苏珂这一打岔,芋儿也便暂时忘记了自己的那些隐忧,遂拉着苏珂去吃饭了,两人想着夏日炎炎,屋里闷热,便把饭桌搬到了外面,两人时而互相夹菜,时而又争抢疯闹起来……   微风阵阵,近处几支玉簪花也是摇摇摆摆,又由后面那落日的余晖衬着,真真是赏心悦目。   *****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苏珂搂着芋儿看着窗外的银河,给她讲着那个民间古老的故事,讲罢轻轻一叹,嘴里隐隐道出一首诗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语毕微微一叹。   芋儿趴在苏珂胸前,抬头望了望他的下巴,见他吟诗吟的下巴一动一动,觉着很是可爱,她虽不懂那么多诗书,却极喜欢苏珂这个样子。   芋儿想起他刚刚讲的故事,亦是轻轻一叹,“若我喜欢着谁,我便希望日日夜夜都与他黏在一起,这个牛郎和织女真真太过可怜。”   苏珂低头看了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们可怜是可怜……可我倒觉得我们比他们还要可怜……”   芋儿忙抬起头,见他面色认真严肃,不像是玩笑,忙问,“为何如此说?”   苏珂望了望天上马上就要重合的牵牛织女星,这才说出缘由,“他们虽是一年一度的见面,可他们的生命时光却是无穷无尽的啊……我们虽是日日待在一起,可也只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又怎么能够呢?”   芋儿闻言也是一悲,又突然想起,既然自己也可以活到千年万年,那么苏珂去轮回投胎又能如何呢?只要她生生世世都去寻他,让他爱上自己,那么我们的日子也将是无穷无尽的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松了口气,一时喜不自胜,趴在苏珂胸前咯咯直笑。   苏珂不明所以,怪自己永远搞不清她的心思,只得跟着哭笑不得。   *****   苏珂似是身临其境,讲的幸福至极,脸色温润似水,直讲的一旁的小鬼差都纷纷坐了下来,手臂支着下巴等待后文。可叶小禾心里还是有个疑惑,忍不住问出了声,“你现在又怎么知道她那时是怎么想的?”   苏珂莞尔,“是芋儿后来告诉我的……”   “她后来告诉了你她不是凡人?”   苏珂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发现的……你且听我说来……”   叶小禾一时被噎的尴尬,又看旁边的鬼差也是巴巴看着自己,仿若自己是打扰了他们听故事的坏人,只得默默坐下,噤声不语。   ☆、恩爱   “后来,后来我和芋儿就一直那般生活着,两年之间,我的哥哥苏琰在汴京得了皇上重用,分了宅子府院,爷爷也年岁太大,跟着致了仕,渐渐的,苏家确实像爷爷期盼的那般回归了京城,大伯和我爹都跟着沾了光,成了天子脚下的京官儿。   而那时候我那个茶叶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再加上安良城是我俩认识的地方,我俩商量一下,便跟家里请求着留了下来,这之后又过了一载,我的生意经历了一些波折,不过愈发贤惠端重的芋儿一直在背后支持着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却在一日早晨发生了变化,那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芋儿正在梳妆,见她满头秀发,我便偷偷躲在了她身后,想要吓她一吓,傻乎乎的她果然被我吓了个正着。   我看她那捧秀发柔顺亮丽,像是一匹上好的绸子,便忍不住拿起梳子给她梳发,我们俩都很是开心,梳了一会儿,芋儿便嫌我笨手笨脚,就自己三下两下扎了个发髻出去忙活早饭了。   我那日正好无事,便继续躺在榻上傻笑,却见手心里不知怎么粘了一缕银白色的毛发,我思前想后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接触过猫一类的动物,便猜想可能是芋儿抱了谁家的猫才把毛发粘在了头上,当时也没太在意,   岂料那一日,芋儿说要去外面走走,说什么也不要我跟,谁知回来的时候却满身伤痕,我问怎么了,她只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我看那伤怎么也不像摔的,倒像是让人打的,我心疼的很,便要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口。芋儿却说什么也不让我看,我一靠近她就哭喊个不停,又推了我出去,我以为她是在小混混那吃了亏,又不敢告诉我,就只能站在门口又气又急。   正在急的团团转,却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哪里还能再忍,便直接踹门闯了进去,结果……却看到芋儿的身后竟然长出了一条尾巴……面色似是极其痛苦,一阵光晕过后,竟又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   我大惊失色,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到了晚上也不敢回家,便找了个避风的城隍庙坐了一晚,身体一松懈,各种各样的狐妖害人的故事就涌上了心头,我不知如何是好,乱七八糟想了半天,却突然想到芋儿对自己的好,她若真的是个妖自然就可凭借法术呼风唤雨,可她却任劳任怨跟着我这个窝囊废,又想起自己卧床不起的时候她的不离不弃,想起她平日里的憨态可掬,就这样恐惧和柔情纠结了一晚,直到黎明来临的一刻,才终于想通。”   那天清晨,苏珂提着好几包创伤药回了家。   买好了药,苏珂惦记家里的芋儿,便跑回了家,推开房门的时候,却见芋儿已经做好了饭菜,就那样院子里等着他,已经急得快要哭了,见苏珂回来便嘭地一下站了起来,胳膊磕在了桌子上也不自知,“你……都看到了?”   “嗯。”苏珂抿起嘴角,轻轻颔首。   芋儿手指紧紧抠着桌案,咬住嘴唇,在牙缝之中挤出了几句话来,“既然如此,还请你不要怕我,我虽是……虽是跟你们不一样……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害过谁呀,我对你……也是真心的,我知道你……知道你……你且不用担心,我也不会缠着你不放,我做好了早饭,我俩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做了最后一顿饭给你,吃完了,我自己就会走了……”说到这再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芋儿还等着对方的责骂,却不想下一刻就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拍着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哄着,“芋儿不怕了,不怕了,都是我的不好,在你那么无助的时候却离你而去,都是怪我胆小,无论你是什么,可不都是我可爱的娘子嘛。”说罢,又赶紧要查看她的伤势,拿自己买回的药仔仔细细涂了好几遍,又拿纱布缠好,这才放心。   芋儿不曾想他是这样的反应,便一把回抱着他,抱的紧紧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很快就打湿了苏珂的衣襟,惹得苏珂也心疼地想哭,直在心里痛恨自己,两人就这样哭到了晌午,芋儿的眼睛都肿成了核桃,这才想起了吃饭,芋儿便要去热饭,苏珂忙拦住了她,“娘子不要辛苦了,我带你出去吃罢!”   苏珂拉着芋儿出了门,路途中想起芋儿受了伤又不由分说地把她放在了后背上,一直背到了城中最最出名的面馆儿。叫了两碗牛肉面,吃得心满意足,这才回了家。   那天之后苏璟珂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每天傍晚就开始坐在院里熬药,芋儿见他熬了一遍又一遍就去问他为什么这么麻烦,苏珂却说这是什么熬药的规矩,这样才有药效,每日熬完之后又逼着芋儿喝下去,说这样才能早日恢复。   一天晚上两人躺在床榻上,一边看着外面的月亮一边闲聊,在苏珂的记忆里,芋儿是一尘收养的孤女,他少年之时就已和一尘交好,而那时的一尘已经年逾而立,成了孤云寺的方丈,自己十四岁去找一尘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芋儿。那之后,芋儿便开始对他百般的好,后来又经了一尘和家里人的同意定了亲。   不过他还是好奇芋儿是什么时候倾慕于他的,便忍不住问了出来,芋儿呵呵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很是开怀之事,柔柔答道,“你当我们那次是第一次见,可实际上我却已经盯了你好久了,你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去拜访一尘,我正趴在你们头上的那棵银杏的枝桠上打盹儿,漫不经心地听着你们聊天,听你说是慕名而来,前来谈论禅理,我一时觉着好笑,就趴在树上看了一看,在上方看去,只看到了你头上顶着个蘑菇一般的发髻,两边脸颊肉鼓鼓的,似是个包子……”说到此处自己先笑的不行,直把苏珂笑的戳她的痒痒。   芋儿笑了一阵,继续说道,“我继续看,却见你拿出了一把瑶琴,就那样轻轻弹拨,我便想离近一些看看你的样子,谁知却惊动了树上的鸟儿,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你便抬了抬头,可手上的动作却还是不停,我想那一刻我便爱上了你。自打那日以后,我便趁你来看望一尘时常躲在哪处偷看,一尘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你,可我又怎么能忍得住,便日日修炼,终于在你十四岁那年修成了人形……”   苏珂失笑,“哈哈哈,我的娘子果然与众不同,要说现今女子都是要等着男子去提亲,像你这样主动的,也就芋儿一个了吧。”   芋儿却是很不赞同,腮帮子也气得鼓鼓的,“哼,我不是你们人类女子,可我真真替她们惋惜,要说选相公,那只有是自己主动得来的才是顶顶适合自己的,等着别人来找你,那是别人选择的你,对你来说就未必那么合意了。”   “对对对,我们芋儿真是聪明。”苏珂听芋儿这番说辞只觉得很有道理,又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真是可爱至极,又去挠她的痒痒,芋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便也手舞足蹈地反击。那床边的蜡烛也像通了情理一般,自知自觉地熄灭了。   ☆、真相   可未想到真真是世事无常,乐极悲生,前几日两人还在花前月下,今日便到了此地,竟是在毫无征兆之下将生命走到了尽头……岂不可笑?   叶小禾皱了皱眉头,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事古怪的让人摸不着头绪,便下意识地看向云师爷。   此时的云师爷也是表情严肃,心里也觉着此事古怪,前面梅夫人被杀一事还未有个定论,秦知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冤死,这方苏珂也迷迷糊糊地就死翘翘了,他已死了,那那个芋儿又去了哪里?心中虽是对梅夫人一事隐隐有些猜测,可是还不不好下定论,见叶小禾望过来的目光,也只得摇了摇头。   云师爷看了看叶小禾,突然想起一个主意,“莫不如,我们去阎王殿借一借浮生镜?”   他有这样的胆量,叶小禾可是没有,他倒好了,有个道德天尊的干爹,可是自己呢?哪有什么后台,若是真的傻乎乎跟着去了阎王殿,阎王不好说他什么,便只能拿着自己出气,她可没有那么傻,想到此节忙把头摇得似是个拨浪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云师爷看她眼珠一瞬转了好几圈,忍不住好笑,“好好好,你在此处等我便是,我去去就回!”   叶小禾心里只想,虽他是道德天尊的干儿子,可是以阎王的性子,也未必就会把宝贝拿出来给他,谁知不出一刻,云师爷却是抱着一个明晃晃的镜子回来了。   叶小禾的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说好的人人平等呢……然而这股怨气马上被对浮生镜的好奇取代了。   这是叶小禾第一次见浮生镜,她本以为,这般的神物,怎么也该长得珠光宝气的,未想到竟是如此的朴素,普普通通的铜边儿已经锈迹斑斑,如果不是告诉她这是个宝物,给她照镜子她都不要……   不过云师爷是个办正事的人,人家抱了浮生镜回来也不耽误,叶小禾想要仔细观察观察他也没给时间,只见他两手并用,在右手指尖上点起一簇小火苗,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咒语,食指一指,小火苗冲着浮生镜飞去,竟是把镜面瞬间点亮,银光大作,光晕散了,里面竟慢慢显示出景象来。   繁华的安良城里行人如织……   云师爷看了看苏珂,见他一脸期待焦急之色,“苏公子,你想先看看谁呢?”   苏珂动了动嘴唇,多日的谜团终要揭晓,自己一时竟有些胆怯,突然想起自己已是三年未见一尘,每次要见,也是被芋儿挡着拦着,他那时就已感到奇怪,遂出言道,“便先看看我的好友一尘罢!”   云师爷点了点头,袖口一挥,繁华的安良城转瞬变作清幽的寺庙,仅有的两个小和尚皆是敲着木鱼,嘴里念着经书,而堂上躺着的,却是一尘……   小和尚是在为他超度……原来三年前苏珂最后去找他,又过了三日,一尘便圆寂了,他早早就知道了自己得了重病,恐怕大限将至,原来他并非是不愿帮助自己……一切的说辞,不过都是借口,只因他真的没有时间了……而那一次,他还把芋儿托付给了自己……   苏珂看着镜中好友安详的面容,一时泣不成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自己却误会了他三年……   苏珂终是做好了准备,长吸了口气,“那便看看梅夫人的死罢!”   云护法轻轻颔首,又是袖口一挥,隐隐的经书木鱼之声渐渐消去,镜中呈现出来的乃是一处人来人往的府宅,便是梅老夫人寿辰当日。   那日梅夫人听了菁儿的话怒气上涌,先是去了厨房拿了菜刀,又去了菁儿说的厢房,伸脚朝门一踹,竟是把上了锁的房门生生踹开。   里面确实是一男一女,女的已经晕厥,男的正附身其上甚是猥琐,梅夫人一时冲昏了头脑,没有仔细观察身形,待举着菜刀跑了进去已是晚了,她看到的……竟然是梅景信的表哥林大人!   林大人不是一向为官正直仁慈么,怎么会是他?可林绍发现了她,哪还给她惊讶的时间,事情败露慌张之下见了梅夫人手里的菜刀,竟直接抢来朝着梅夫人胸口砍去……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林通判那年三十八岁,家里有着个发妻,为自己生了几个孩儿,自己在外面亦得了个好的口碑,可他却觉得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甚至都未见过妻子就稀里糊涂娶了她,妻子就是那样一个人,不美也不丑,不愚钝也不聪慧,什么都是平平常常,他与她相敬如宾,却唯独不爱她……   直到他在湖畔看了秦知鱼的画船,听了她弹的高山流水,后来又知她才情之深,竟是渐渐心醉神迷,那日在梅府他偶然发现她被弟弟关进了厢房,他本是要去救她的。   可当他看到了榻上昏迷的秦知鱼,突然就起了歹心,岂料这时正巧被梅夫人撞见,自己一世英名,又怎能毁于一旦?   他再不能冷静,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想着要用尽一切办法保住名誉,而梅夫人的那张嘴……他看到了梅夫人手里的刀子,眸子瞬间变得通红,趁梅夫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把抢下菜刀,朝着梅夫人胸口砍去……   梅员外和菁儿赶来的时候屋里就只剩下了秦知鱼和梅夫人的尸体,梅员外一眼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哥哥的佩玉,趁菁儿没有注意,连忙藏进了衣袖。   这事他一人憋在心里,一面是自己的发妻,而另一面是他最最亲的表哥,他能如何呢?唯有牺牲了秦知鱼,以保住表哥的清白……   而另一方,秦知鱼被抓进了牢狱,无论如何也不承认是自己杀了梅夫人,留着她又如何能够安心睡觉?一向刚正不阿的林大人又一次起了歹心,买通了狱卒杀了秦知鱼……   ***   苏珂一双拳头捶在地上,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他怕是万万未想到,自己最先信任的人,恰恰就是那个始作俑者罢……   而此时的叶小禾亦是满脸惊诧,此事一直以来扑朔迷离,最最意想不到的人反而成了最终的凶手,忙转头望向云师爷,却见他似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是啊,名誉是个好东西,维护它需要一辈子,可失去它只需要一瞬间,有的人为了它正义了一辈子,可有些人为了它反而被它所累,走上了歧途。   苏珂一双眼睛恨的通红,终是痛哭流涕,喃喃低求,“还请叶判官让我看看我的妻子芋儿……她现今如何了?”   浮生镜里景物一换,漆黑一团,似是暗夜。   那几日芋儿便常常跟自己说总觉着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那时他还笑话芋儿疑神疑鬼,岂料那晚真的来了个黑影,竟是冲着芋儿而来,芋儿怕伤及了苏珂与他出去打斗,谁知那黑影似是极为厉害,芋儿区区几十年的修为又如何能跟他抗衡,几招之内便被黑影压制,黑影取了芋儿内丹,却眉头一皱,又去了屋内,从苏珂身体里取出另外一半,这才扬长而去了。   原来那日苏珂遭人暗杀之后,本命悬一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来,已是无人能治,苏府也只能开始操办后事。   谁知府外突然来了个姑娘,说是自己能够把苏珂治好,但唯一的条件是要苏珂娶她为妻,苏府众人虽是觉着奇怪,可能救苏珂的命也就只能答应下来,未想到这姑娘竟真的把苏珂给治好了,苏家为了履行承诺,只得答应让苏珂娶她,可以苏珂那个性子,就怕醒来一百个不愿意,谁知苏珂醒来却似是极为愿意……   原来神兽乘黄有一个妙用,便是她的血肉可以延长寿命,更何况是内丹?那日芋儿分了自己一半内丹给了苏珂,自然救好了苏珂,只是两半内丹本就是一体,分开之后也不可离得太远,如此一来,芋儿只得想出了个办法,便是和苏珂成亲……   可要他愿意娶自己,还需忘了秦知鱼才行,芋儿趁他未醒之时,去了魔界,用自己的血换了七七忘情汤,给苏珂灌了进去,又伪造了自己与他的一番记忆。   谁知那一次的魔界之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魔界公主已被冰封多年,她的臣子已经想尽办法要她复活,如今芋儿找上了门,只要她的血液又如何能够?那日夺走芋儿内丹的黑影,也定是魔界之人了……   苏珂本剩了一口气,全靠芋儿内丹撑着,如今没了内丹加持,自是活不了多久,一晚上也就咽了气,而芋儿在草丛中醒来,没了内丹再不能化作人形,忙跑到屋里去看,却是看到了苏珂的一具尸体,顿时泣不成声。   七七忘情汤本就是作用于躯体,如今苏珂已逝,魂魄离了躯体,记忆自然也就慢慢找了回来……      ☆、离别   苏珂的事已经基本真相大白,云师爷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好好记下,给阴律司的崔判官带了回去,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阴律司的判决一下,接下来就可将这些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各人去各人的道路,也不知还会有多少纠缠,又会有多少释然。   叶小禾终是可以安心睡个好觉,谁知这几日不知怎了,整日做的梦似是话本故事,竟是连载了起来。   这日她刚刚入睡,便接着做起了那个梦。   那日她梦到自己被一只大青蟒追赶,又被它缠了几圈,本以为自己即将命不久矣,想象中的死亡却没有来到。   一个少年救了她,她永远记得那个少年一身竹绿色的衣袍,头发用玉簪束在发顶,可当时她被吓得够呛,能看见这些已是不错,哪里还能看见更多,少年的五官长成什么样子,她是没来得及看的。   少年扔了个石子,扔的极准,大蛇吃痛,这才顺着树干跑了。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本还在惊魂未定之中,却突然觉着自己金光大作,身体又似膨胀一般焯痛的厉害,叶小禾害怕至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了半晌才觉不对,自己是一团无形气体,怎么会哭?   叶小禾连忙朝自己身上摸去,哪还是什么气体,自己转瞬之间,竟是长出了双腿双臂,再朝头上摸去,分明是一张脸,还有一头缎子一般的秀发。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叶小禾就在这时突然醒来,心想既然这梦可以延续,我再接睡着便又能见到那个少年。   谁知世间之事大多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放,这一睡之后,竟是一夜无梦,睡的极好,叶小禾早晨醒来,直报怨自己忒不争气,回想少年的身姿轮廓,竟有些怅然若失。   *****   阴律司崔珏崔判官大笔一挥判定苏珂无功无过,且又为人坦荡直爽,叫他投了六道井,再世为人。   苏珂投胎的那日,叶小禾去相送,她虽是不知苏珂心里如何想,但听了他的故事,叶小禾却是极其惋惜感叹的,这个苏珂,本可以和秦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却遭了歹人暗算,秦姑娘死后,他又和芋儿成了亲,本可以守得一世安宁,谁知造化弄人。   时辰快到了,苏珂抬脚朝着奈何桥上走去,却被急忙跑来的云师爷叫住,云师爷的怀里竟抱着个白花花毛茸茸的小物,小物支着两只尖尖的耳朵,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氤氲着泪水,可不就是芋儿?   苏珂见了芋儿也是激动不已,又返了回来,朝着芋儿鼻尖上摸了摸,又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这才恋恋不舍朝着奈何桥走了。   叶小禾看着这方瑟瑟发抖的芋儿,突然想起一事,“苏珂,你爱的到底是谁?秦知鱼还是芋儿?”   听她这样问去,芋儿也是瞪大了眼睛,等待着答案,苏珂的脚步顿了一顿,却也没有回头,待到了桥中央,端了一碗孟婆汤,这才含着泪回头看了看,随即吟了一首来自人间的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说罢流下两行热泪,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此方芋儿听了苏珂吟的诗,抽噎着哭个不停,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双眼一亮,挣扎着跑开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   叶小禾见了这样的离别场景,一时也是感慨万千,只觉得世间的□□真是诡异至极,让人甜到骨子里,又能让人悲到骨子里,真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悲从心来,扯着云师爷的衣领子哭了个天昏地暗。   ***   叶小禾这几日有些郁郁寡欢,脑子里时不时想起苏珂说的那句话,人人都去感叹牛郎织女,说他们一年才能见上一次,可是却不知他们的日子是无穷无尽的啊……而我们呢,虽是朝朝暮暮,可却只有一辈子,短短一辈子,又怎么能够呢?   正在感慨着此事,那方忘川里的冤魂叽叽喳喳,更是扰的她心烦意乱,谁知这时来了个石小鎏,阎王身边的大红人。   石小鎏抬着个脑袋,鼻孔朝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睥睨着叶小禾,“跟我走吧,阎王召见!”   叶小禾虽是老大的不愿意这就跟他去了,可是还是得硬着头皮进了阎王殿。   那方阎王正在练着字,身后站着云师爷,见了叶小禾进来忙慈祥一笑,“来来来,小禾儿啊,最近怎么样啊?”   叶小禾忙点头哈腰,“谢谢阎王爷爷关心,小禾最近好的很,倒是您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吧?”   阎王点了点头,“好的很好的很,今儿个叫你和云师爷来呢,是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叶小禾忙摇了摇手,“别别别,说什么拜托,为您效劳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阎王爷爷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阎王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事我刚才和云师爷已说了,便是前几日我闲着无事,就去看了看藏着凡人生死记录的卷宗,正巧碰到了管这事儿的小官儿,那小官儿说是碰到了一件怪事,便是在很久以前在秀州那有个何念桃,是生于太宗二十一年,而现在人间已经是徽宗八年,算起来这个何念桃出生到现在已经是一百二十多年了,可记载她的卷宗上却只有生年没有卒年,若是她真的死了,必然要来地府报道,报了到就必然会有记载,可若是她没有死,现在已经是一百二十多岁了,就是她再能活,也不大可能活到这个年纪吧?!”   叶小禾听了也觉奇怪,轻轻点了点头,“那么阎王爷爷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阎王抬眼看了看叶小禾,又看了看云师爷,啧啧了两声,“本来这事也不该麻烦你们,可是咱们这也实在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人来,按说这种调查的事本就该归你们两司,而小陆和小崔都要主持着察查司和阴律司的大局,我思来想去,也就唯有派你们两个去了!”   叶小禾心中默想,说是崔判留下来主持大局也就罢了,要说陆判……自打发现了她也能断案升堂,他怕是都没踏入过察查司大殿几步吧……不过想是这般想着,若真的派她去人间转转,倒也真是件不错的事,且说她在冥府混了这么些年,还真就没去过人间呢……   叶小禾连连答应,笑的一脸谄媚,“瞧您,麻烦什么,这本就是我们俩该做的么不是?是么……云师爷?”   云师爷看她一脸讨好之色,又冲着自己眨眼会意,也觉好笑,跟着点了点头。   阎王看两人都如此爽快,也很是高兴,忙说了一些去人间的注意事项,又拿出了个印章一般的事物,在两人手心上分别印了个古怪的符号。   叶小禾不明所以,“阎王爷爷,这是啥呀?”   阎王眯眼笑了笑,“这个嘛,叫团圆咒,你们俩有了这个就能感知到对方的去处,尤其是小禾儿她人生地不熟,云师爷千万要好好照顾着她!”   云师爷笑着点了点头,叶小禾也是心中一阵感动,原来这个东西,是阎王爷爷特地为自己准备的……   两人朝着手心看去,符号却是若隐若现,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阎王微微一笑,“这咒下了之后自己也就隐藏了起来,除了我们三个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了,不过你们俩回来之后,记得到我这来解咒。   两人点头,又跟阎王聊了几句,便纷纷回到自己住处打理行李去了。   ☆、面馆   兰鸢镇几乎家家户户都以制作纸鸢为生。这行业在别处很是惨淡,在这里却不同。   纸鸢做好了,有的直接拿到集市上去卖,更多的是成批卖给本地的商家,或者赶上一些特殊的节日,会有从远处来的商人进购一大批纸鸢。   为何会不远千里来这里进购?实是因为这里的纸鸢无论从质量上亦或是样式上,都是与众不同、远远胜过其他地方的。人都说这里的纸鸢质量好是因为兰鸢镇后面的香樟山,据说那做风筝框架的木头都是后山上的香樟树,结实耐用而且柔韧度高,糊风筝用的纸更是用香樟树做的,薄如蝉翼,却又结实抗风,因此这风筝做出来自然是轻灵而又耐用。   纸鸢的样式更是自不必说,兰鸢镇里的姑娘仿佛就是天生就该做这个的,纸鸢上的花鸟鱼虫、青山碧水就像是真的一样,所以这里的一家一户基本是分工来的,男丁主要伐树造纸、做风筝的框架,女眷则主要负责糊纸和做纸鸢的美化工作。   兰鸢镇远近闻名的除了纸鸢还有兰花,这里的兰花没有人特意照顾,都是自己生长的,在田间地头、路边巷尾到处都有兰花的身影,这里的兰花形似建兰,却又偏偏不是粉色、黄色,只是淡淡的白色又在花瓣的尖尖上泛着一点点蓝,好多文人墨客觉得这兰文雅,便特意来到这里想要移植到自己家里,可怪的是,这兰在这里生长的亭亭玉立,移植到家里马上就会干枯,莫说是外地来的移植到外地,就是这里的本地人想要把它们从田间地头移了回家,这花也是几日便会枯死,怪异地很。   而此时就在兰鸢镇的集市上,走着一个绿裙的姑娘,这姑娘一手拿着一个大红风筝,一手拿着一只肉饼,看这看那。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她可长得可真是漂亮,不仅漂亮,还让人觉得生机勃勃,不像有的美女,美则美矣,却死气沉沉,像是木头疙瘩雕刻出来的。   姑娘走在街上,有的小伙子一边走路一边看着她,一下就撞在了前边人的后背上。这一看不要紧,不仅惹怒了前边走着的人,还惹怒了后边撞上自己的人。   有的人也是走着瞧着,猛然发现这姑娘身后还跟了个男人,这男人一席青衫,头发用一只玉簪束了起来,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看得出来他的手已经是不太够用了,可是即便是这样,也依然不减那份英俊。   路边的小摊主和路人先是惊叹于叶小禾的灵动,随即看到她身后的云师爷,便暗暗失望,这看来是名花有主了,不过,应该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这姑娘了吧。   叶小禾自是发现了路边的人投来的目光,开始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到后来就渐渐得意了起来,她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啃着手里的肉饼,心想不知自已生前是个什么模样,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大概是自己的真身那株小薄荷本身就是端正标准,没被虫子啃了个洞,所以化成了人型才这样好看……哎呀呀,真是不要脸,怎么夸自己好看呢?   昨日两人得了阎王的指派,各自回了房间收拾细软,今日一早也就出发了。所以这两人现在就走在兰鸢镇的集市上一个吃得满嘴流油,一个提着大包小裹,刚到这也并没有急着办案,只是先由着性子在集市上逛荡一圈儿,再说,说不定这逛荡逛荡就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叶小禾没见过人间的纸鸢,觉得这些像是蝴蝶一样的东西甚是可爱,便买了一只,一边走一边听着云师爷说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觉得这凡间的人真是会享受,想出这样绝妙的东西来玩,不知自己生前还是人的时候玩没玩过这个。   云师爷看叶小禾听得入神,且看着纸鸢两眼放光,便答应她找一个合适的日子两人去田野里玩一玩,叶小禾听了很是兴奋,她又是初来人间自是看什么都很稀奇,便蹦蹦跳跳地买这买那,把云师爷当成了苦力。   叶小禾走得累了,揉着眼睛想要睡觉,云师爷便带着她找到了一家门面还算体面的客栈,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客栈也快打烊,刚要关门的小伙计看来了两个神仙般的人物瞬间瞪大了眼睛,招呼了掌柜,掌柜的看到两人愣了一愣,随即便堆起了笑容,问道,“两位客人是要住店?”   云师爷点了点头, “两间上房。”   晚间下了一场小雨,燥热的天气突然凉爽了些许,客栈贴心地在床榻上铺了凉席,叶小禾洗了洗,劳累了一日睡在客栈的凉席上很是舒适。   云师爷可是失了眠,躺在床上双眼盯着棚顶,脑子里回想起从前的事情,仿若就在昨日,那时候他一直都知道叶小禾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谁也无法撼动……他选择了隐藏,藏住自己的心,自己的爱。   可阴差阳错之下,叶小禾还是嫁给了自己,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对她百般疼爱,让她有一日也能爱上自己……可是造化弄人,他还是没有将她保护好……   幸好,现在她就好好的在自己身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平安康乐……   ***   昨晚云小七到了子夜才算真正睡去,今早的太阳打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晒得他不想起来。   正在享受着,突然眼前一黑,待睁开眼睛才发现叶小禾那张放大了的脸。云师爷怔忪一瞬,以前的叶小禾也就是这般看着他起床的,不吵不闹,只是悄悄看着他,如今这个熟悉的场景与记忆重叠,却已是几十载过去了。   两人吃过了早饭,便开始进行正事,商议决定,准备先从打听何念桃开始。   可沿着街打听了一上午,都没有人听说过曾经有个叫何念桃的人,一直打听到了晌午,还是毫无音讯,也是赶巧儿,吃个面的功夫却是打听到了。   走着走着叶小禾突然说肚子饿,云师爷便带着她找了家面馆,老板是一个一把年纪的大娘,叶小禾见她似是这里的老住户了,便顺便问了问,“大娘,你可知道这里曾经有个叫何念桃的,年轻的时候便无端消失了?”   谁知这话刚一出口,大娘便一脸吃惊,“你们是谁?打探她干嘛”   叶小禾和云师爷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分开。   “大娘莫慌,我们是京城里来调查的捕快,这不,我们那新上任的大人偶然翻看以前的卷宗,这才发现了这回事,您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便派我们来打探打探情况。”云师爷怕引起怀疑,忙解释。   大娘将信将疑,便说着京城的捕快都有腰牌,非要让他们拿出来看看,云师爷料想这大娘也未必见过真的腰牌长什么样子,便捏了个诀随便变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在大娘面前晃了一下,大娘果真也没看出来什么破绽。   大娘犹豫了一阵,这才悠悠道来,“你们问我,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其实你们说的何念桃我也是没见过的,我知道她的事,也是小时候听我娘讲起,按辈分来讲,我还该叫她一声姑姥姥,我娘说,她长得很是漂亮,大眼睛水灵灵的,脾气又温柔,更重要的,还长了一双巧手,我娘小的时候,经常缠着她陪着玩,我娘说,她和姑姥姥的感情极好……对咯,瞧我,你们小孩子不会排辈儿,我便直接按名字给你们讲。   只是桃儿命苦,生下来的时候便被父母遗弃,只知道是姓何,家里人给取名叫念桃,其余的一概不知。   而兰鸢镇有个谢家,也就是我娘的家,是个产风筝的大户,家境也算是殷实,谢老爷前方已经生了四个儿子,老来得子,又生了第五个,叫谢檀的,可是谢檀生来身体极弱,大夫说,恐怕活不到而立之年。谢檀四岁的时候,谢家捡了襁褓中的桃儿,心想着谢檀身子弱,以后怕是不好娶妻,便直接养着个小姑娘给他留着。   十五年过去了,桃儿也长大了,这些年来,谢家夫妇精心照料着桃儿,渐渐的把她当作了亲女儿,也不忍心让她嫁了谢檀了,可谁知这些年相处下来,谢檀和桃儿两个人青梅竹马,反倒真的产生了男女之情,而奇迹般的,谢檀的身子骨也好了起来,事情朝着十全十美的方向发展。   可有一日,不知怎的,镇里就突然说桃儿跳湖轻生了,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池,镇里人打捞了多日也未找到尸首,而不久之后谢檀也娶了别人。”   大娘说到这,突然被云师爷打断,“请问婆婆,桃儿溺水的地方是在何处?”   大娘思考了片刻,“我娘说,就是在镇东的那个兰鸢池罢,出了我们这一个村子,向右一拐便是!”   云师爷轻轻颔首,听着大娘继续讲来。   “后来桃儿的事也就渐渐被兰鸢镇遗忘了,后来我娘长成了大姑娘,嫁了人,生了孩子,还是在这镇子里生活,只是偶尔会想起桃儿,我记得那时她的神情,分明是怀念感慨的。   我娘都已故去几十年了,知道这件事的人该走的也差不多都走了,这是自然法则,没有办法的,只剩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舍不得死,非要多长出几年看看这世界,你到别处去打听,自然是什么也打听不到,今日你能遇见我,也算有缘,毕竟这事还是不传出去的好,看你们是京城来的,这才跟你们说说。   要说那时候我年轻,不能看懂娘眼睛里的思念,现今我老了,便愈发怀念起小时候的人和事来,这才能对娘的怀念感同身受。   所以还要烦请官爷帮我好好查查,看看桃儿的尸首到底去了哪?是得了救远走他乡了还是怎的……若能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我也可以在娘的坟头上讲上一讲叫她安心了……”   叶小禾两人看了,竟然不知怎么安慰,这物是人非之感,最是让人悲苦难耐,规劝再多也是无用了罢。   “婆婆托付我俩,我们定会全力以赴,尽力打听到桃儿的下落,在此谢过您为我们提供的线索!”云师爷站起作了个揖,跟她道了个别,拉着叶小禾走了。   ☆、卦相   从面馆儿出来后,叶小禾和云师爷且行且说着,直接朝着大娘说的兰鸢池去了,叶小禾从未出过冥界,还没见过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太阳下的池水,自是新鲜的很,只是想起里面可能溺死过尸体,又联想起冥界的忘川,一时望而却步。   云师爷看着她快乐的样子,只觉自己也像那阳光一样,淡淡的,却暖洋洋的,满是幸福。   池水旁有一块已经歪斜了的石碑,走进一看,乃是刻着池水的名字,镇叫兰鸢镇,池叫兰鸢池,也没甚稀奇,可待他仔细一看,扒开那下面的乱草,不禁咦了一声,就见乱草后还藏着些奇异的符号,一道一道的横,有的连着,有的断着,排列却甚是工整。   云师爷当然认得这是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上古时期伏羲画八卦,八卦又两两组合演变成六十四卦,这石碑上的两卦,便是既济卦与未济卦了,这卦也是很有讲究,连着的横儿是阳爻,断着的横儿是阴爻,而这两卦,既济是阳的时候未济便是阴,既济是阴的时候未济便是阳,既济是下离上坎,未济则是下坎上离,这两卦可以说是完全反着生的。   叶小禾看出了他的异样,忙问他发生了什么,只见云师爷扒开乱草给她看,不过叶小禾自是不知道这些横横是个甚么东西,云师爷便耐心地讲给她听。   叶小禾也很是聪明,一听便明白了个大概。明白过后,也自是同样疑惑,这碑上刻着这个又是想做些什么?又是何人刻上去的呢?两人正自思索着,就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哎呀呀…这两个孩子,外地来的吧,站这池边可仔细着点,这池你看着浅,实际上都是哄你的,具体多深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知道我的牛儿就是在这里淹死的。”   “老伯,怎么回事?”云师爷皱了皱眉头,连忙问道。   “哎……我那时候牵着我家牛儿去池边吃草,我见牛吃得正好,就找个草地晒太阳,嘿,这可巧了,那牛刚刚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要去池边饮水,我也没当什么事,谁知刚下完雨池边太滑,牛儿一不下心就栽了进去,我要去救已是来不及了……我家的田可都指着这牛劳作呢!   我急的不行,后来我寻思着,反正这池不大,又是死水,打捞难度应该不大,何不把牛打捞出来,叫我家婆娘做些熟牛肉,或许还能卖些价钱,我便借了艘船去打捞,谁知我打捞了两三天,把池里里外外都打捞了一边,就差没钻进去把池底翻过来了,牛儿还是毫无踪影,我现今都怀疑啊,这池是不是住着个什么水妖,就等着我那畜牲掉进去呢。”这老伯说着竟流了泪,看来果真是贫苦。   叶小禾刚要安慰,就见那边来了个大娘,“哎,小姑娘啊,你不用理他,全当没听见,这老头子自打丢了牛就跟疯子一样,见谁跟谁说,要我说不就是一头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呐他是脑子有些毛病。”   老伯知道她是跟自己玩笑,也没去当真,“嘿!你说谁脑子有问题,我告诉告诉人家孩子水深危险,顺便说了几句,跟你有甚么关系!”   “说你呢!不就一头牛么,是把你的脑子也一起带下水了?”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走了,不知老伯又说了什么,只听那大娘大笑了一声,甚是爽朗。   池边一时只剩下叶小禾和云师爷,“云师爷,你说老伯的牛掉在池里就消失了,桃儿也是掉进池里就消失了……这事也太怪了罢!”还未说完,就见云师爷了然地看着她,两人也便心照不宣了。   可这池水也不知是个怎么样的情况,再加上石碑上的卦象也甚是怪异,恐怕这整个兰鸢镇,会画卦的人也几乎没有罢!   叶小禾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这兰鸢镇有没有会画卦的人?”   云师爷是何等人物,听她这样说就懂了她的意思,或许找到画这卦的人,便能打探出一些消息?   达成一致,两人便分头去找兰鸢镇上的算卦先生、教书先生、还有一些看病的郎中也找了找,傍晚汇合的时候,依然毫无所获,正待打算先回客栈商量,却见巷尾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你们这俩小儿,我看你们都找了一天的算卦先生了,你们这是要做甚?”   叶小禾起先根本不知这里还坐着个人,听他突然这样一问倒是吓了一跳,灵机一动,“我知这从前有个精通卦象的先生,我俩远道而来,便是来找他有些重要的事情,如若老伯知晓,烦请点拨一下我俩。”她只说精通卦象的先生,并未说是算卦先生还是教书先生,是不想把话说死。   老叫花也未理会荷小五说的是真假,反正跟他又没什么关系,只是撇了撇嘴,伸了伸手,叶小禾正不明所以,却见云师爷从怀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扔到了叫花的碗里。   老叫花这才乐了,呲着一口黄牙,满脸谄媚,“这镇从前是住着个会算卦的林先生,镇里有些红白喜事都找他算算日子,或者谁家丢了钱财、丢了猫狗,也都找他算上一算,倒是准得很,但林先生现已不在这镇上了,不知搬去了哪里。”   两人很是惊喜,找到这林先生的下落,或许就可以知道些内情,可林先生已经搬走,又如何去找呢?   云师爷果然是人脉甚广,叶小禾被他拉到了郊外,不知他嘴里嘀嘀咕咕念了些什么,便叫了兰鸢镇的土地出来。   叶小禾是第一次见到这凡间的“地方官儿”,这土地公公长得白白胖胖,身子不甚高大,却很是圆润,白须白发,看到两人的时候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甚是可爱。   叶小禾一看到他便想到了兰鸢镇集市上卖的白白胖胖的玩偶,便忍不住对他笑了一笑,岂料这一笑倒像是把土地公公吓了一跳,直用那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叶小禾,磕磕巴巴地说道,“她…她……她她她她她……上……”   那之后的话还没等他蹦豆一样蹦完,便被云师爷止住了,“我和我这妹妹在冥界阎王手下当差,今日特来问您安好,又有一事打扰福德正神,不知您所管辖的兰鸢镇,是否住着一个能掐会算的林升林先生,又或者他不是个凡人,甭管他是仙是鬼,你就只管帮我找找便是。”   云师爷这声福德正神让土地很是不好意思,看了看云师爷又看了看叶小禾,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他演得辛苦,便只有默默接受了这正神的称号,忙道,“这镇上确实住过一位散仙,我只知他是在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来到这便跟这城里的百姓一起生活,大家都叫他林先生的!”   “那你可知他现去了哪儿?”   “呃……呃……我不知。”   “……那好罢!”叶小禾听了,不免有些失望,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不过上……你们且不要着急,我自是有办法跟其他的土地互通个消息,想找这散仙,倒是很容易的,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   叶小禾听到这不禁喜笑颜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那还请伯伯帮我们问问,可知这兰鸢镇曾经有个姑娘叫何念桃的,后来去了哪里?”   土地听着这声伯伯很是受用,忙不迭地答应着。又随手在他倚着的树上折了枝海棠花,对着海棠花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又捏了个诀,就见那海棠花竟都自己脱离了树枝,便向着四面八方飞去了。“两位且给本仙两日的时间,两日之后我自会告诉你们林先生的下落。”   两人听说要两日,向土地道了谢,便回了客栈,只等两日之后再去找土地问询。   ☆、拂篱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叶小禾很是乏累,今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是去找念桃的消息,又是去了兰鸢池,还去找了兰鸢镇的土地,已没有精力再吃晚饭了,奈何云师爷偏要管着自己,说什么都不准,叶小禾知道他也是好心,这才胡乱塞了几口馒头,又跟云师爷说了一声回了房间,刚躺在床榻上睡意便席卷而来。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自己的肚子里就开战了一般想起了隆隆雷声,叶小禾懒得理会,可又被自己的肚子震地睡意全无,更可气的是这屋子里也不知飘着什么香气,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大半夜吃这么香的东西,都飘到我这来了,没看见老子正饿着么!   叶小禾再也忍受不了,便一个打挺坐了起来,这一动动作太大,脑子晕乎乎地,眼睛一片黑暗,待好些了才看见自己的屋子里竟有个黑影,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茶桌旁,见她醒了那黑影也晃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云师爷,毕竟那人总是神出鬼没,便又一个打滚儿躺了回去,一边眯缝着眼睛一边糯糯地说道,“云师爷?我肚子有些饿了,不知道掌柜那里还有没有吃的呀?”   谁知对方却没动,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站了起来,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又直挺挺地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翻来覆去的叶小禾,叶小禾还在疑惑他今儿个是怎么了,“云师爷?”   那个黑影却颤了一下,又动作利落地挥一挥手,屋子里的红烛就突然之间被点燃了,叶小禾这才看清这人的面貌,这哪里是云师爷,这人……为何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酸酸的,沉甸甸的,又踏实了许多,就好像之前的心一直是空荡荡的,见到他的那一瞬便又满满登登的了。   叶小禾强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定是肚子饿的饿到神经错乱,她转了转眼珠,忙支起身来,又看向这人,这人的眼睛怎么这样的红,像是要哭?不不不,我又不是他失散多年的老娘,莫不是有什么红眼病?眼神不太好这才走错了房间?   叶小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他竟然还是动都不动,这才确定应该真的是有眼疾,啧啧啧,可真是可惜了这周身的气质,叶小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人看起来可真是气质不凡,头发上的玉冠上镶着颗铜钱大小的明珠,身着一件艾绿色的袍子,发黑如墨染,两只杏眼大小恰到好处,小麦色的脸颊也显得他更加英气。   “不知阁下莫不是走错了房间?你在哪个房间,我送你回去?”   那人听了这话,转眼就换了神态,两只眼睛也变得顾盼神飞,又自来熟地坐在叶小禾的床边,“哈哈不是不是,你叫叶小禾是吧,我听跟在你身边那人一直这样叫你,这个吧……其实呢,我是个妖怪,因为犯了点忌讳被妖王赶了出来,这不,我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人间游荡,今日见了你便想着找你聊聊天儿,交个朋友,你也是只小妖吧?”   叶小禾这才知道他不是个瞎子,心里寻思,自己是被阎王爷爷留下的鬼魂,又找了个薄荷当作真身,不是人不是鬼更不可能是个仙,那应该就是个小妖怪了吧……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身份,这样一琢磨,竟然有些凄凉—我到底是个什么呢……   “诶……差不多吧。”   “哈哈哈,这也能差不多?不过我总是觉得我们有缘,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叶小禾刚要反驳,你既然被妖界赶出来了,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妖,我作什么要和你结交。然而这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对面那人嬉皮笑脸地提出几包东西,纸上还犯着些油花,这香味儿,应该就是从这发出来的吧。   叶小禾偷偷咽了咽口水,反正吃了这一顿,以后翻脸不认人就是了,便陪起了笑脸,“哈哈哈,兄台真是忒够意思,都自备了吃食,要是有点小酒,那就真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人又用右手提了坛酒,坛上的贴纸还没有拆,又甚是贤惠的摆好了吃食,倒上了酒水,这才叫了叶小禾下来。   “啊哈哈哈,兄台既然如此周到,今日我们便交个朋友,我还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腮边竟然还出现了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我叫岳拂篱,你可以叫我小篱、阿篱,还是拂篱哥哥都是可以的。”   叶小禾一脸尴尬,“啊哈哈哈,兄弟之间,干嘛叫的这样肉麻,你有没有一些阳刚点儿的绰号什么的?”   “阳刚一些的……要不你叫我老大?不如我们就趁这月亮正圆做个结拜兄弟?我见你年龄一定比我小,我当大哥怎么样?”   叶小禾心想,即便是我嘴馋,可也不能因为一顿吃食就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这提议可答应不得,忙岔开了话题,“这桂花糕真是好吃,甜味恰到好处,口感也不错,还不知兄台怎么突然找了我聊天儿?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儿?”   拂篱知她内心所想,也不再追问,听她这样问,便突然想起一个人间的小屁孩儿给他讲的个白蛇的故事,那小孩儿信誓旦旦,说是吓人到让他晚上都不敢如厕,他还当能吓人到什么程度,听罢却觉得更像是个爱情故事,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他把故事里的白蛇换成了自己,又把一个爱情故事换成了手足情深,添油加醋了一番,讲得自己都差点哭出来。   “说来话长啊……那时我还是只懵懂无知的小妖,初次到人间玩耍便遭了和尚的暗算,幸好有个叫许仙山的兄弟无意中破了和尚的阵法才救了我,我为了报恩便装作凡人和许仙山结拜了兄弟,许仙山是个剑客,我俩可以说是仗义江湖、抚危救贫,后来许仙山受了重伤,我便偷了妖界的宝物给他续命,他好了之后很是感激,问我怎么治好了他,我只说我还通晓医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俩的手足之情越来越深,谁知有一日他发现了我是个妖,便找了和尚来治我,我被和尚压在了塔里几百年,这才逃了出来,我回到了妖界,又因偷了宝物被赶出了妖界,之后便像我跟你说的一直游荡了。”说着又抹了两把眼泪,又怕叶小禾追问自己招架不住,便补充了句,“自那之后我才知道了世态炎凉,这事我也不想再提,提多了徒增烦恼,还是吃酒罢!”   叶小禾听了很是感动,又触动了她心里对芋儿的感触,便柔声安慰道,“兄台莫要伤心了,那人因为你的妖身便背叛于你,那是他品行的问题,你也莫要再为那等不值当的人徒增烦恼,我竟不知兄台如此讲义气,只要你愿意,你这个朋友我便交定了,我自可保证绝不像他一样两面三刀,你只管放心,以后你便是我的老大了,有什么烦心之事尽可跟小妹我倾诉。”   拂篱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连哄带骗实在不太光彩,便不自觉红了脸,还好是在黑夜,没被她发现。   两人正在闲聊,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叶小禾忙过去开门,只开了个门缝,却是云师爷。   云师爷见她晚饭吃的太少,怕她一会儿会饿,特意去街上买了些她爱吃的肉饼,这才给她送过来,走到门口却听里面有两人对话的声音,便施了个凝神术仔细去听,听到里面和叶小禾对话的声音脸色突然一变,悲从心来,便犹豫着要走。   可又实在怕叶小禾饿着肚子,只得硬着头皮敲了门。正想着一会儿看到那人怎么应对,却见房门只开了个小缝,露出叶小禾那个小脑袋,叶小禾见他拎着两只肉饼心里一阵感动,可这时候肚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又不忍白费了他一片心思,便拿过肉饼跟他道了声谢,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又从里面关了门。   云师爷独自一人往回走,内心里酸涩的很,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心情还是因为本就闷热,在这廊道里很难透过气来,他越走越不得劲儿,便走上二楼的露台,现出自己的宝剑,直接从露台御剑飞了出去。   而屋里的两人则越说越来劲,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叶小禾以为自己瞒过了云师爷,拂篱却是知道刚刚那人早就在外面偷听了,只是佯装不知罢了,便继续笑嘻嘻地跟叶小禾喝酒,直把叶小禾喝的不醒人事。   ☆、怨恨   云师爷御着剑飞了一圈,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苦恼,他活了几千岁,一直有着自己的信念,那便是要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行走,在仙界他可算得上是一个独行侠,要说这六界之内,凡人眷恋于儿女子孙、恩怨是非,妖魔痴迷于增强修为,得道升仙,就是神仙也大多喜好广泛结交、忌惮孤独。   可他不同,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牵挂,都会徒增烦恼,别人每日想是今日我收获了什么,他则每日想的是我放下了什么,他的真身实是一朵云彩,人人都知道道德天尊骑着青牛出了函谷关便升了仙,可他们却不知自己便是朵跟着天尊一齐升仙的祥云。   可能这也是天性使然,他不善言辞,不爱结交,即便交了朋友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般的淡然,缘来则来,缘去则去,他也不在乎增进修为,不在乎是妖是仙,这六界之内也没有什么能束缚地住他,可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无为则无所不为,他仅用了几百年便升作了上仙。   可他不知,这世上还有着个人就是他的小禾,他以为她不过也一样是个过客,可却是大错特错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成了他唯一的牵挂。   他从不奢求什么,小禾可能是他这几千年来唯一一个想要留在身边的东西了罢!庆幸命运垂怜,小禾最后还是嫁给了他,他对她百般照顾,她爱做什么便叫她做什么,他从未敢问过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也算自己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禾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但他却知道那不是如自己一样的眷恋。   云师爷想得累了,便御着剑落了地,身后靠的恰巧是棵高大的银杏,现在还是初夏,银杏树还是绿色的模样,夜晚的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刮在他的脸上也不知道疼。   可这样一坐下来,从前的记忆便又如潮水般涌出,他记得有一次自己要去凡间处理些事宜,大概要很久才能回去,临走的时候小禾拉着他的衣袖,非要让他带回人间最美的东西当作礼物。他无奈,只得答应,又好好叮嘱了一番才去了人间。   他用了半个月就处理好了任务,便想着好好给小禾挑个礼物,他不知什么才算最美,从烟雨蒙蒙的江南走到了极寒之地,又从极寒之地走到了万里荒漠,待他又回到了江南,却赶上那里正是四月,大片大片的□□绿梅迷住了他的眼,他笑了一笑,不禁想起了一首禅诗,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最美的东西岂不就在身边,这江南的春天不就是人间最美的礼物了?我折枝春梅送给小禾,不就是把人间的春天带了回去?   可恰逢那次事情出了变故,他迫不得已又是不能回去,无奈便叫了个刚好路过的小仙差,嘱托他务必要好好把春梅亲手交到小禾的手里,他想到小禾在家里捻着花儿轻嗅的样子便心里暖暖的,他写了封信,要小仙差一起带给她,信上嘱咐要小禾把花枝栽在院子里,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能长成参天大树的,除了那枝小梅,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他还是算错了,那个小仙差离开之后就不知去了哪里,春梅和信纸自是也跟着他不知了去向,大概这也是天意?就像我,再怎么做都是比不上他的吧……他一直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可现在他靠着这棵银杏,突然就生了丝丝的怨恨,为什么这样,你们两个相爱便爱好了,干麻偏偏要拉上我呢,我想要回到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心却早被拴在了她的身上,再怎么撕扯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云师爷越想越苦闷,想这些事想得脑袋生疼,便一个纵身跃上了银杏树,挑了个得劲儿的位置睡了过去。   ***   叶小禾一觉醒来就已经快到午时了,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就见桌边坐了个绿衣男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笼小笼包、一笼水晶虾饺、一碟咸菜、一碗稀粥,迷糊了一阵,这才想起自己昨日结拜了个老大,便揉了揉发晕的脑袋,就着脸盆里的水洗了把脸。   叶小禾吃过了早饭,便要去找云师爷,拂篱问她作何这样着急,她也来不及细细解释,便把近几日的事情简略的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却嘿嘿一笑,“要我说你们俩纠结那么做甚?既然怀疑那个什么什么池的,那不如直接进去看看,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嘿!你想的倒是简单,你知道那里头有多凶险?”   “哼,有我在,还能怕那什么劳什子湖吃了你不成?你只管跟我去,我定保你周全。”   叶小禾听他这样说也有些道理,毕竟无论是桃儿还是老伯的牛儿都不能跟他们这些有法术傍身的人比拟。   拂篱无奈,便只得应了她,两人到了云师爷的房间,却发现房间空空,人也不在,拂篱却乐了,“哈哈哈,你看看,人不在吧,我猜他该是有什么事情,莫不如我们俩先去,估计着也用不了多久,我们先去把事办完了,要是得了什么消息再回来告诉他,岂不是更好?”   叶小禾听着也是,便给云师爷留了个字条,跟着拂篱走了。   两人也未施法,就那么走着到了兰鸢池,要不看别的,单看景致倒是美得很,池水在朝阳的映衬下像是碎了一地的金子,池边还有一片星星点点的兰花,倒很像是情侣约会的地方。   “那……我们,去池底看看?”叶小禾心里着急,却是来不及欣赏。   下水之前,拂篱在空中画了个太极,奇的是那太极上的阴阳鱼被画出来便像是活了,首尾相接地转了起来,竟把太极图转成了一个偌大的气泡,依然是半黑半白,半阴半阳,晶莹剔透。叶小禾吃惊不已,一脸崇拜地看向拂篱,而拂篱却洋洋得意,享受着叶小禾的目光。   叶小禾正在呆楞之际,却被拂篱拉进了气泡跳下了水。   且说两人跳下了水,这池在岸上看着不深,实际只是光影效果的骗局罢了。   拂篱怕池里有什么风险,便慢慢试探着下潜,堪堪用了半个时辰才潜到了池底,只是池底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长着些水草,还有些鲤鱼游来游去,两人正在四处观望,却见叶小禾一指,“老大老大,你看这气泡是从何而来?”拂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就见一串大大小小的气泡从一处顺延过来,莫非这池底还有什么洞穴可以通向外界?   两人顺着气泡的方向逆流而上,只见这些气泡是从池壁的一堆水草里喷涌出来的,拂篱理了理水草,竟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那水草后面竟真的有一个一人多高,约么八尺宽度的洞穴,里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有些小鱼在洞穴里游来游去,他回头看了看叶小禾,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湖底,未想到还有了这样的洞穴,便怕她不敢,“我要去看上一看,你还是要跟着去么?”   叶小禾看那洞口只觉得骇人得很,但想着让他只身前往也忒不讲义气了,便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   拂篱见她这样说,又是嘿嘿一笑,“你这小妖怪,够义气。”便与她手拉着手,一齐朝着洞口走去。   这洞穴当真是黑暗之极,还极其不规则,弯弯绕绕又时宽时窄,有时两人牵着手便可轻松游过,有时便需要离得近一些才可渡过,因着隧道时宽时窄,水也便时急时缓,直把那罩着两人的泡儿挤得变了型。好不容易到了个宽阔的场地,两人却犯了难,这,这眼前,怎么如此多的岔路,要往哪走去才是对的呢?又或者是怎么走都是对的?   叶小禾不是那爱纠结之人,便择了那最宽阔的洞口游了去,岂料这时竟有只红色的鱼儿从旁边的洞口游了出来,看到两人像怕人一样又从原来的洞口游了回去,两人对视一眼,便改变了主意,跟着那小鱼游进了旁边的洞口,这池底不知有些什么风险,既然这鱼能从这里游来,就说明这洞口还是相对安全的。   那鱼游得很是迅速,两人只有急急跟上,之后又经了很多岔路,两人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就一直跟着那小鱼游了过去,这期间也很是乏味,两人能看到的除了那尾红色的小鱼,就只剩下漆黑的岩壁,叶小禾实在无聊也就坐在气泡里发起了呆,任由着拂篱驾驶着去。   叶小禾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个时辰,只觉得自己坐在气泡里险些睡着,这才发现两人所在的地方竟渐渐有了光亮,那气泡里的温度也是越来越冷,用手摸了一摸,这气泡的壁也是冰凉,叶小禾只觉得自己屁股下也是凉凉的,忙站起来往拂篱的身边凑了凑,料想这外面的水也是极其凉的吧。   小鱼游得忒快,拂篱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来得及跟上,幸运的是小鱼失踪之后竟再也没遇到过岔路,只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个开阔明朗的地方,两人环顾四周发现已经是无路可走,便知这已是到了终点,拂篱便又带着叶小禾向上潜去,这里的水倒是没有兰鸢池的深,但让他苦恼的是这水的表层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用拳头砸了一下竟然纹丝不动,看来已是冻上了许久,那外面的温度也定是极低。   拂篱只得用上了法术,使了个诀两只手臂朝上一伸,竟把厚厚的冰面灼出了一个两人多宽的洞,这才带着叶小禾跳了上去,那一直罩着两人的气泡到了外面,也就自然消失了……   到了外面,这才发现两人是站在了冰面上,再往四周环绕,只觉在黑暗里待得久了这时的光亮却很是刺眼,待适应过来,这才大吃一惊……   ☆、林升   我们这是……到了何处?   叶小禾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冰面、白色的围墙,飞雪漫天,纷纷扬扬。   即便是拂篱这样见多识广的也深感诧异,刚才还是暑期熏蒸的江南,转瞬就是冰天雪地的他处了?   身旁的叶小禾打了个喷嚏,拂篱这才发现她穿的单薄,他自己有修为傍身,叶小禾那点修为却是不够的。   想起此处,忙伸手给叶小禾渡了些元气,助她抵御寒凉之气,一边又用一只胳膊护住叶小禾,他只觉得这地方甚是怪异,可别是什么妖怪使出来的幻术。虽是无意之举,可却让叶小禾看在心里,生出一阵暖暖的感动。   拂篱看清周围的环境之后,这才拉着叶小禾一步一步在冰面上走着,好大一会儿才算上了岸。   两人看着四周,发现这地方也并非不毛之地,冰池的岸边还是长了许多果树的,奇的是这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竟然翠绿欲滴,有的还结出了几颗红艳艳的果子,只是被雪遮住了少许。   两人一路行去,竟然到了个城镇,好像正赶上什么集市,热闹得很,离得这般遥远,就能听到那方小贩的吆喝叫卖。   拂篱观望了许久,这才拉着叶小禾向人群走去,街市上玲琅满目,跟以前见的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包子铺门口的蒸笼呼呼冒着热气,成衣店的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招揽生意,修鞋的鞋匠正认认真真缝着鞋帮子,几只小土狗汪汪地抢着吃食,走到了街市末尾,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看着这些小商贩或欢喜、或愤怒的真实的表情,也并不像是普通的幻术能够变换出来的,拂篱这才放松了警惕,便掏出银两给荷小五买了个棉袍,又挑了件棉斗篷。   两人还在观察着街市上的风土民情,却见远处慢悠悠地过来一顶轿子,轿帘上绣着个八卦图,在阳光下明晃晃金灿灿,仔细一看,原是用极细的金丝绣的。   叶小禾不禁啧啧称奇,这是什么样的人物这样阔气?刚嘀咕完这一句,就听旁边有个老伯斜着眼看她,“小丫头,国师大人的轿子你都不认得?”   叶小禾错愕当场,忙拉了拉拂篱袖子,“老大,他们说这里坐的是国师诶……”   拂篱听这话也很是奇怪,按说大宋的国师现该是在汴京老老实实待着呢,那么这个国师又是哪来的国师?当下也不再犹豫,“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叶小禾也正有此意,两人便在轿辇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跟到了一处寺院,修缮的甚是豪华,倒像是皇家寺院。   轿子在寺院门口便停住了,两人赶紧找块石头躲避起来,偷偷望去,就见轿子上下来个花白头发的道士,一身灰色道袍,手里提着个拂尘,朝着这边笑了一笑,又把拂尘甩到了左边的胳臂上,“两位施主跟了一路了,何不进来喝杯茶?”   两人俱是惊了一惊,拂篱自知以自己的修为能被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道人竟然把他的跟踪早早就看在了眼里,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便没有再躲下去的必要。   拂篱扯着叶小禾从石头后走了出来,又爽朗一笑,“见过道长,我俩是从大宋而来,至于如何来到也是说来话长,只想请教道长贵国是什么国度啊?”   道士闻言微微差异,打量了眼拂篱,心中了然,又朝着叶小禾看去,“你又哪只眼睛看我是个道士了?”   叶小禾愕然,穿着道袍拿着拂尘,轿子上还明晃晃地刺绣着八卦图,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不是道士倒是什么?然想是这样想着,毕竟不敢过于放肆,便只能闷闷地不做声。   “那请问您是?”拂篱一边问出了声。   道士鼻孔哼了一声,“我可不是道士,要问我是谁,我便是燕堤国国师,除了国师的身份,我还是这弘远寺的方丈,你们自可叫我的法号璞真便可。”   这一番说辞真是让叶小禾惊掉了下巴,这这,“敢问璞真大师,您即是个佛门弟子,为何要做着道士的打扮啊?”   璞真听了这话大笑了几声,“这便是你的执着了,你可知众生为何迷惑?便是因为过于执着,执着于过往、执着于阅历、执着于自我,而要想看清这世界有时候恰恰需要把心放空,化解我执,这样你看到的我也便不是个道人了……”   叶小禾听罢只觉醍醐灌顶,璞真这话她闻所未闻,却当真字字珠玑,大宋不少僧人整日穿着僧袍烧香拜佛,实究起来却是为了长生、法力这些个人利益,难道就是个真正的佛门弟子了?   拂篱听了也对璞真心生好感,两人又在弘远寺里吃了茶,听璞真讲了许多燕堤的风土人情,皇室贵族,这才知道自己果真到了另外一个国度了。   三人畅聊许久,实在是看着天色已晚,寺里也要关门了,拂篱才要拉着叶小禾告辞,璞真便亲自去送,一直送到了弘远寺门外这才分别。   叶小禾回头去看,寺里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摆动,散发着暖暖的光,氛围温馨至极。看得够了,这才回神,借着月光在巷里踱步,“老大,你说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为何以前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地方?”   拂篱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不过这事可以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打探桃儿的消息。”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找到了家客栈,掌柜很是热情,连忙让小二备了两间上房,叶小禾先跟小二上了楼,拂篱一人在下面结银两,偶然听到了掌柜夫妻的一段对话。   掌柜跟妻子说,“你明日做些精致糕点,等到了望舒节给国师大人送去,上次帮了我们的忙我们还不知要怎样感谢,料想国师那样的人物肯定是看不上金银珠宝,我们便送他些自家做的糕点,算是一片心意。”   拂篱听到这话刚迈上木梯的脚就停住了,随即又返了回去,“掌柜,你也受了国师的恩惠?”   掌柜提及此事仍是激动不已,连连点头,“前几日小店不知怎么就招惹上了一些地痞无赖,整日过来闹,亏得国师大人从中调和才得安宁,怎么你也受了国师大人的帮助?”   拂篱赶紧陪笑,“那是那是,国师大人德高望重,乐善好施,我这事过于琐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掌柜只当他是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连忙跟着夸赞起来,拂篱在心里寻思,看来这个璞真果真是口碑极好,便继续追问,“不知国师大人以前的身世如何?难道是小时候就入了佛门?”   掌柜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这事你们小辈便是不知了,你来问我便问对人了,怎么你们家长辈没有跟你讲过?”   拂篱只在心里想,莫说小辈,要真算起年纪,搞不好我要比你的爷爷还大上许多,这自然不是有意侮辱,只是事实如此,但这样想着,却不能表达,便又笑呵呵地说道,“家风严肃,并不曾跟我讲过此事。”   掌柜笑道,“哈哈哈,严肃些还是好的,不像我那小儿,跟你差不多年纪,但看起来却没你成熟稳重!”随即又捋了捋胡子,“要说国师大人,现已上了些年纪,他年轻的时候啊,也算风流一时,我记得那时候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国师,不过那时他还没出家,正是适婚的年纪,英俊潇洒,且才华横溢,真真是让城里好多姑娘脸红心跳,要不是他后来出了家,我这婆娘还不愿意嫁给我呢。”   站在旁边的老板娘本来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听到这话狠狠地掐了老板的胳膊,“你这老流氓,当着孩子的面说些什么不要脸的话,我几时对国师大人有什么想法了?”   拂篱听老板娘说自己是孩子,心里有些郁闷,又想这对夫妻真是恩爱和睦,又觉得很是有趣。那方掌柜又是若有所思,“国师大人的俗名叫什么来着?”见他想不起来,老板娘忙接道,“瞧你这记性,人家叫林升!”   掌柜这才恍然大悟,“是,对,就叫林升!”笑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嘿!我说你这婆娘,我说你曾经爱慕于他你还不认,这么久远了,还把人家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   夫妻二人又嬉笑了几句,可拂篱却是无心再听了,林升?   林升?林升!……小禾说的那个林先生?   ☆、故人   拂篱特地要了两个火盆,放在了叶小禾的房间里,叶小禾的房间被熏得暖暖的,睡得极其香甜。   睡得踏实了,梦境也就接踵而至……   上次叶小禾以为自己早已被青蛇吞入口中,犹自在那里呜呜呜哭个不停,哭了半晌突然一惊,自己怎么会哭?   这才发现情况不对,忙低头去看,便看到了一双雪白细嫩的脚丫,修长的双腿,白皙的胳膊,光滑细腻的皮肤,肩上几缕乌黑如绸的秀发,还有一双肉乎乎的小手。   叶小禾忍不住自己摸索,竟是心生迷茫,一方面因为刚从虎口脱险,另一方面是未想到自己因祸得福,竟这样有了躯体!此时喜极而泣,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那方少年在一旁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叶小禾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而自己却□□,出于女孩子害羞的本能忙捂住身体,双颊也羞得通红,“你是谁?我还未穿衣服,你看我作甚?”   不过这人倒生得不错,两只澄澈的杏核眼,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唇色淡淡,身着竹绿长袍,头发用木簪高高束起,这样一笑,脸颊上便笑出了两只浅浅的酒窝,竟然有些……可爱?   少年怔忪一瞬,随后又伏地大笑,叶小禾看他笑的险些背过气去,很是气愤,冲着少年吼道,“你又笑些什么?”   少年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吸了两下鼻子,“我看你作甚?本君可没那么变态,专喜欢青涩还未长开的小茄包儿。”   叶小禾不明所以,两眼一瞪,“看了便看了,我又不让你负责,你转移什么话题?这跟小茄子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见她傻得可爱,强止住嬉笑,又起了逗弄之心,“你说让我负责,我倒真的想起一事,刚刚那条大蛇追你,若不是本君出手相救,恐怕你早已被青蛇囫囵个儿吞下,本君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如你跟了我回去,虽你现今还稚嫩,但给本君当个童养媳还是使得的。”   叶小禾吓得脸色煞白,“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童养媳却又是什么?”   少年见她这都不懂,笑得更甚,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   叶小禾脸色更白,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少年,随后终于忍不住,伏在腿上鬼哭狼嚎。   少年见叶小禾哭得伤心,也渐起愧疚之心,忙蹲下来跟她平视,“小妹妹,哥哥我也是无心的,只是见你天真烂漫,就想要逗弄一番,现在我向你道个歉,你看你身上,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若是喜欢,就不要哭了吧?”虽是哄她,嘴里仍占着便宜,哥哥妹妹的叫着,很是暧昧。   叶小禾泪眼婆娑,闻言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穿了套衣服,鹅黄上襦,浅绿罗裙,竟比白鹿山上的仙子穿的还美,而叶小禾本就小孩子心性,别人对她好一点就很是感动,忙止住眼泪,一边抓着裙角有些羞涩。   少年见她刚才哭得太狠,现今止了哭泣肩膀也在轻轻抽搐,忙哄道,“这才对嘛,女孩子无事就哭可不好看,红鼻子红眼睛的,是兔子成精了不成?”   叶小禾知他有心开解自己,破涕而笑,“不过话说回来,我却当真该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恐怕我如今早已在青蛇腹中了。”   随后又嗫嚅着抓住裙角,“你日后若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定会答应的……只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事。”   少年爽朗一笑,“刚才是有心逗弄你,只是你说我要你帮忙,这事以后再提,等我想好了,或者需要你之时,我自会告知于你。”   叶小禾犹豫了一阵,终于咬了咬牙,小小的“嗯”了一声,随后又说,“我……还有件事,想求求你,若你答应,日后我帮你两件事也是可以的。”   少年嘴角一抿,似笑非笑,“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叶小禾轻轻拉住少年衣袖,低头嗫嚅, “我……见你刚刚轻轻巧巧的就打跑了青蛇,还能变出这么好看的衣裳,定是法力高强,不知你可不可以……教一教我?”叶小禾微微低头,又拿眼睛偷看少年,生怕他不肯答应。   少年犹豫片刻,随后展颜一笑,“此事不难,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叶小禾猛地抬头,“你说真的?”   少年哈哈一笑,摸摸她光滑如水的黑发,“当然,本君从不食言。”   叶小禾喜上眉梢,换了姿势朝地下一跪,“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少年冷不防她这样的一出,噗地一声没有忍住,望着叶小禾那两只星星眼,“别别别,我可不要当你师父,你若真想跟着我,便叫我老大好了!这样听着也帅气一些!”   叶小禾连忙改口,“老大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少年听罢粲然一笑,腮边酒窝若隐若现。装模作样微笑着把她扶起,又挥手变出两只酒碗,碗中盛着清凌凌的酒水,香气扑鼻。   不过这还未完,那方少年又变出了个刀子自划手心,鲜红的血珠掉落碗中,叶小禾不明所以,忙要相问,岂料他又抓住自己的手儿,非要在她的手上也划上一刀,叶小禾怕疼说什么都不肯,少年无法,只得妥协,“那好罢!既然你不想,我们也就不要这些虚礼了!”   叶小禾暗自松了口气,却不妨手心一疼,一串血珠顺着伤口攀延而下,叶小禾呜嗷一声,此时却为时已晚。   当少年终于调好那两杯自制“血酒”,叶小禾便有些后悔答应与他结拜,可此时自己出的血已不能挽回,只有和他结了拜,学了法术才是正理。   ***   饶是再冷,窗前的几只鸟儿也是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叶小禾睁眼一看,猛的一惊,自己梦中的那个少年……竟然就是……拂篱?   叶小禾敲了敲自己脑袋,怕是自己昨日刚刚认了拂篱,又认了他当老大,这才做了一个这样古怪的梦,可这做梦能接上的毛病,看来是时候该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了……   这方想着,那方拂篱已是破门而入,虽不知这个林升是不是那个林升,但拂篱还是决定去看上一看,便把昨日听到的跟叶小禾说了一说,叶小禾也觉得这事蹊跷,是该再去看一看。   然而出发之前,还是要把早饭解决,这也不知是什么个鬼地方,天气冷得出奇,拂篱给了店小二些银两,托他出去买了些吃食,两人也不愿出屋,便在屋里点了火炉吃起早饭来,谁知饭刚吃到一半,却听见门口的敲门声,拂篱还当是店小二又来有什么事,便直接让他进来,这人却是云师爷!   拂篱见此明显一愣,心想好不容易甩了他,这下又跟了来,这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那方叶小禾却是先喜后惊,忙跳起来拉住云师爷,“咦?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云师爷伸了伸手,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手心,叶小禾这才想起团圆咒……   叶小禾不知怎的就有些开心,忙笑嘻嘻地拉着他一起吃早饭,谁知云师爷却一脸严肃,“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人带你来你就跟着来?”   叶小禾冷不防他这样一顿指责,鼻子一酸差点掉泪,拉着他袖子的手也一点点滑了下来。   云师爷见她这样也不忍过多责怪,不觉放柔了语气,“不要哭了,我这样说也只是担心,你还是莫要往心里去……”说着便要去擦她腮边的眼泪。   刚伸出的手却被拂篱一把打了下去,“你这人怎么如此大的脾气,我和小禾也只是想早些找到些线索让你省些力气,这还不好么?还没见过你这样上来就劈头盖脸骂人的。”   云师爷气的牙痒痒,“小禾也是你叫的?我们出来办案,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昨日我可是跟小禾结拜了兄妹,往后她的事,我这个做大哥的自是要罩着的。”   云师爷知他来就是为了小禾,多说无益,便只好又去问叶小禾,“来的时候可还顺利吧?碰没碰到什么惊险?”   叶小禾见他还关心自己,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没有,我们来的路途很顺利。”又低着头把这些天的见闻跟他简单复述了一遍。   云师爷听了也觉着该去探探璞真,三人达成一致,也就早早出发了。到了弘远寺,见院门紧闭,叶小禾便走上前去敲了一敲,出来迎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听他们是来拜访璞真便赶紧请了。   进了寺里的厅堂,引路的小和尚给他们看了茶,只说稍等片刻璞真就到。果然,不一出一刻,璞真便从大厅旁的侧门走了进来,只听弟子说寺里来了三个客人,到了地儿才发现便是几日前来过的一男一女,这次又加了个男子,看到云师爷的时候顿了一顿。   璞真打量了云师爷半晌,突然一笑,“云上仙近来安好啊?”   云师爷微微错愕,“你认得我?”   ☆、帝后   璞真点了点头,摸了把下巴颏儿上的白胡,“上仙与灵雨仙子成亲的时候,贫僧陪朋友去过,有幸见过上仙一面,当时看来,您与仙子真乃神仙眷侣,现在也该有小孩子了罢?”   叶小禾倒是不对他叫云师爷上仙感到诧异,毕竟他与道德天尊有着那般的关系,只是他说云师爷成过亲?对了对了,那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云师爷的时候他就说过,他是娶过亲的,而且还是单相思……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那方云师爷却是凄然一笑,“没有,家妻她……故去了……”   璞真听了脸色一变,“什么?这是何时的事?那般的人儿……真真是造化弄人……上仙也要节哀顺便,只是即便故去了,元神也该在的,上仙没去凡间找找?看是不是投了胎?   云师爷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没找还是没找到,“她已是逝去几十年了,找到了又能如何呢?恐怕她身边也早已有了别人,一切顺其自然吧……”   璞真轻轻一叹,见云师爷仿佛不愿多提,也才岔开话题,“上仙来找贫僧可是有什么事?”   云师爷亦是无奈一笑,“确实是有些事麻烦,不知国师可否知道这曾经来了个大宋的姑娘,叫何念桃的?”   璞真听了眼露诧异,“那是自然,燕堤的王后,怎会不知呢?”   “王后?”那方叶小禾和拂篱异口同声,俱是满面好奇。   璞真点了点头,这事说来话长,且个中细节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若我便带你们去见见当事人!”   叶小禾更是吃惊,“桃儿她还活着?”   璞真爽朗一笑,“那是自然,大王和王后已在位百年,把燕堤治理的富足平和,夫妻俩如今恩爱的很呢……”   ***   燕堤玉波宫,高高低低的水蓝宫殿层层叠叠,鳞次栉比。   守着宫门的侍卫看前方来的是国师大人,赶紧吩咐手下开了宫门,又要找轿辇送行,却被璞真拒绝了。   刚跟着璞真进了宫门,便有一片飞雪落在了叶小禾的鼻尖,燕堤国真是爱降雪啊,叶小禾一面被拂篱拉着一面东张西望,这些宫殿远看着是一片水蓝,仔细一看却发现竟然都是用规规矩矩的琉璃建成的,殿宇的房檐上四角俱是雕刻着雪狼,雪狼正仰望着天空,似是在冲着月亮嚎叫。   几人一边讲着一边看着转眼就到了桂殿,便是望舒宫的正殿,殿前正站着个女子,一身朱红色的斗篷,一边堆着雪人,一边朝着殿内呼唤着谁。   果然,不出一会儿,一个两三岁的小童戴着个老虎帽子蹒跚着跑了出来,一把扑进了女子怀里。   璞真带着三人向前走去,向着女子双手合十,“王后近来安好?”   女子这才抬头看了过来,“原来是国师大人,今日来有什么事么?”   璞真身后,三人俱是一惊,前方这笑得一脸明媚朱唇皓齿的女子便是何念桃?   璞真轻笑,“贫僧今日到来,却是为了王后的事!”   女子这才往璞真身后看去,这三个人一个风光霁月,一个霞姿月韵,亦有一个小姑娘憨态可掬,一时不明所以,“国师,这三位是?”   璞真看了眼身后三人,“这三位,是王后的家乡人……”   女子一脸错愕,“家乡人?”   云师爷先上前一步,“见过王后,我们三个乃是从大宋而来,王后的侄女谢锦华一直思念着您,直到逝去还是要她的女儿帮着打探。”   女子更是吃惊,“华儿?是啊……百年过去了,她该是早就不在了罢……”一时红了眼眶,“原来那里还是有人惦记着我的……只可惜还被我辜负了……”   叶小禾不解,“王后此话怎讲?”   那方女子刚要启唇,身后却出来个男人,一身月白长袍,面如冠玉,和这整个望舒宫甚是协调,男人微微一扶女子腰际,“桃儿,这三位是?”   何念桃回头望去,“这三人是大宋来的,受一个小时候交好的侄女之托!”   男子看了眼面前三人,露出一丝赞赏之色,“既然是王后的家乡人,今日本王便设宴招待几位!”   ***   暮□□临,燕堤国难得没有飘雪。晚宴设在望舒宫西南角的樱苑,这里的植物果然极度耐寒,几株樱花被盖了薄薄一层白雪,却还是开得粉嫩。   几人觥筹交错之间寒暄了一番,这才聊起了正事,“还不知大王与王后,又是如何结缘的呢?”云师爷朝着燕堤国君敬了杯酒,这才问起正事。   国君看了眼王后,见她轻轻颔首,这才细细道来,“既然先生问起,我便讲上一讲……”   一百多年前,兰鸢镇跟现在一样,兰花遍地,赶上清明要到,家家户户都紧锣密鼓地做着纸鸢,忙着给主顾赶出一批成品,这些做风筝的人家,当属河西的谢家做得最好,那家的男人谢广廉除了造风筝的营生,还微懂一些木工,因此他家的风筝总是比别家的结实耐用。   谢广廉的妻子更是心灵手巧,在兰鸢镇都是出了名的,夫妻俩日子过得美滋滋,又先后生了四个儿子,谁知这家产男不产女,谢老爷四十五那年,竟然又得了个儿子,取名叫谢檀,老两口一心想要个女儿,奈何得了五个儿子,外人看着风光,可心里头谁操心谁知道。   也算是上天安排,那日谢老爷刚一出门,便看到了门口放着个女婴,离了母亲的怀抱正在啼哭,谢老爷心下一软把女婴抱回了家,夫妻俩见女婴可爱,又正想要个女儿,稍一合计,便把女婴留了下来。   晚间换尿布的时候,谢夫人在女婴的包被里发现了个字条,只写了“何念桃”三字,谢夫人一想是了,这是人家亲生父母给取的名字,心想都忍心抛得下孩子,还留着这名字干什么?刚要跟谢广廉商量着重新取个名字,却突然留了个心眼儿。   原来谢老爷的四儿子叫谢霄的,今年刚好五岁,生来多病,郎中都说可能活不过而立之年,谢夫人略一思量,我的四儿子体弱多病,长大了哪还有姑娘愿意嫁,莫不如就随了这女孩亲生父母的愿,就叫何念桃,等到谢霄二十了,小丫头也刚好及笄,若是让她嫁给谢霄,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还能不同意?   这之后,谢夫人便把桃儿视如己出,甚至比别人家对待女儿还要好,只因别人家的女儿早晚都要嫁人,而桃儿将来嫁了人也是自家儿媳,搭上什么也是不亏,夫妻两个也是时不时撮合桃儿和谢霄,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极好。   十五年匆匆而过,夫妻俩的如意算盘眼看就要实现,谁知事情生了变化。   桃儿生辰那日,谢夫人把她叫到近前,拿出了谢家祖上传下的金镯子。   桃儿自是不明所以,这镯子她见娘亲戴了几十年,送给自己又是何意?   谢夫人却是喜笑颜开,拉着桃儿和秀手,“桃儿啊,我和你爹养了你这么多年,对你什么样你心里都是知道的罢?”   桃儿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就看这何姓,不随爹不随娘,自然是捡的,因此更是把养父母的一份恩情记在心里,听娘亲这样问忙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谢夫人摸了把桃儿头发,“既然如此,爹娘求你件事情,你可愿意?”   桃儿自是连连点头,“娘亲说得哪里的话,您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来就好!”   谢夫人也是欣慰,“桃儿,你喜欢你四哥哥么?”   桃儿更是重重点头,“那是自然,四哥对我那般照顾,我又怎会不喜欢?”   谢夫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那便好那便好,既然如此,我和你父亲安排一下,你和霄儿择日完婚罢!”   桃儿被这话惊掉了下巴,一瞬犹如晴天霹雳,“娘,您说什么?”   谢夫人未想到她反应这样大,也跟着站起,“我说让你和霄儿成亲,这又怎么了?你不是喜欢他么?”   桃儿又哪里会听,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我喜欢四哥,是拿他当兄长,你要我嫁他,我不嫁!”   谢夫人哪里想到她这般倔强,一拍桌案,“小丫头片子反了你了,养你这么多年养出了个白眼狼来?”   桃儿也未想到事情变化成了这样,自己的父母养着自己竟是因为这个?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又是委屈又是自卑,哭着跑了出去。   ***   谢广廉夫妻俩后来才知道了实情,原来桃儿竟是和小儿子谢檀情投意合了的。   夫妻两人这才恍然大悟,桃儿和谢檀同年而生,小时候一起玩着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生情愫可不正常?   谢夫人只得找了小儿子谢檀问过,未想到这两个孩子已到了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地步,老两口一合计,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桃儿和谢檀两情相悦,莫不如就成全了两人,至于谢霄那,也只得花上重金在乡下找一个了……   桃儿和谢檀两个获了爹娘首肯自是欢喜万分,此后便日日粘在一起更加不愿分开,而谢霄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本就不愿拖累别人,看了两人这般美好也跟着欣慰,桃儿和爹娘两个的隔阂也是渐渐缓解,一家人其乐融融,甚是幸福。      ☆、倾心   兰鸢镇民风淳朴,相比他处还没有那么严重的男女之防,女孩和男孩玩在一起,小姑娘也多半晒得皮肤黝黑。   谢广廉的养女桃儿却不一样,就是整日在太阳下晒着也不见黑,再加上她爱干净,整日洗洗涮涮,在兰鸢镇里便显得尤其不同,小伙子们看到她都错不开眼,可又不敢像对别的女孩子那样,想上去搭讪又不好意思,便只得偷偷地看着。   一日,镇里的半大小子正在街上逛荡,就见到前方来了个神仙般的人物,让这些山野小子傻了眼,这人年纪二十左右,个头却整整高了他们一头,不仅是长得俊秀,穿着也很是讲究,一身雪一样的白色袍子,上面还用白线绣出细密的暗纹,且不说这袍子的做工,就是这颜色,在这里也鲜有人穿。   兰鸢镇的人整日忙着伐木做风筝干农活,莫说这些小伙子,就是大姑娘也没有穿得这样水灵的啊,穿成这样那还用不用干活了?   不用多说,这人肯定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公子了,可城里的富商巨贾来这里收购纸鸢的他们也是见过,只不过穿着比他们乡下人讲究了一些,倒是没见过他这样飘逸的。   这位富公子来到这儿就跟什么也没见过一般,一会看看集市上的吃食,一会儿又看看道路边的果树,一会又看见了挂在树稍上的风筝,便指着问路边的婆婆,“婆婆,那树上挂着的是什么啊?”   婆婆错愕了一阵,看了眼他的穿着,这才说道,“这是风筝啊,春天有风的时候放着玩的。”富公子看着风筝若有所思,又是怎么个玩法呢?   婆婆也不理他,径直走了,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娇贵,连风筝都没见过。”   这位连纸鸢都不知是何物的公子便是莲燮了,那时候他还是燕堤的太子。燕堤国的君位继承采用禅让制,国君在任之时,就要选出品德纯良、有治国理政天赋的下一人继承人。当然了,莲燮就是被选中的那个,至于为何选他他也是疑惑不解,自己平日调皮捣蛋也并不喜读书,老皇帝是老眼昏花了不成偏偏选中了他?但皇宫里来的人说,皇帝是燕堤国最慧眼独具的人,他说的人准是没错。   没过几日,平日的顽童莲燮就被宫里来的轿子接进了望舒宫,连着跟他相依为命的娘亲,那时候他也就只有十二岁罢了,起先还为着自己突如起来的身份转变沾沾自喜,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也能轮到他?莫非是祖坟冒了青烟儿?可欣喜没过了几日,苦日子就来了,老皇帝恨不得找了一屋子的先生,有教治国理政的,有教诗词歌赋的,有教法术的,甚至还有教音律的,他就不懂了,当皇帝跟音律有哪门子关系?   这事不提也罢,反正几年也过去了,他已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不,近日老皇帝爱上了练字,没时间搭理他,这才被他溜了出来。   莲燮看着地摊上的一排风筝,指着问道,“老伯,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么?”   老伯看他一脸好奇,便笑呵呵地回答,“是呀,我们这镇子里,对做风筝的门道,可是人人都有两下子的。”   “是吗,那这镇子里,谁做得最好呀?”   老伯实在,仔细想了想,实话实说,“那……当属河西的谢广廉家了!那一家子,可都是弗得了!”   莲燮得了答案,又问了谢家具体的方位,道了声谢,向着河西去了。   路中遇了个老乞丐,衣衫褴褛蓬乱着头发,似是双目失了明,一边用两只黑手在地上摸索一边朝着路人弯腰乞讨,看这么一会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路边倒是有不少行人顺手扔个铜钱,叫花在这坐了也不知多久,一个铁盒倒是积攒了不少的铜钱。   莲燮嗤笑一声,万一这叫花是个假的?这般想着,却见前方来了个姑娘,身量苗条,梳着个垂鬟髻,一身嫩绿衣衫,看起来似是出身于富贵人家,姑娘端着个白瓷饭碗,竟是朝着老乞丐走去。   莲燮好奇她会做些什么,随即驻足观望,却见姑娘直接在老叫花面前蹲了下来,似是在说些什么,面色温柔慈悲,竟是豪不犹豫地直接拿着筷子夹着面条朝着叫花嘴里喂去,老叫花双手合十,似是感激不已。   莲燮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真是惭愧,再看姑娘脸上的笑容,竟让人觉得似是凝结了世上所有的温柔与皎洁,不知不觉间竟是看的呆了……姑娘喂完了乞丐,竟是从前方的巷子转了出去,徒留莲燮一人呆在当地怅然若失。   ***   莲燮走了一阵,果真见了一个谢氏的铺子,门外摆了许多样式的风筝,里面有个老伯正忙着答对客人。   那方谢广廉正忙着生意,门口响起了个清爽的声音,“请问是谢广廉谢伯伯家吗?”   谢广廉抬头一看,心想这么个公子找我何事?忙道,“正是,不知您是?”   “嗯,那个,听说您做纸鸢的手艺很好,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瞧瞧?”   谢广廉当他是来收购风筝,看这人周身气质不凡,连忙热情请道,“哪里哪里,过日子嘛,有点手艺,要不怎么养家糊口,公子要是有兴趣,那就进来瞧瞧吧。只是不知公子贵姓?”   莲燮又哪里有姓氏,听他这么一问只得随口胡诌,“本家姓赵。”   谢广廉转了转眼珠,不记得方圆百里有什么姓赵的大户,便猜着他可能是汴京来的,忙朝着后屋一喊,“桃儿!我这边正忙着,你先出来招呼客人!”   莲燮两眼盯着风筝也未太在意,突然听见前方响起了个姑娘家的清脆声音,“爹,客人在哪?”莲燮这才抬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呆在了当场,眼前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白净净、双瞳剪水,梳着个垂鬟髻,一身嫩绿的衣服显得她更加娇美,可不就是刚刚他在街上惊为画中人的那个?   那方谢广廉拽了姑娘一把,轻轻低语,“便是那个公子,我这方跟客人商讨定金走不开身,你好好招待,看样子是个大买卖!”   桃儿点了点头,朝着莲燮那方走去,笑容甜美明媚,“公子相中了哪一款?”   莲燮胸膛里正怦怦跳动,一时目眩神迷,那还听得懂她说了什么,只听她问相中了什么,便呆呆地朝着桃儿那方指去。   恰巧此时桃儿手里正拿着个风筝,乃是一只淡绿色的蜻蜓,见他指了过来面露欣赏之色,“公子果然在行,这个蜻蜓风筝可是选了上好的樟木,又是我和爹想了好几日才制作出来的,可惜竟是无人留意,未想到今日被公子一眼看中!”   莲燮这才缓过神来,也就顺势而语,展颜一笑,“姑娘过奖了,只是天下宝物大多埋藏极深,只等着真正有心的人前去采撷……”说罢看了眼桃儿,朝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心想若是这女孩生在燕堤就好了,若是能把她日日夜夜留在身边,那该是何等的幸福。   桃儿不疑有他,见他深情恍惚连忙出声提醒,公子除了这款风筝,可还想看看别个样子的?   莲燮得了跟她接着相处的机会,哪里还会不应,连连点头,“是啊,这一种样式未免单调,还请姑娘再多介绍几种!”   那方谢广廉隐约听到了一些,趁着闲暇档口凑了过来,一脸堆笑,“桃儿,既然这位公子要多看看,你便带他去仓房看看,许多样式这里还没有,你让公子亲自看看,看有没有他喜欢的。”谢广廉经商多年,一看莲燮周身气质就知定不是普通富家子弟,搞不好还是个京城贵胄,哪里能不好好招待,只期盼自己手头的活记快些结束,能让自己亲自陪着。   桃儿听爹爹这样说,便引着莲燮到了仓房,原来这姑娘的家离这铺子也不是很远,莲燮跟着她左拐右拐,没用一刻竟是到了设在她家的仓库,又着实把莲颉惊了一惊,这仓房,满满的都是些风筝,各式形状、各式颜色,上面画着的花鸟更是像活了一样,且不说那装在箱子里的,就是这摆在表面上的,怎么说也得几百只,桃儿看他这样喜欢,腼腆一笑,“公子可还看中哪个了?”   莲燮扫了一周,倒是觉着哪个他都喜欢,可自己又不是个真的经商之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为了多见见美人的笑颜,随即装作仔细挑选之态,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才回头看向桃儿,“不知这些风筝哪个是姑娘的杰作?”   桃儿脸色一红,拿着个素色的过来,上面仅画着一株兰花,清幽雅致,别有一番滋味。   莲燮面露赞赏,这纸鸢的风格大约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境,这个姑娘做的这个,可见心中恬淡平和,倒真真跟她的气质匹配。   莲燮摸了摸胸口,刚好掏出银票,突然就觉不对,若是这样一算两清岂不是日后再无理由来见到心中神女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姑娘的风筝果然是别具一格,材质又是一等一的好,这次出来我也是代家父前来考察,今日回去我便写信告知家父,等他的钱款一到,我必来跟姑娘订购!”   桃儿略有惊讶,这公子定个风筝还要等待家父拨款,这到底是要多少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便出口一问,“这事不急,只是不知公子要订购多少,我们也可多多准备。”   莲燮不知此地一般交易都是多少,只得随意说个数字,“那……便要一万罢!”   桃儿目瞪口呆,从前大笔的生意也是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像这般出口就要一万的却从未见过,“公子要一万纸鸢,这数对我们来讲太过庞大,库存是远远不够的,若是公子愿意等得,大概也要一月时间。”   莲燮只盼这期限拖的越久越好,只后悔自己没说的更多一些,这样便可借着生意往来的名义多来几次,连忙答道,“自是可以等,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等多久又有什么所谓呢?”言语之中竟是不觉透露出了真实想法。   ☆、学艺   这日桃儿正在铺子里忙着,就见一直趴在门口大黄猫嗷呜一声跑出多远,似是被哪个愣小子踩到了尾巴。   当莲燮的身影出现在桃儿的视线中时正看见桃儿抿嘴偷笑,被她这么一笑不好意思起来,来到之前他心里激动忐忑,竟是未注意到脚下晒着太阳的肥猫。事已至此只得挠了挠脑袋,迈进了屋。   今日谢广廉没有要事,见莲燮再次来了,看来这比生意要成,心下一喜,忙陪着笑脸迎了过来,“赵公子来了?”   莲燮偷看了眼桃儿,微笑四溢,“今日我来,主要是把定金交了,咱们这比生意也算成了!”   谢广廉听了这话哪里还能不答应,连连应好,又交桃儿快快去准备茶水,这就在这档口,这位赵公子又提出了个要求,说他母亲要过寿辰,想要亲自动手给母亲做个纸鸢出来,可这公子哥又怎么能会,因此这便提出要他们教一教他,既然这生意都定下了,这么个小小要求自是也要答应。   只是这要找谁来教他?自己的大儿子不务正业,二儿子手笨的很,三儿子喜好读书,四儿子又先天不足,五儿子因为是老小被家里惯的骄纵了些,怕是待人接物不够周全,谢广廉能想到的,手艺又好待人又周全的也就只有桃儿一个,当下忙叫了桃儿过来,让她去做这个赵公子的“师父”。   桃儿过来,不想父亲交给自己这么个任务,她这几天本约好了要跟谢檀一起去踏青,谁会想到来了这么个麻烦,看了眼连连给她使眼色的父亲,又看莲燮睁着两个大眼睛恳切地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莲燮满眼的炽热,不知怎的羞红了脸。   第二日,莲燮果然又去了谢家,谢广廉热情地招呼他进去,喝了凉茶这才由桃儿引进了东侧的一间小屋,小屋里摆了许许多多的木条框架,还有些风筝的半成品,屋中央有一小桌,桌上已经摆好了做风筝用的一应器具,该是桃儿姑娘准备好的吧。   不一会儿,桃儿又端了个浸着水珠的茶壶,似是装了些极为冰爽的甘露,脸热得红扑扑的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打趣着,“公子怎来的这般早,我还当你要多睡一会儿呢,没想到这就来了。”   莲燮咧嘴一笑, “嘻嘻,拜师学艺还能偷懒不成?   这话逗地桃儿噗嗤一笑, “那公子便坐下吧,咱们今日就开始学。”莲燮见过桃儿的笑,只是那都是微微抿着嘴的,见她这样开怀的笑倒是头一次,便怔怔地呆在那里。   桃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便出声提醒,“不知你的母亲今年多大年纪?”   这话倒是把莲燮问懵了,自己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竟不知娘亲多大年纪,这要是被桃儿知道了,可不就觉着我不够孝顺……莫不如……随口编个瞎话?随即随便编了一个,只说家母今年刚好四十。   “那你娘亲平日都穿些什么颜色的衣服?”   莲燮又愣了一下,这个他还真没注意,自己对娘亲真是一无所知,便心生惭愧,不知如何作答。   桃儿见他这样便猜到了一二,随即解围道,“是艳丽一些的呢?还是浅淡一些的?”   莲燮想到母亲一直好打扮,进宫前家里做些买卖算是富足,娘亲那时就喜欢给自己搭配些艳丽的衣裳,便告知了桃儿。   桃儿听了,捡了纸样里的红色、黄色和黑色,要先问了年纪再问了喜好,这才有主意怎样搭配纸鸢的颜色,选好了颜色、样式,便只剩下学了。   两人相对而坐,今日的天气倒不那么炎热了,这小屋前后通风,凉风习习,再加上喝进脾胃的冰凉茶水,倒很是惬意舒服。可桃儿发现了个问题,两人这样坐着看着有些不太方便,经常是自己做了一步对面的莲燮就朝相反的方向做了一步,莲燮的聪明可是燕堤举国皆知的,可如今不知怎的,到了桃儿面前就变得笨手笨脚,越是想好好表现就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就越是手忙脚乱,脑子好像也不够用了。就是桃儿再耐心也有些乏累。桃儿无法,只得搬了凳子和他坐在一面,反正兰鸢镇本也不太计较男女之防,也并不需忌讳什么。   莲燮其实早就想这样坐了,可他又怕自己到桃儿旁边就会脸红,让她看出自己的心思,桃儿见他错了好几处,便又一步一步地从头教来,到他错了的地方又伸手指点,见他满头大汗,只当他是劳累,又在一边给他倒了杯茶,看着他笨拙的样子,该是没做过这样的活儿吧,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想到这,这才想起这么多日自己一直叫他赵公子,都忘了问他的名,犹豫了一阵,这才轻轻启唇, “平日里只叫你赵公子,我竟还不知你叫什么。”   莲燮听了,想起自己前天瞎编的赵姓,粲然一笑,“我姓赵,赵莲燮。”   桃儿心里寻思着,大户人家的孩子果然是不同,取的名字也如此俊秀,只是女气了些,却并不记得城里有姓赵的大户,便猜该是远方来的吧,刚要问,又觉得自己这样问个不停,非要打听人家的家世,倒有着上杆子巴结的嫌疑,便没有问出口,只是继续看着莲燮做风筝了。   桃儿盯着莲燮,只在心里暗暗想着,这个赵公子大概是真的对这回事不太擅长,到了一天下来才将将做了个框架,而且歪歪扭扭,做风筝的事最是讲究,里面可是参杂了一些力学的原理,就是有一处不是按着规矩来都是飞不起来的。桃儿无奈,只得叫他明日再来。   莲燮自然是要来的,这也是他的目的……   第三日,他又去了,还是主要做些风筝框架,这回的框架倒是比昨日的周正了些,只是在桃儿看来还是不能过关,她也很是无奈,然而自己答应了的事自是要尽量守诺,便只得认真的教,说些注意的事项。   莲燮也不知是真的被娇惯坏了还是故意拖延,学了七日下来一个框架竟还是不能过关,那日桃儿刚送走了莲燮,只觉这个教人的差事真不简单,一日下来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衣衫,正在井边打水洗脸,就见谢檀从门外回来,满脸的汗水,念樱知道他也是要来洗脸的,便要把自己洗过的倒掉给他重打一盆。   谢檀连忙制止,“没事没事,我就用你的这个洗吧。”说着便直接把脸往脸盆里一潜,待过了一会儿才抬起了头,“嘿嘿,香的呢。”笑容可掬,露出一嘴白牙,桃儿见他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爱,便嗤笑一声。   谢檀抹了一把脸,却忽然变成一副认真的模样,“桃儿,那个赵公子什么来历?怎么整日往咱们家跑。”   桃儿轻叹, “什么来历我也不知,只是这人跟爹交易了一笔大生意,爹爹重视的很。”   谢檀鼻孔一哼,“什么跟爹做生意,我看就是奔着你来的,不然做个生意怎么还日日跑到家来?”   桃儿见他这么个打翻了醋坛子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着额头撞了一下谢檀的,皎洁如月的大眼睛瞪着谢檀,“呸呸呸,人家是出于一片孝心,为了给他娘亲准备寿辰礼物,每日来这学手艺的。再者说,谁能拿这么大比买卖开玩笑,还是你自己小心眼罢!”   谁知谢檀更是不屑,“哼,他们那些个大户人家的浪荡公子的心思谁能猜的清楚,这种人咱们得罪不得,但是以后你也要小心着点儿,我总觉着这人心术不正,我见他看你的眼神也是贼兮兮的,总觉着他是不安什么好心。我说这话你也别不信,有的时候这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最理解!”   桃儿弹了下谢檀脑门儿,嘴巴一撅,“切,胡说,我这都好几日没见过你了吧,是不是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了,这几日你都没着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不怀好意的?再说了,你整日在外,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可别是自己心里有鬼就拿我说事!”虽然这样说着,但知道他是因为心上装着自己这才疑神疑鬼,心里便有些暖暖的。   见谢檀一脸无辜失望,这才噗嗤一笑,搂过他的脖子,似是哄小孩儿一般轻轻抚摸脑袋,“不要怕不要怕,那个赵公子过几日学好了手艺也就走了,我俩从小的情谊,你还怕我会见异思迁负了你么?”   见他仍是不见笑颜,只得施出杀手锏,撅嘴在他脸上吧嗒一口,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的五哥哥是世上最最英俊最最有担当的男儿,我这就发誓,只要你不变心,我就只爱你一个好吧?”   谢檀这才露了笑容,在桃儿看来,真是又阳光灿烂又憨厚踏实,嘴上说的虽是为了哄他开心,可实际上这也是她从未动摇过的真实想法。   ☆、无耻   第二天莲燮果然又来了,桃儿和他两人又做了一上午,这才做出个差强人意的框架,这在桃儿看来虽是也不甚满意,可一想到自己整日与他相处谢檀已有牢骚,还是快些把这事了结,打发了他满意。   框架做好又教了他如何糊纸,如何上色,只是这样的后续工作便是自己心意的问题了,传授者也无法一步一步地教了,只教了些技法,又让他自己发挥,不当之处再提些意见。   桃儿见莲燮坐在对面笨拙地画着,想起了谢檀提醒自己的话,便偷偷拿眼瞄了眼莲燮,见他一心扑在手里的风筝身上,也并未有什么不妥,便放了心,看来真的是谢檀多想了,再说,他怀疑就罢了,我在这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好笑,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黄昏来临了的时候,风筝也算将就着做完了,两人便约着明日到西边的山坡上去试试。   ***   第二日吃过了早饭,桃儿便要往约好了的地点去,开门却见莲燮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身边还停了一辆轿子,只说到那边的路不近,便要拉着桃儿上车,谢家虽是比一般家庭富裕,可哪里坐过这样金贵的东西,况且桃儿尤其不喜,总觉着自己坐在里面,让外面的人抬着就很是别扭,怎么忍心让他们顶着日头抬着自己呢?然而想到莲燮这样一个富家公子确实不好走那么远的路,自己又不好在轿后跟着,便只得咬了咬牙上了去。   莲燮也跟着上了轿,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两人在途中一边说些风土人情一边聊些做风筝的技巧,轿子颠颠簸簸走了一段,桃儿便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渐渐地说的话也少了,她这状态被莲燮看在了眼里,这才发觉她坐的是反方向的位置,这样坐着被抬着倒着走,最是容易头晕,便怪自己粗心大意。   莲燮想到她可能是第一次坐轿不适应,更恨自己粗心,搀着她坐到另外一面,两人交换了个位子,想要上前让她靠一靠,又不敢唐突,一直纠结到了西坡。   “公子,到了,到地方了。”外面有个轿夫提醒道。   莲燮听了,扶着桃儿的手臂下了轿,又拿了些银两给了轿夫,这才找了块平地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对面。关切地问着,   “你感觉怎样?”   桃儿脸色煞白,却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让你见笑了。”   莲燮知她尴尬,便连忙装作大大咧咧解释道,“这有什么,都是我的不是,这轿子的那一面正是反着走的,很容易就有些头晕,我有个表亲的妹妹也是,每次坐了那边也得头晕一阵,你们女孩子啊,身体娇弱,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桃儿听了,又是忍不住一笑,这个赵公子也算心细如发,便催着他赶紧去试试风筝,见他笨手笨脚好像也不知道怎么放,等自己歇息差不多了,走上前去,亲自试了试,却发现这风筝飞是飞的起来,但总是歪歪斜斜,风一大又在空中打着转儿,就知道还是骨架的平衡上出了问题,只得无奈地让莲颉明日再来重新再做。   无奈的只是她,莲燮倒是一直盼着这风筝飞不起来的,它飞不起来便还要做,还要做便还要去找桃儿……   桃儿有些失落,手里拿着纸鸢走在街上,身旁跟着美滋滋的莲燮,看桃儿的表情不知怎么安慰,又见夕阳的余晖照在女孩的脸上,仿佛她脸上的绒毛都粘上了阳光,又看她红红的脸蛋,就像那日初次见面她亲自喂乞丐吃饭的温柔面孔,便忍不住停了脚步叫了桃儿一声。   “桃儿……”   桃儿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叫,便也跟着停了脚步,仰着头看着他。莲燮是个男孩子,个头却高她一头。   “怎么?”   那个了字还没说完,莲燮却突然就俯下身来在自己的嘴边啄了一下,弄得桃儿一阵无措,见对面的人一脸后怕又有些愧疚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脸一红便把风筝向莲燮怀里一摔就要走。   莲燮见她生了气,又见她要走,突然就极舍不得,心里一急就跑上前去从背后环住了她,桃儿心里一惊,就听背后那人在自己的耳边喃喃地说,“你不要气了,我这样做都是因为喜欢你呐,我还从未对哪个女孩子这样过呢,我知道你们这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你且放心,我会负责任的,你跟我走,我回去便娶你,让你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对你好一辈子……你嫁给我好么?”   桃儿只觉得这人真是无耻,亲了自己不说还抱了自己不让走,又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这是什么意思?又见路边人来人往,便更加挣扎着要跑。见他一直不松手,自己力气又敌不过,便只得喊着向路边的行人求助,谁知路边的人就像见不到自己一样,都是漠然地走过去了,桃儿无奈,只得放弃了挣扎,想这世态炎凉,平日里大家其乐融融,今日见他穿着贵气就都不敢招惹了?   其实这是她想差了,路边的人漠然不理只是因为莲燮早就施了个障眼法,其他人是真的看不见他们了。   莲燮以为她是舍不得家里人,便接着说道,“你不要担心,只要你想,我们可以把你爹娘兄弟一起接走,对我来说养活这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你肯嫁给我。”发现怀里的人要走,心里一急,说的话也有些语不达意,谁知听他这样一说,念樱更是生了气。   这是显摆着呢?他这随口一说,养我们一大家子的人都不成问题了?便讽刺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哭,想起了前几日谢檀的话,又想着这几日他对自己家里人那客客气气一本正经的样子,便觉得这人真是无耻,冷嘲热讽道,“呵呵,谁要嫁给你,你就不要做梦了,你年纪轻轻这样世故圆滑,我一个无知女子自知是高攀不上的,况且在我心中早已装了一个世上顶好的儿郎,给不了别人一丝一毫的位置,你就莫要再来纠缠了!”这话说罢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挣脱出来,又见鬼一样的跑掉了。   跑到家的时候鞋都丢了一只,又不敢让爹和谢檀看到,抹了几把眼泪去了房后的小溪边洗了洗,这才回了屋。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白天的事,这人真是个无耻之徒,越想越气,一想起这事,就把她恨得牙痒痒,还不知这人明日还会不会来,他来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第二日一大早莲燮就来了,他来的时候桃儿不在,谢广廉起得早,见他在院外等着便赶紧开了院门迎了他进来,见他来得这么早且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问什么也不说,便只得招呼他坐了,又去了后院找桃儿过来。   桃儿出来的时候一脸的无奈,一边往外走一边拿眼瞪着他,本来就忽闪忽闪的眼睛这一瞪就更大了,莲燮看她瞪着自己,一脸的惭愧,白皙的脸颊上就漫上了两团红晕,赶紧低下了头,就听着桃儿走了过来,朝椅子上一坐也不说话,谢广廉见气氛有些尴尬,以为昨日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心想这么大个买卖可别败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叫着桃儿,“桃儿啊,还不给赵公子准备些茶水?”桃儿听爹这样说,不好表现的过于明显,让家里人担心,又心知这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便听了谢广廉的话煮了茶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端着茶壶走了出来,走到桌前却不像从前那样言笑晏晏,直把那茶壶硬邦邦地放在了桌子上,咣当一声吓了莲燮一跳,也不倒茶,就那样直接坐在了凳儿上,不看他也不说话,莲燮无法,只得自己倒了茶,这一口下去只觉得很是烫嘴,又不好吐出来,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直烫的胃里也是火烧火燎,一边难受着,一边看着桃儿的嘴角竟然有些微微上扬,笑的坏兮兮的,看到这,突然就觉得自己这苦受的也是值当了。   然而这一笑却只是桃儿真的觉得好笑罢了,这也不能改变些什么,桃儿还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摆弄自己手里的红纸,也不搭理他,莲燮无法,又怕自己上杆子问倒把她惹的生气,就只得自己悻悻地照着她之前教的自己做着,倒也不负这些天桃儿仔细地教,就是他自己做的也是有模有样,桃儿见他自己做得也不错,也不在这里坐着,去帮朱老爹干活去了,一会忙这儿一会忙那,莲燮便时不时偷瞄,看她抱着一堆木条费力的样子手也被划出几道白印很是心疼,便走上前要去帮忙,却被她一错身躲过了,只留下他自己手伸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这之后的几日,莲燮依然日日都来,只是桃儿也不搭理他,只是任由他自己在那边坐着摆弄,还是谢广廉时不时出来问问他要不要换些茶水,又时不时让媳妇送些水果,莲燮生性腼腆,开始的时候自己在那边坐着有些尴尬,日子久了也不怕人家嫌弃了,只是自己默默地摆弄着手里的风筝,做好了便拿着去院外试,笨手笨脚也不知怎么弄,试过了飞不起来就又回来接着做,就这样做做试试,又将尽过去了大半个月,风筝还是没有飞得起来,看他放着风筝的动作也不得技巧,桃儿也懒得理他,只是由着他自己瞎弄,本以为他明日还会再来,谁知那天之后他竟是直接把买风筝的钱直接给了谢广廉,连风筝都没要,便再没来过了。   桃儿在心里松了口气,谢广廉两口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给了钱,货却不要,任我们处置的话岂不是还可以拿到外面大赚一笔?   谢家再没有莲燮这尊大神过来捣乱,也算是得了几天的安宁,照旧像从前一样生活,一家人做纸鸢的做纸鸢,跑生意的跑生意,其乐融融好不自在。      ☆、初醒   这故事讲到这,叶小禾看了眼天上的北斗七星,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情节虽是动听,却敌不过生理上的困倦,一心只想着快快扑到床上睡上一觉。   莲燮心细,见了这忙停止了讲述,看着身边的桃儿宠溺一笑,“天色不早了,王后可要跟我回去休息?怕是蛟儿也要找娘亲了。”王后莞尔一笑,两人道了别,又吩咐着下人给三位客人准备住宿,这才相互搀扶着融入到茫茫夜色之中。   叶小禾早已困的睁不开眼,忙跟着小丫鬟回了房间,没有顾得上身后的云师爷和拂篱,两人打发了要来引路的小丫鬟,在苍穹之下肩并着肩边聊边走,也不知是出于月色的调和还是怎的,气氛竟是出奇的和谐。   拂篱先出了声,“小禾能在冥府,恐怕是你安排的吧……”   云师爷笑了一笑,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正是……桢王想的果然通透!”   拂篱但笑,“那时我苦寻她的元神,却不得结果,心中便猜测着是你将她藏了起来,只听不出他说话的心境是不得求证,我也是万万没想到,上仙将她藏在了冥界……”   云师爷听不出他说话的心境,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举头望了眼当空皓月,“我将她藏起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护她安好,不管桢王是否有怨怼,我都不会改变当初的心意。   拂篱跟着望去,“我又怎会不知上仙苦心,乱世的秋,冥界确实是个最好的选择,只是如今六界太平,不知上仙将来打算?”   云师爷又怎会不知他语中意思,这打算必然是对叶小禾的打算,想要装作潇洒自如,却还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月即是当年的月却又不是……上一世的夫妻缘分已是造化垂怜,如今缘分已尽,我只盼着她幸福安好……”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相爱相知甚是不易,这一次,桢王莫要辜负缘分……”   拂篱万万未想到他会这般回答,能因为爱而成全,可见这份爱的深沉和伟大,心中不由得对此人的敬仰多了几分,随即郑重承诺,“若是我真的能再得一次那样的机会,拂篱定会用生命去珍之重之,定不负前辈的托付之恩!”言语中竟是用回了许久以前的称呼。   云师爷挤出一丝笑意,不知怎的觉得多说一句都是疲乏不堪,只得轻轻摆了摆手,朝着房间孑然而去了。   云师爷回到房间,看了眼宫中侍从端来的茶水,里面的茶叶还没疏散开来,袅袅的水雾缭绕盘旋,突然苦笑一声,记忆回到了许久以前。   ***   古语云: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   传说中瀛洲位于东海之上,洲中南北各有仙山,北方为白鹿山,南方为玉石山,两山之间还夹着一座天姥山。   南北两山各有神仙,白鹿山上为云醒上仙,玉石山上为逾白尊者,白鹿山上多神芝仙草,食之可解惑,玉石山上有玉醴泉水,浅尝辄醉,饮之可令人长生。   我们暂且只看最北端的那一座,云醒上仙霞姿月韵,跌宕不羁,经常孤身一人来去自由,人都说云醒上仙乃是仙界独行游侠,因他真身本就是朵祥云,只因机缘际会才得以存在,自然没有血缘亲人,且他虽爱结交知己,但从不强求,缘来则惜,缘去则散,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于他来讲,君子之交便该淡泊如水。   再说上仙姻缘之事,此事实在不说也罢,因着他行貌姣好且气质风雅,仙界倒是有过不少仙子迷恋于他,曾试着追求他的也实属不少,可最后皆无功而返。   曾有铃兰仙子以借书论理为由请云醒上仙到府上喝茶,要说借书这样的老梗早已被世间男女用了千八百遍,铃兰仙子本以为此事已非常明显,孰知云醒上仙对于此事甚是清心寡欲,当真与她聊起了书中内容,言语间认真严肃,就是她再用语言委婉表达,此人也全当一般闲聊言语,一本正经,倒是把铃兰仙子弄得面红耳赤,见他如此认真也不好意思再去提及,此类事情还有众多,在此也不一一详述。   只说云醒上仙平日里放浪形骸,仙风道骨,对参悟一事极有天赋,可偏偏对男女情爱甚是不开窍,常有友人劝他男女之间的感情美妙绝伦,且与他修道也并不甚冲突,可他却全然不听,大概是过于心性淡泊,无欲无求。   长此以往,众仙便习惯了他独来独往,也不再提及此事,只当他会一直孑然一身。可要说他乐忠于修道倒也不是,虽他仙阶极高但却从未耗费丝毫精力,于修仙之事,也只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当年他初通灵气有了些懵懵懂懂的意识,却未具人形,只以朵云彩的形态游山玩水。   一日他正在山涧中玩耍,却来了个银须银发的老者,老者身骑青牛,身形瘦弱,却目光如炬,气色极好,他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就心生感慨,随即朗声吟诵,声音洪亮而清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云醒听的入了迷,于他来说这几句简直如醍醐灌顶,真乃字字珠玑,料想天下万事万物之规矩,尽在几句至理之中,思绪一时飞驰到世间万物,一切皆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待他再看,老翁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些纸张,接着又写了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写过之后思绪不能停止,接着又写出了第三章、第四章,仅仅两个时辰,五千多字,竟然道尽了世间真理。   云醒如梦初醒,像是仙泉冲洗了身体,灵气四溢,周身竟散发着五彩的光晕,他还来不及细思自己的周身变化,却被那边的情况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山林那边一时金光大作,再看老翁面容,一片自然颜色,毫无惊讶之感,骑着青牛渐渐飞升,老翁周身云雾缭绕,衣袖飘飘,仙风道骨。   云醒只顾着看他却未注意自己,不曾想他得了道德天尊点化通晓世间至理,仅仅两个时辰便修为大增,跟老君一起得道成仙,待他发现了的时候,自已已成了老君右手边的一朵五彩祥云,光芒四射,美丽至极。   两人同日得道,且道德天尊对云醒有着点化提携之恩,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要亲于他人。   那时云醒刚刚成仙,并不知道怎么幻化成人形,是老君告诉他修为已够,教他凝神静气,果真幻化了人形,大概是相由心生,云醒心性灵动淡泊,又无原身形体拘束,化做的人型也潇洒俊逸,就是这云醒的名字,也是老君为他取就,因他真身虚无缥缈,却得以形成实体有了灵性,取“醒”字乃是从混沌中苏醒之意。   老君对于云醒来讲,即像是师长又似是亲人,因为心中最是信服老君无为之道,因此才心性如此淡泊,也应了那句“无为而无不为”,他虽对提升修为之事无太大的愿望,可就是这样,反而让他修为大增,在仙界中竟无几人能敌。   云醒上仙不爱在九重天上建府,便在东海瀛洲找了个神仙之地,在白鹿山上随便搭了个草棚,倒是乐得自在,这一住便住了七百年。   他不知自己到底于何时成型,也不知自己生辰,要问上仙年纪,单以飞升之日算起,今年大约一千五百多岁,这些年来他也算结交了不少亲近之人,和他一起飞升的老君必然算作一个,除此之外还有老邻居逾白和冥界统领阎王,他与逾白的交情自不必说,二者比邻而居,近水楼台,至于他与阎王的交情,这还有段渊源,在此先不细说,以后自会一一道来,他与阎王虽一个如青年人模样,一个如老翁模样,实则年纪并差不多少,二者也经常相互打趣,从无什么隔阂。   道德天尊算是他的长辈,逾白和阎王可算作云醒最最长久的友人了。   那时候好友逾白娶了妻,据说新娘乃人界凡人,他自是要去祝贺拜访,新人行礼之时,他见新娘子腹部微微隆起,便打量友人一番,见他喜笑颜开的样子大为不解。   云醒与逾白相识已久,在他的印象中,逾白清新淡雅,与自己颇为契合,未曾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将要娶妻生子,他不知道这人间情爱到底是如何,能让如此多的英雄才俊深陷泥潭,不过他认同各人有各人的自由,只要友人得以欢喜,他倒是衷心祝福,只是……新娘子的凡人身份……待她成了半老徐娘,逾白还是位翩翩公子,她若百年归去,岂不是要徒留友人一人黯然神伤?   到底情爱是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人忘了过去,忘了未来,只为求眼下的一时欢愉?那时的云醒上仙不懂,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懂得,可现今的云师爷却是为之所困,无法自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章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首情诗,以下是原文,跟大家分享: 灯 废名 人都说我是深山隐者, 我自夸我为诗人, 我善想大海, 善想岩石上的立鹰, 善想我的树林里有一只伏虎, 月地爬虫 善想庄周之黾神, 褒姒之笑, 西施之病, 我还善想如来世尊, 菩提树影, 我的夜真好比一个宇宙, 无色无相, 即色即相, 沉默又就是我的声音, 自从有一天, 是一个朝晨, 伊正在那里照镜, 我本是游戏, 向窗中觑了这一位女子, 我却就在那个妆台上 仿佛我今天才认见灵魂。   ☆、惊变   自打莲燮走了之后,桃儿和谢檀愈发逍遥自在了起来,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不时执手散步,打情骂俏,家里人顶多就是调侃两句,也不会真的去发火阻止,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就是如此。   然而好景不长,一道晴天霹雳猛然降临,桃儿被人绑了去玷污了……即便这地民风再是开放不拘小节,可也只是不拘小节,在这样一个理学盛行的时代,女子贞洁大过生命,一个又一个贞节牌坊压在女人的身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样的劫难不仅仅是于自身而言,最最可怕的更是世人的白眼诟病,桃儿这才知道,这些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包括她深爱着的谢檀。   这话还要从镇里的孙结巴开始讲起,这个孙结巴父母早逝,也没有亲人愿意收养,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本是个可怜的命数,却真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大概是没有家人管教,养成了一副无赖的德性,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学会了偷鸡摸狗,整日无所事事也不出去找份正经差事,模样倒是周正,却口齿不利,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现今长到了二十五岁,也是光棍一个,就孙结巴这个条件,身无分文,不务正业,邻居人人厌恶,再加上一条结巴,哪里会有姑娘愿意嫁他?   可小伙子长到了二十几岁,哪有不惦记姑娘的?反正他也是个地痞流氓,也不差那一宗罪行,便把这个无赖的身份做到十成十,整日里见到水灵的姑娘就挑逗嬉笑,成了镇里姑娘们谈之色变的头等人物。   孙结巴爱戏弄漂亮姑娘,却从不去招惹桃儿,任他平时再是作威作福可一见到桃儿立即就安静了,更有甚者还会掉头躲开,众人无不是啧啧称奇,开玩笑说桃儿乃是神女下凡,这等污秽之人自是不好意思侵犯,桃儿听了也只是微笑不语。   你别看这小子平时只对桃儿一人恭恭敬敬,也不知何时起了歹心,竟趁着桃儿一人出去的时候绑了她去。那日谢夫人找桃儿研究纸样,却发现桃儿不在房间,问了谢檀说她早早就往铺子去了,谢夫人也只得作罢,可晚上谢广廉回来却说桃儿今日也没去过铺子,一家人这才着了急,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直到第二天才被镇里人在山洞中发现,发现的时候已是衣冠不整昏迷不醒。   而被同时发现的,还有孙结巴,那时孙结巴正拿着手帕替桃儿擦拭脸庞,这是要毁灭证据?孙结巴被抓了个现形,自然逃不了一阵好打,几个壮汉把他拉到了一边生生打折了一条腿,抬到了官府衙门又是一顿毒打,直到打到了有上气没下气这才叫人扔了出去。   众人能晓得孙结巴的可恨,却是不能晓得桃儿的可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虽是让人惋惜不已,可与其这样活着为何不自行了断以示坚贞?   可世上谁不怕死……桃儿自是不想死的……自打这事一出,于她自己本身本就是如此残忍的折磨和屈辱,可这对她来说却不是最最难熬的……最最痛心疾首的却是家里人的态度转变,母亲得知了此事先抱着她痛苦了一场,起先还对她甚是心疼怜悯,可日子久了却变了态度硬了心肠……   桃儿已非完璧之身,想要嫁给谢檀是不可能的了,这事她早就有自知之明,可听到自己最亲爱的人提起此事还是心如刀绞。   那日桃儿正躺在床上暗自神伤,每每想起那日的耻辱都如做了个噩梦,似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事实就是如此,再是躲避也是自欺欺人。   感怀之时母亲来到,拉着桃儿瘦弱的小手唏嘘不已,眼神之中充满着怜爱,可说出的话却句句犹如利剑,刺的人心鲜血淋漓……   谢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逼着自己说了狠话,“我的乖乖女啊……你遭受这样的劫难真是谁也不曾想到的啊,可这世界就是对女子不公的,我虽是养了你十五年,可我也是檀儿的娘亲,我不能让他娶一个不洁的女子,日后背着世人的白眼,为人娘亲的这也是无奈之举……既然你已是残破之身,怕是日后也不好嫁,昨日我托你阿婆找了蚌村的贾老爷,贾老爷去年刚死了原配,正巧让你阿婆帮着找个续弦,你阿婆把这事跟他说了说,难得贾老爷他不嫌弃……桃儿你远远地嫁过去,不会有人风言风语,也能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一边似是极为不忍,一边又不得不说,说罢竟是抽噎不已……   桃儿一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听到此话徒然松开,一张消瘦的脸儿煞白煞白,那个贾老爷她有所耳闻,今年已经是四十多岁,母亲竟因为此事让我去嫁给他?这人整整大了自己三十岁呐!只得苦笑,生活也真是讽刺至极,她原本也没想要事到如今还要对谢檀霸着赖着,就是别人不讲,她自己也没那个脸面,大不了就这样一人过一辈子,做个自梳女或是出家做了尼姑也不要牵连到家人,可是这事用得着做的如此决绝?嫁给贾老爷……说是让她躲避风言风语,实际上是觉着她丢了谢家的脸罢!   桃儿悲痛欲绝,可仍是忍着眼泪咬牙点了点头,“谢谢阿娘美意,桃儿乏了,这就要歇息了……”   谢夫人欲言又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带着三分不舍七分决绝,终是狠了狠心转身离去。   自打自己出事之后桃儿便没见过谢檀的身影,也不知心里对他的到来是盼还是怕,她已做好了决定要与谢檀断绝,可仍是希望他在心里能够体谅自己,世人的白眼她都可以忍受,可他的……她承受不起……然而又怕他一来到自己隐忍不住,不能狠心决绝……   可当她懂得了世态炎凉,这才知道这个决绝的还轮不到她……她日日盼着谢檀的来临,鼓起勇气断了乱麻一拍两散,却在两月之后等来了谢檀定亲的消息,那日谢母拿了盒喜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来,“檀儿跟白家的小姐定了亲,日后便要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你还是快快考虑考虑贾老爷的亲事,娘也想把你许配个青年才俊,可事实摆在眼前,嫁给贾老爷已经是矬子里拔大个,咱俩一段母女缘分,为娘的也只能帮你想到这了……   谢夫人走后,桃儿这才泪如雨下,白家的二小姐她知道的,从前是跟谢檀有些结亲的意思,奈何那时的谢檀心里只有自己,如今看来,竟是风水轮流转了……   ***   九月初三,橙黄橘绿,残阳如血,桃儿站在兰鸢池的岸边,似是想要掬起一捧金灿灿的池水,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一朵含苞待放的幽兰瞬间只剩下水面上的圈圈波纹,波纹散去,池面归于平静……   九月初十,众人打捞未果,虽是有些离奇,可兰鸢镇出了这么个刚烈女子自是要大肆宣扬一番,一时之间谢家养女声名鹊起,传成美谈,桃儿出殡当日,谢家定了最最豪华的棺木,里头放着桃儿生前的衣物,兰鸢镇的人们似是觉着这是个极为光鲜的事情,人人都要凑着沾上些光彩,送葬队伍比人家送亲的都要多上许多,人人喜气洋洋,若不是颜色不对,还真让人觉得这是哪家的女儿坐着花轿要去嫁人,却不知桃儿自跳湖以后灵魂出窍,已在此处盘旋数日,看着此景只觉好笑。   队伍走到了拐角,却见前方来了匹骏马,骏马上坐着一官差,官差靠的近了这才下马询问,“前方队伍可是烈女谢氏呢送葬者?”自打桃儿成了烈女之后,谢家便把何念桃改作了谢念桃,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叫的极其自然通顺。   官差得了肯定,忙递上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玉洁冰清。   众人瞠目结舌,大字下面署着个名字:章伯明,这岂不就是知府大人的大名?人人惊诧之下,更是得意洋洋,为首一人捧着牌匾,一行人吹着喇叭昂首挺胸的朝着西山谢家的祖坟走去。   谁知刚走出镇子,前方竟来了个蓬头垢面的跛子,头发乱如蓬草挡住了脸面,竟是径直抢了牌匾一摔两半,众人愕然之余暴怒,这块牌匾可是知府亲自书写,若是能挂在显眼之处将是代表着无限荣光,然而这样的一块荣耀,就让这个污浊之人毁于一旦,自是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跛子也自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跛子待众人走远之后这才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不知往哪里奋力赶去,桃儿觉着奇怪,也跟着飘了过去,谁知这人却是到了兰鸢池,在池边烧起了纸钱,抽抽噎噎好不凄凉。   桃儿走了过去,不想这人吊唁的竟是自己,嘴里念念叨叨,“你可知为何我总爱躲着呢么?因为你是天上的云啊……而我却是污浊不堪的泥浆,我这人没读过一天的书,可我唯独知道云泥之别这个词语,我想,这用来形容我们最是恰当不过……可是,为何我这样不堪的人偏偏死皮赖脸的活着,而你……却要早早就要离开人世……”随即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这兴许也是件好事呢,桃儿你那么洁白无瑕,死后该是去到一个洁净的世界,在那里便没有忧愁烦恼了罢!”擦着眼泪的时候撩开了乱发,竟是孙结巴。   桃儿辛酸不已,这人一直被瞧不起,活得似是过街老鼠,到头来反而只有他一人是真的为自己悲伤,她是受害者,自然知道那时作案的人根本就不是孙结巴,她也试着为之辩解,可这事一出谁还愿听她多言?说来这个孙结巴也是一片好心反而受自己拖累……   桃儿感动万分,奈何阴阳相隔不能互通言语,只得心中暗暗感谢,就在此时却听到一句即熟悉又陌生的呼唤,身躯一颤灵魂归位,缓缓睁开了眼睛。      ☆、重生   桃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出现的竟是莲燮那张唇红齿白的精致的面孔,见她醒了似是欣喜万般,笑得灿烂无比。这人……的确是熟悉又陌生了……自己难道竟是没有死么?若是没死,又怎会一睁眼就见了他?   再仔细看他打扮,竟是比许久之前更显精细富贵,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上戴了个玉冕,微一晃动上面的冕旒摇摇晃晃,看得让人眩晕,桃儿想要张嘴去问,却发现喉咙干痛地发不出声,随即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莲燮见她如此,连忙叫人端了茶水,又亲自半扶着喂了,这才握着桃儿肩膀看定。桃儿见他眼中满满的皆是关切之意,不知怎的鼻尖一酸,“我这是……为何到了赵公子这里?”说罢见他也不言语,只是定定盯着自己,想起那时他对自己的轻薄之意,只觉这目光又是炽热又是充满着盘问和关切,竟是不敢与他对视,偏头看向了别处。   这一瞥才发现了这房间里竟是点着好几个火盆,房间正中有炉火也在熊熊地燃烧。现在虽是九月入秋,可也不至于需要烧着炉火取暖,然而就是如此,屋里的温度反而恰到好处……   莲燮这才启唇回答,“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告诉我……为何起了轻生念头……”说这话时,眼神中的疼痛之色似是已隐忍了许久……   桃儿讽刺一笑,想起这几日的巨大转变和自己经历的人情冷暖,只觉得似是大梦一场,而眼前这人那时也是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若是知道了真相岂不是要跟他们一样?随即轻瞥了莲燮一眼,笑得凄凉悲壮,又似带着一丝自嘲,“赵公子喜欢的不过是那时候的桃儿,而现在的桃儿已非当初,你若是听了实情,只怕会后悔救了我吧……”   莲燮听她这么说来双拳一握,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又双瞳如炬般盯着桃儿单薄的脸,几月不见,她竟是清瘦成了这个样子了么……可听她如此轻视生命言语中又处处透露着对自己的怀疑,不免升起一丝怒火,颜色从温柔转至肃然,嘴角却是弯起一丝笑意,“哦?我倒未想到你是如此的不信任我…那你便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告诉是不是后悔……”   桃儿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的赵公子当还以为我有多么干净,可没过几月,桃儿已不是当初的完璧之身了……我受了贼人玷污,为了苟活做不来那等咬舌自尽以保贞洁的义举,可爱后来才是知道,原来我这样的脏人活着便是错处,养父养母拿我当作屈辱,曾经的爱人另娶他人,母亲为了摆脱掉我这个污点要把我嫁给年近半百的老头子……你问我为何轻生,赵公子现下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该是知道救了我是多么愚蠢了罢!”   桃儿说着愈发激动,语毕之后仍是愤愤不平,又是怒极反笑,等着看莲燮的反应,却不防下一秒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时挣扎不得,只得听着那人在自己耳旁喃喃低语,“轻生的你是从前的你,你自己命自己不珍视我也阻拦不了,可现在的你是我救的,也是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所以你这条命只能是我的……我要让你活着你就要好好活着,我要让你快乐你就要好好快乐,从今以后我要将我的快乐分你一半,你只许接受不许反对……还有就是,欢迎你来到我的王国……”   桃儿万万未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虽是对这人有些偏见,可未想到到头来却是他能处处为自己想着,心中微微有些动容,眼泪也跟着悄悄流下,颗颗晶莹泪珠渗入莲燮的皮肤,让他觉得似是簇簇火焰灼热疼痛。   莲燮望着怀中女子婆娑的双眼,临时起意朝着那张紧抿着的小嘴吻去,只觉嘴尖柔软细腻,似是吃了颗最最甜蜜的樱桃,却不防怀中女子奋力一推,挣脱出来缩到床头,一张巴掌小脸亦是煞白煞白,泪如雨下,“赵公子又把我当成什么?想要轻薄就可随意采撷?虽我已不是贞洁之身,可也不屑做那等人尽可夫的□□女子!”   莲燮轻叹一声,心想这姑娘该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遭遇和挫折才变得如此敏感脆弱,连连柔声解释,“桃儿不知……我这样不是对你的轻薄,反而是因为对你的一片真爱……在你们那里,贞洁重过生命,而在我们这里,唯有真爱才可与生命媲美……就如我们不讲三纲五常,不是不重伦理道德,反而是因为这里人人心中都有仁爱,而我们这里的男男女女更不是因为父母之命才会结合在一起。”   “在燕堤,尊老爱幼父慈子孝皆是出于本心的良知和爱,男女结合更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情感和爱,也唯有爱本身才能将一对男女结合在一起……因此我刚刚对桃儿的作法,实际上是出于一个男子对心中女孩的爱慕之情,只要桃儿的心还是从前的那个桃儿,那么你对于我来说便是完整无暇的……只因在我们燕堤,每个男子心中藏着的那个女孩,都是一块无暇的璞玉……”   桃儿虽是觉着自己的命运不公,可毕竟也是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成人,如今听了莲燮这套惊世骇俗的理论只觉得一时转不过弯来,可又找不出破绽之处,只觉得要是一切按照人性中最最原始的美好来推算,这样的结论才算是正理,然而多年的思维习惯哪能被轻易颠覆,只觉得这话跟自己从前的观念相互冲突相互争斗,可莲燮的这番直白的表白,也却是在她压抑已久的内心之中打开了一道光亮的缝隙……   莲燮见她若有所思,知道自己的规劝起到了效果,可是这事需要温水煮青蛙小火炖煮,万万不能急躁,这时也就开起玩笑,“若是桃儿非要在乎这一个吻,那么我莲燮负责便是,这事对我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除了玩笑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心迹,便是她不管经历了什么,他莲燮都对她思之慕之,爱恋如初……   桃儿讶然,倒是未想到他真的不在乎这些,觉他思想与众不同,跟大行其道的理学背道而驰,这才想起仔细打量周围环境,这一打量不觉瞠目结舌,这房间里的装饰器物处处透露着贵气,尤其是桌上的那席桌垫,竟是用大小形状几近一样的珍珠编成,装饰风格与大宋有着很大的差距,再看面前的莲燮,鼻眼五官确是比宋人立体了一些,不由眉头一皱,“赵公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而你又到底是什么人?还请公子以诚相待!”   莲燮看了眼四周,知道这事再瞒不得,只得将实情告知了她,“这里是燕堤国,而我是燕堤现任的国君,我本也不姓赵,实乃因为燕堤人有名无姓……”   桃儿听他说自己是一国之君,眼睛睁的大大的,要说除了大宋之外的别国她只听过契丹,难道眼前的莲燮竟是契丹的国君?可不是说契丹人皆是满脸络腮胡子,凶悍无比么、怎么眼前的莲燮是这个样子?   莲燮隐隐猜出她心中所想,不由嗤笑一声,“燕堤国却是个国度,可跟你知道的契丹和金国也是不同的,那是一个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划分,而我们……却不是人……”说罢两指施了个法术,窗台上打着花苞的小菊竟是瞬间绽放开来。   桃儿自然是目瞪口呆,听了莲燮提醒才回过神来,莲燮苦笑一声,“只是我们这样,也不知你是否会惧怕……”说此话时竟是低下了头,遮住了脸上的喜怒。   桃儿亦是苦笑一声,“自打我遭难之后,连死都不再惧怕,又怎会怕你?刚刚也只是惊诧而已,要说惧怕抵触,可是一分都无的……   莲燮猛地抬头,一双眼眸光彩熠熠,过了许久才归于平静,又接着讲起了燕堤之事,“燕堤处在极北之地……上古时代这里同时生活着雪狼一族和灵狐一族,两族之间纷争不断,日子皆是不得安宁,直到后来两族长老协调着分了个界,界西是灵狐族,也就是雀丘国,东侧分给了雪狼族,也就是燕堤国……这事本在古书《齐谐》里有记载,只是《齐谐》失传,关于雀丘和燕堤的事也就渐渐淡出了人类的视野……可能也就是因为如此,两国反而赢来几千年的安定祥和……而桃儿你如今待着的,就是雪狼族的燕堤,这里的百姓都是雪狼族,包括我亦是如此……”说罢又看了眼桃儿脸色,目光中竟是充满着殷切期待。   桃儿面不改色,看出他心中所想,郑重承诺,“公子以诚相待,小女感激不已,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再者说,公子你给了我重新一次生寸的机会,又拿道理点醒我这样的麻木之人,桃儿对你感激不已,就如公子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皆是出于心中的爱和良善,那么我有着怎样的经历无所谓,公子有着怎样的身世自然也是无所谓的……”   莲燮欣喜万分,一时又哭又笑,紧紧抱了桃儿入怀,只觉着怀中之人初时还抗拒推诿,过了一会竟不再挣扎,一双手儿环上自己后背,竟是回抱过来。      ☆、穷奇   这些天莲燮对自己的态度桃儿看在眼里,可谓是无微不至,殷殷教导,在她看来,莲燮就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把自己从冰冷的苦海里面拉起,不仅救了她的生命,更从内心深处改变了从前的那个桃儿,当她世界里的阴霾烟消云散,一轮温暖的朝阳重新升起……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心安理得的在此处赖着不走……她看得出来莲燮眼中流露出的感情,她知道那是爱慕,可是自己虽是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却对男女情爱再提不起一丝心思,既然命运给了她一个崭新的生命和崭新的世界,她只想为自己一人而活,离开这纷纷扰扰的情爱纠葛,只求一人的清净。若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也就没有人会背叛,不用为谁的离去而悲伤,不用顾及任何人的看法,等自己死的时候……亦不会害得爱的人为自己伤心……   她真的害怕自己有一日会甘愿沦落在莲燮的眼神之中,从此再陷入无边无际的苦难,所以她决定离去了,在这个由他治理的国度中自给自足安宁度日。她走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平静的让人觉得她会永永远远待在这里,也就是这样,让人放松了警惕,给了莲燮当头一棒。   莲燮再去找桃儿的时候,她平日住的兰宫没有一丝动静,不知怎的内心猛然一颤,似是有所感知,这次……绝不是出去散步了……   金乌西坠,桂殿的高门大大敞开着,大片的阳光洒在殿中的青石地上,把莲燮的一张俊脸也是映的半明半暗,果然,他找遍了整个望舒宫都没有找到桃儿的身影,待到希望一丝丝耗尽,自己的心情也由怒转悲,只在心里嘲笑自己,我还当这些日子下来她已是有所触动,却不知原来是这样……一个月的朝夕相伴反而让自己更加情根深种,而她呢?依旧是那般铁石心肠,原来是把我当作一个傻子。   门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在莲燮听来只觉得心烦意乱,无奈之下只得跑到门前将之轰走,麻雀受了惊吓,只得扑闪着翅膀飞入树林,这场景却让莲燮脸色一变,连忙叫人快快备马,也不说一句直接朝着宫外飞奔而去……   莲燮出了宫门直接朝西奔去,只因望舒宫三面环山,只有西侧的林谷能通往别处,林谷中生长着众多的冥灵古树,亦生着许多的穷奇古兽,古兽把林谷当做自己的家,它们虽是不出山林,可若是有人进去便是凶多吉少。   上古时代,穷奇的首领带头为祸百姓,燕堤帝王不忍看生灵涂炭,把穷奇首领斩杀在林谷之中,又把余下的穷奇赶至林谷之中,命令它们世世代代不可外出,穷奇虽是穷凶极恶,可却重信义,认赌服输应承下来,从此以后再未出过山谷,亦不会侵害皇室之人,燕堤帝王索性直接把皇宫建在了林谷之后的这块隐秘之处,也算是得了穷奇的镇守护佑,千年来皇室运行井然有序,没有任何乱臣贼子胆敢造次,然而这次桃儿独自出去……   莲燮把马催的紧急,就怕自已万一晚了一步就发生了什么凶险。待到了山谷之外,果然见到两排秀气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森林深处,遂连忙驱马顺着脚印一路追踪,这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又走了一段,雪势渐大,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莲燮生怕再过一会儿大雪掩埋了她的脚印,可这时候雪积的太深马儿怎么也不愿前行,无奈之下只得下了马,对着马的脑袋摸了两下,“你不爱去我也不怪你,雪越下越大了,你就赶紧离开这里,能跑到哪便跑到哪吧。”说罢便一拍马尾自己顶着大雪进了谷。   谷中风大,斜飞的大雪打地他睁不开眼睛,可越是这样越是一刻都不能停歇,自己七尺男儿尚且如此,桃儿一个人怎么保护自己?他借了法术前进,倒也不太费力,可是越走积雪越多,一脚下去直接没到膝盖,体力耗尽法术也施展不出,无奈之下便只得完全靠着自己的体力往前爬去,也不顾石块划伤了自己的手,只一心想着要趁大雪未覆盖住她的踪迹之前赶紧找到她,他拼了命地往前爬,却听到不远处的一声兽啸,在空旷的山谷里更是响彻云霄,莲燮面色惨白如纸,如果这个时候穷奇出没……那,他已是不敢再想,便手忙脚乱地继续朝前,可再是努力也是徒劳,大雪果然埋住了桃儿的脚印,他心急如焚,目瞪欲裂,此时又听到好几声的嚎叫,他想不出一点办法找到桃儿的一点痕迹,他望着天上斜斜飞下的大雪,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决堤了一般汹涌而出。莲燮呼啸了一声,跟着怒号的狂风一起嚎啕大哭起来,或许他这一生,也不会再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了。   他也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掉到地上就碎成了冰,哭得累了便躺在了地上,大雪一层一层覆盖了他的身躯,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渐渐地他的手脚也没了知觉,来时划伤了的手臂出血不止,把雪地染成了大片红色,他突然感觉劳累至极,渐渐地身体也不再感到寒冷,一片雪花打到了他的眼皮上,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记忆不知怎么突然回到了和桃儿初遇的那一天,那日春光明媚,春花开满了兰鸢镇的巷陌,桃儿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树下,对着墙角的乞丐温婉微笑,他刚要过去抱一抱她,却见桃儿一脸恐惧,指着自己啊啊大叫,啊—啊—   他突然睁开眼睛,从雪地里砰地坐起,刚刚那是……桃儿的声音?   他连忙飞奔过去,到了那处见果然是桃儿,她这时正站在一处悬崖绝壁之上,四周围着一群生着双翼的穷奇,莲颉一惊,忙拿起石块投掷在地,兽群听到声响便都向他这边靠来。   桃儿听到声响也吓了一跳,待看见是他突然心里一松,等看到兽群向他靠去就知道了他的用意,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莲燮见兽群一步步逼近,便在两手指尖上悄悄运了法术,待到兽群更加靠近才施展开来,可他来时就已耗费了大量精力,现在施法伤害的也只是那些相对弱小的,那些强壮的也只是摔了个跟头,不大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向这边逼来,莲燮这时才后悔自己来时太过匆忙忘带把刀剑,他慢慢蹲下,在地上捡了几颗大石子,右手奋力一弹,石子直接打到一只穷奇的面门,鲜红色的兽血便喷涌而出,随即又是一抛,另一颗石子也直接打倒了另一只穷奇,他刚要继续扔第三颗,却见那只剩下的最大的穷奇一直甩着尾巴左右奔跑,莲燮知道他的用意,便是一直移动位子让自己无法瞄准,便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兽一人对峙了许久,却是莲燮先向穷奇扑去,一人一兽瞬时滚作一团。   桃儿担心之至,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跟穷奇厮打在一起的莲燮,穷奇撕扯着他的衣服,滚过的雪地马上就被鲜血染红,桃儿更是胆战心惊,她不知他哪里受了伤,可他动作太快,自己站在一边也看不清楚。   莲燮感到穷奇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不一会儿又来直接撕扯自己的皮肤,他感觉到它的牙齿深深地陷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又奋力向外撕扯着,可能是大雪早就麻木了他的神经,竟也不觉有多么疼,可他知道自己再不反击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自己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是桃儿怎么办,这么大的雪,万一山下还有狼群?   他这么一想便顾不得那么多,张嘴一口咬住了穷奇的脖颈,温热的兽血滚滚而出,流进了他的喉咙,他知道自己胜利了……待穷奇不再挣扎他才起身,又一脚把兽尸踢到一旁,赶紧向桃儿跑去,却见她一脸惊恐,便在她面前生生止步,他看着自己的手,满手是血,料想自己脸上也该喷的满是狼血,他有些不好意思,忙抓起把雪清洗自己的脸,可是怎么都洗不干净。   桃儿见他一脸害羞,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有些腼腆的,又看他被撕扯坏了的长袍,和爬山爬得血肉模糊的双手,不知怎么心里就是顿顿地疼,她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忙跑了过去扑在他的怀里。   莲燮不防她突然这样,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回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桃儿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万不可这样以身犯险了。”   此时雪势更大,两个人儿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仿佛这空山白雪之地才是他们的喜堂,呼啸着的寒风和纷飞的大雪则是他们独特的见证者。   然而就在两人紧紧相拥之时,一声吼叫似从天边再度响起,桃儿转头看去,只看到远处又是立着个穷奇古兽,个头比别个大出了两三倍,翼若垂天后云,桃儿惊吓万般,连忙提醒莲燮,谁知莲燮望去竟是一脸淡定神色。   穷奇朝着这方走来,歪头看了两人几眼,竟是口吐人言,“我穷奇族几千年未犯过燕堤皇室,而大王今日伤了我不少子民,可该给我个说法?”   莲燮转了转眼珠,只怕这事处理不好引得穷奇族的反目,再度造成祸乱,转了转眼珠灵机一动,“族长此言差矣,你说我伤了你不少子民,可那是因为他们违约在先!”   穷奇亦是歪了歪脑袋,“此话怎讲?”   莲燮悠悠道来,“族长怕是有所不知,我身边这位桃儿姑娘现已是我的未婚之妻,只是成亲之礼还未举行罢了,算来也是我皇室之人,而你的子民不自量力图谋侵害我燕堤之后,我也是替族长除了这几个不信之民,族长觉得这个解释你可还满意?”   穷奇睥睨了眼桃儿,巨大的鼻孔哼了一声,“这事也要怪你没有提前只会一声,这次我们便算两清,我也不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这姑娘以后不会在我这林谷之中伤到一丝一毫,你们自去罢!”说罢巨爪一刨,竟在两人脚下生出一条平路,待两人回头望去,穷奇族长已是消失不见……      ☆、大婚   莲燮把桃儿抱回了兰宫,自己却因为过度劳累和失血过多,精神突然放松之下晕了过去。   待莲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却见到桃儿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忙使劲眨罢了两下眼睛,看她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这才相信了眼前所见。   桃儿见他醒来心里一喜,随后又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莲燮见过温婉善良的她,见过倔强不屈的她,也见过冷漠无情的她,今日这样哭得放荡不羁还是第一次见,他也不知如何劝解,便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背,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你的伤好了是么,又要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莲燮更是错愕,他也是头一回听她这样跟自己说话,凶悍中透着一丝坚决,坚决中又透着一丝丝关心?他不知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便把眼睛瞪得溜圆。   桃儿见他一副错愕的表情也破涕为笑,随即又正了正脸色,“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说的,本来想要等到你伤势好一些了再讲,可我还是忍不住,今儿个就一齐说了罢。”   莲燮听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知为何就想笑,从前的她不是对自己爱搭不理就是冷言冷语,今日这么正经严肃一时不太适应。可他隐隐觉得她接下来的话一定很是重要,便忙严肃认真地作出一副要听的状态。   桃儿见他这样自己也严肃起来,随后又悠悠地说道,“莲燮,那时候你去我家恐怕也不是要做什么生意更不是要送母亲礼物吧?!”   莲燮噗嗤一笑,未想到这丫头这般记仇,只觉又是可爱又是好玩,憋笑之下牵动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桃儿斜眼蹬了一眼,也不去理会,“你欺骗我在先,随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于我,你可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你怎么恁地自私,一点都不为别人着想么?这件事,你就莫要奢求我会原谅你了……你救了我的命,可我那时候满心的创伤,腾不出一丝地方接受你的温暖……”莲燮听她说到这心里一悲,慢慢垂下了眼帘,她这是?还想走么……?   “不过,我见你和恶兽搏斗受了伤,不知怎的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疼,我便知道我也并非是对你毫无感觉的……”   莲燮这时眼睛突然一亮,忙抬起头看向她,炙热的眼晴就像两颗最亮的星星,逼视地桃儿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可她也倔强地不躲,逼迫自己坦然地与他对视,嘴里又接着说道,“但你莫要多想,我也只是说我对你并非是毫无感觉的,至于是什么感觉我便不知了,我见你为我奋不顾身也很是感动,且你救了我一命,我自知以你的地位权势我是找不出别的什么能够报答的了,我便应了你这一辈子与你一起同舟共济,虽我不能保证我对你会像世间情侣那样,但我可承诺你不离不弃,只要你不改变心意我便会一直尊你敬你。”说完这些,桃儿突然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随后又补充道,“我平生最讨厌拐弯抹角,凡事直来直去才是我的作风,你也莫要嫌弃,有句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你要是愿意与我一处,就休想暗地里偷偷摸摸,经了那么多跌宕起伏,从今以后我只想活得坦坦荡荡,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皇帝还是贩夫走卒,你若是想求得长久,就要光明正大的娶了我……否则我早晚还是要走的!”   莲燮又是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许久才稳定了神色,一脸郑重,“好……我答应桃儿,从今以后,你就是这燕堤的王后,所有人只会敬你爱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丝毫的委屈!”说罢又是一阵嬉笑,似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桃儿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见了他那笑得合不上的嘴,趁他行动不便伸手把它合了起来,“快快藏起你那口狼牙!”却见莲燮又是严肃起来,眼眶中竟有泪水打转,连忙放开了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他。   莲燮定定看着桃儿,“以前是我的不对,说了很多谎话欺骗了你,我自知这是自己的过,如今再多解释也只是强词夺理,但我心里清楚,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是一样的选择。若我不像当初那样去做,恐怕我们这辈子也是有缘无份了,我相信我把你留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感化,然后像我爱着你一样让你爱上我……”说罢忍着疼痛一把搂住桃儿轻吻了过去,两只眼睛柔柔软软地看看着桃儿,引得桃儿一阵害羞,“你……你的伤还未好,我做了鱼汤,现在就端来给你喝吧。”   莲燮知她紧张,况且自己身体的情况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便只得放了她去,见她逃的像只小兔子便哈哈大笑起来,自己刚刚这是,被表白了?   面色又由苦笑不得转作苦笑,可怎么恁地奇怪,什么叫有些担心我,但还不知道对我是什么感觉……她说要拿一辈子来报答我,尊我敬我,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   ***   燕堤国,莲燮皇帝登基的第二年,帝后大婚。   那一天,红绸铺满了望舒宫,桂殿兰宫,樱殿芷宫灯火通明,燕堤国的百姓也都自发的在院门挂上通红的灯笼,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举国上下陷入了一片欢喜之中。   燕堤国并不经常有这样隆重的仪式,即便是皇帝登基也尚未如此。这里之所以对皇帝的婚事这么看重,其实是为表示对皇后的尊重之意。燕堤国崇尚平等,不讲男尊女卑,不讲三从四德,女性地位和男子一般无二。不仅如此,这里国民生性善良、相处融洽,这么多年过去也从未发生过什么战争,君位的继承采取禅让制,选出皇帝也是为了制定律令、治理国家,保障安定,所以百姓和皇室的关系也相当融洽。   燕堤更不讲门当户对,任他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两个人看对了眼儿,也不会有什么人反对。也正是因为如此,新皇后的来历也没几个人在意,只要皇帝喜欢,他爱娶谁就娶谁。   桃儿玉簪螺髻,头戴大红簪花,身穿大红喜袍,红色胭脂红色口脂,整个人红艳艳地投如一株开得正艳的大红月季,被同样红成一片的莲燮拉着坐上了大红轿辇,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穿过万家灯火。   燕堤常年冰雪覆盖,心中对皑皑雪山有着天生的喜爱之情,又因雪狼一族对皎洁明月的天生崇拜,因此每逢节日庆典都是以白为主,显示出纯洁无暇之意,皇帝大婚通通都用大红颜色这还是迄今以来的第一次,只是后世多少都知道一些当年莲燮皇帝和皇后的传奇爱情,这皇室婚礼的红色却是成了一种彰显浪漫情怀的传统……   次年,灵狐族作为友好互助之意送来了雀丘灵树甘木,莲燮叫人分三年将之煮水给桃儿饮用,不死之树甘木,食之可令人不老不死,燕堤王后以凡人身份永远保住了十九岁的容颜和生命。   帝后恩爱和谐,燕堤民生安乐,十年之后王后产下一女取名龙儿,几十年之后又产一子取名蛟儿,而那日众人见到的和桃儿一起在桂殿之前堆着雪人的,也就是二皇子蛟儿,莲燮和桃儿在帝后之位坐了百年,已是找好了下一任青年才俊作为储君,等到教化完毕就将带着一双儿女携手回归田园,做一对民间普通夫妻。   两人可能也会去一次大宋,也不知孙结巴后来有没有子孙后代,若是能找到他的坟头,定要在他的坟前敬上一壶好酒,这次又多了个华儿,这个自己没有过多关注的小侄女,竟是因为自己对她的一点点照顾,就放在心里记挂了一辈子……      ☆、月圆   桃儿一边领着蛟儿一边带着叶小禾四处观赏,一边听着蛟儿一派天真的童言童语,这小子一双眼睛长得像桃儿,鼻梁和小嘴却长得像莲燮,皮肤白嫩地像个雪娃娃,小小的胳膊似是胖乎乎的莲藕,真是可爱的让人恨不得上去啃上一口,再加上软软糯糯的娇憨语态,真是萌到了骨子里。   小娃娃拳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手里攥着个小兰花,雪白的花瓣之上透着丝丝蓝晕,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桃儿看出了叶小禾心中疑惑,淡淡一笑,“我和莲燮成亲之后,莲燮托人在兰鸢镇带回了几颗兰花种子,说来也奇,此兰被移植到别处从未成活过,在这极寒之地反而繁衍生息,百年过去竟是生长的遍布了望舒宫。”   叶小禾亦是跟着微笑,突然想起莲燮对桃儿付出的点点滴滴,似是带她重新开启了一段生命历程,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此事也不奇,兰鸢镇的兰纯洁无暇,倨傲倔强,从前的人爱它不过是爱她品相清幽,趁着花儿还美丽的时候妄想将之移到家里,而真正爱兰爱到骨子里的人,却愿将种子带回呵护,精心照料,等待着兰种发出嫩芽,看着它一步一步茁壮成长,所以这兰生在这怕是极其幸福的吧……   桃儿望了望前方迎来的莲燮,嘴角轻抿,“是啊……这兰怕是爱上了这里,所以才愿意在这扎根,繁衍生息了罢!”   两人眼望着蛟儿张着一双短短的小胳膊,蹒跚着跑到莲燮前方求抱,而那方的莲燮也是忙把小儿高高抱起,迈着阔步走上前来,冲着两人爽朗一笑,“在聊些什么这样开心?”看着桃儿的表情甚是宠溺知足。   怀里的蛟儿也不安生,伸出一只小手要去拽住莲燮头上的玉簪,胖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娘和阿姨说,这个兰花来的很好呢!”莲燮看着儿子黑白分明的眸子,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女眷闲聊之际对花的品鉴,但笑不语。   叶小禾不忍打扰,知趣地走向一边,却见那方游廊之后云师爷穿着一袭青衫转了过来,两只广袖被风吹的翩跹旖旎,眉似山黛,眼若秋波,周身气质似是仙露明珠,目光触及到叶小禾的时候突然一亮,灿烂的笑容似是皓月出云,与身后的白玉栏杆交相辉映,多一分过分,少一分残缺,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竟和刚刚莲燮看着桃儿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叶小禾愣在当地,只觉得这目光似是可以融化冰棱的春阳,而此时瑟瑟寒风迎面拂来,让她想要沉溺其中……   叶小禾回过神来的时候,云师爷已是到了近前,一双眸子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这事已成,如今桃儿姑娘是燕堤王后,已不在我们管辖之内,我们也可准备返程,回去将这事告诉阎王,也算我俩完成了差事……”   叶小禾点了点头,看着那方一家子言笑晏晏,也是欣慰一笑,想到将要离别,不由一阵伤感,悠悠一叹,“这个无暇的国度,不知以后还没有没机会故地重游……”   云醒摸了摸叶小禾脑袋,“你若是喜欢,等有了闲暇我陪你再来就是,天下的因缘际会虽是由造化决定了许多,可却还有许多,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你珍惜的时候缘起,你遗忘的时候缘灭……小禾还是无需过多伤感……”   叶小禾转悲为笑,“如此就多谢云师爷提点,我竟不知你还有讲经的天赋呢!莫不如你入了佛门,必成一代宗师!”   云师爷苦笑着摇了摇头,“佛门讲求无牵无挂,云某的心已是收不回来了,想要入此门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行了……”   叶小禾这才想起云师爷那个死去了的前妻,连忙转移话题,装作四处张望,“不知云师爷可见到了拂篱?”   云师爷心口一痛,强挤出一丝笑意,“小禾和他果然是亲密的很,一时不见也要担心了……”   叶小禾面色一赧,“哪里哪里,只是想问问罢了。”她这么问也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未想到倒被他倒打一耙,真真是冤枉。   云师爷面色也是恢复了平静,“昨晚他好像得了什么消息,已是整日没有出来了……你若是担心,或许可以过去看看……”说道最后竟有些力不从心,心如针刺……   叶小禾面色一变,就要赶紧去探望拂篱,却被身后的云师爷叫住,“小禾,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么?”   叶小禾回过头来,微微诧异,她只知拂篱家里非富即贵,难道还有什么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   云师爷见她反应就知还被蒙在鼓里,这才轻轻言道,“我与你说也并非是想挑拨你俩关系,他不说也自有他的道理,只是我希望你与他站在平等的地位之上,且这身份他早晚都要面对,由不得他躲避……”   叶小禾虽是觉着他这话说得奇怪,心中好奇至极,却还是敛了敛神色,“云师爷但说无妨!”   云师爷又喜又悲,自己许久不在她身边,他的小禾已是学会深藏情绪了,“相信以小禾的聪明,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应该也看出了他绝非平庸了吧……其实拂篱他是妖界的现任统治者桢王,六界都是知晓了的,不过是小禾你一人不知罢了!”   叶小禾确是内心一颤,她只知拂篱身份不凡,却未想到如此不凡,思绪良久,又突然豁然开朗,粲然一笑,“我与他结交成友,本就不报着什么利益纠葛,管他是谁,只要他跟我诚心结交,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分别的……”   云师爷见到如今的她如此豁达乐观,欣慰一笑,“见你如此想得开,我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你自去罢!”   叶小禾点了点头,心中记挂着拂篱,若他真的是一界之主,又发生了何事能让他如此忧愁呢?   ***   叶小禾敲门的时候拂篱正苍白着一张脸来开门,见到是她才笑了一笑。   叶小禾心下一惊,她认识的他都是嬉皮笑脸的,这样颓然憔悴的还是第一次见,见他嬉笑自己却是笑不出来,忙将他推进屋里,把房门一关,“你到底怎么了?”   拂篱嘻嘻一笑,“我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家里有个叔叔,神智不是很好,这几天疯的严重闯了祸,又怕被罚自己溜了出去,我父亲来信叫我快快回去把他寻到,莫要四处乱走吓到别人。”   叶小禾万万未想到是这么个原因,一时狐疑,眯缝着眼睛看着他,若就是这样,你干嘛要把自己关在房间,还弄成这幅憔悴模样?”   谁知拂篱却是瞪大眼睛,仿若不可置信,“叶小禾,我万万未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人家的叔叔神智不清本就够可怜,现在连人都丢了,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小禾虽觉着这话里透着古怪,可又找不到哪里有错,错愕半晌才想起来事情不对,“既然你叔叔丢了那你现在为何不快快回去?”   谁知他咳嗽了两声,“这事家父已派人去找了,我回去也是添乱,况且我这两日似是感染了风寒,只觉虚弱无力,怕是没有体力赶快回去了……”   叶小禾想不明白为何他刚刚还急的火烧眉毛,现在自己又不急了,又看他苍白脸色,似是真的极不舒服,心想别是因为这处太过寒冷耽误了病情,连忙仔细打量,“你无妨吧?要不要早点回去?”   谁知拂篱又咳嗽了两声,“你莫要管我,我这病不爱动弹,等你们要走了稍上我就可,要是挪腾多了招了邪风,反而不好……”   叶小禾看他脸色不像撒谎,且这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当下也不做他想,点了点头,连忙把他按在了榻上,又拿着铁铲拨弄了两下炉火,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一转身正巧看到了远处的云师爷,正站在月辉之下望着自己,似是月上走出来的仙人……不对,他本就是个仙人……   叶小禾走上前去,微微一笑,“云师爷这是在散步?”   云师爷亦是笑了一笑,抬头望了望即将圆满的明月,“是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已是十五了,明日就是燕堤国的望舒节了,燕堤百姓崇拜月亮,估计会别有一番滋味……”   叶小禾也跟着看了看天边的圆月,“虽说这次之前我从未到过人间,可也从审过的鬼魂那里听过不少对月亮的赞美,不知云师爷最喜欢哪一句?”   云师爷侧了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叶小禾,莞尔一笑,“从前的我喜欢起青莲居士的那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只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逍遥恣意,你若现在问我,我该是喜欢‘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了……”   叶小禾有些不解,抬头问道,“云师爷的家乡是?”   谁知云师爷苦笑一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如今已是人走茶凉,哪里还有我的家乡……”   叶小禾不知怎的有些心疼,吸了吸鼻子,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冬暖   叶小禾见了夜色下云师爷的脸庞觉得内心里顿顿的疼,她知道,这是他又在思念妻子了,也不知怎么安慰,思索了好久才想起一事,双眼猛被点亮,“我从前审案的时候也碰过不少才子,其中有一个给我念了一首诗,我一听就觉着是那么回事,便让他帮我誊写下来,云师爷可要听听?”   云师爷知她有意安慰,心下一暖,“那便听听吧!”   叶小禾从未跟别人背过诗词,想起那日的书生小鬼背的摇头晃脑,便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仿若叮咚的泉水……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背完看了眼云师爷,连忙凑了过去,“云师爷觉着这诗怎样?”   云师爷笑了一笑,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掬起一捧月光,“这诗甚好,多谢小禾安慰,我现下已是好多了……”这诗对他怕是没用了,有的时候道理可以想的通透,可参杂上感情就是另一回事,谁不想豁达洒脱,可若是一颗心都被拴住,还要如何去逍遥洒脱呢?不过她这么一劝倒真是让他开怀了许多,毕竟她是真的做到了重新开始,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崭新的,看到她能恣意的快乐,自己深陷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他酷爱随遇而安的生活,便让他在这泥潭上大梦一场吧……   叶小禾看了眼他伸出的手掌,骨节分明而修长,手背上生了一颗淡淡的小痣,月辉亦在他手尖上凝结,月华如练,满地清辉,竟不如他这一只温润的手儿来的耀眼……叶小禾一时目眩神迷,看得如痴如醉,她早就发现自己对云师爷的感觉发生了变化,从开始的惊艳到后来的鄙夷,又从后来的淡漠到了心开始柔软,到了今日,竟是会时不时看得痴迷?   她听过太多太多的爱情故事,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爱飞蛾扑火,听得多了却是稍稍感悟了一些,自己这竟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云师爷?可这喜欢应该也非一发不可收拾,若是强行阻拦应该也能了断,可这一刻,她见了月辉之下云师爷的身影,突然就不想了断了……   叶小禾轻启了启唇,“云师爷?”   云师爷亦是柔声一答,“嗯?”   叶小禾鼓起勇气问了一问,“云师爷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云师爷未想到她会这样来问,盯着她的面孔看了许久,目光比月色还要柔和几分……仍是不移开目光,“她啊……是世上最最美丽的姑娘,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两只月牙,哭的时候鼻涕一把泪一把,趴在我胸前的时候让我的心都跟着化了……”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笑意挡也挡不住。   叶小禾突然就有些心酸,又是吸了吸鼻子,仍是心有不甘,“可是毕竟佳人已去,就像彼时你跟璞真大师说的,也许此时她已爱上了别人,云师爷何不放开过去,再去寻找一段新的情缘,且将新火试新茶?”   云师爷盯着叶小禾,似是想要将她盯得更深,“别说我根本就放不开,就是我放得开也不愿去放,即便是她爱上了别人,我看到她脸上的幸福,也就没什么不好的了……”   叶小禾感叹他的情根深种,这人竟是深情到如此地步,不知他的娘子被这样优秀的一个男儿爱得如此的深,为何还要拒他于心门之外?这世界上的感情之事,真是扑朔迷离,让人迷惑其中……如此一来只得轻轻一叹,“既然如此……我便祝云师爷能在将来与妻子重逢……再也不要分开了……”说了违心的话,眼角竟是不觉流出两行眼泪,一流出来就被寒气冷却,淌在脸上冰冰凉凉,叶小禾怕被云师爷发现,连忙拿手擦了去。   又看了眼云师爷的侧脸,也不知自己是喜欢他皎如明月的气质,还是喜欢他精雕细琢的面庞,又或是那份让人放心托付的感觉,不过应该也只是喜欢罢了,若是能和他分别一段时间,该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忘了吧……叶小禾想起自己曾喜欢过冥界的一个小鬼差,小鬼差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菠菜小妖,性子也真是娇憨可爱,对谁都是和颜悦色,耐心的很,而且长了一幅姣好的面容,谁知这小妖固执的很,非说自己是株薄荷他怕乱了物种,无奈之下也只得作罢,可她越来越发现这个小鬼差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完美,比如太好说话没有主见,比如说话的时候爱喷唾沫,日子久了对他也再提不起一丝兴趣,叶小禾对自己的感情有信心的很,她相信自己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云师爷亦是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似是一团浓浓的烟雾……“小禾呢?从前的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叶小禾轻点了点头,“是不记得了……阎王爷爷说这些往事记得也是无用,我若是已经投胎转世了许多次了,难道还要记得从前认识的所有人事?这样的话怕是我也无法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在了吧……”   云师爷轻轻颔首,“是啊……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小禾是看得通透……”   叶小禾摇了摇头,“哪里又是什么通透,不过是怎么得劲儿怎么活罢了……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云师爷可要继续走走?”   云师爷笑了一笑,“不了,我也要回去了,天色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叶小禾不置可否,当前一步迈开了步子,云师爷慢慢跟上,两人就着月光一边踱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到了地方,亲眼看了叶小禾进了房间,云师爷这才转身离去,也不知心里想着些什么,走的甚是缓慢。   ***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叶小禾打开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跟着朝阳一起绽放开来的烟火,在白日里显得不那么明显,消散之后只剩下空气中浓重的□□气味,浓烟散去,一个圆滚滚的小人儿朝着自己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脸焦急地追着前方的蛟儿。   蛟儿颠颠跑到自己跟前,眼望着叶小禾稚声稚气,“小禾姨姨,娘亲叫你去樱苑吃糕糕呢!”   叶小禾见他可爱,忍不住将蛟儿抱在怀里,却因为缺乏经验不知要怎么去抱,小人儿在怀里更是手蹬脚刨,很不安宁。还好这时云师爷正巧路过,伸手把蛟儿接了过去,竟是很有章法。   蛟儿大概是觉得抱着自己的手臂踏实有力,当下也不再挣扎,伸出一只肉手朝着云师爷的眼睛摸去,又是抻脸又是拽头发,玩的不亦乐乎。   叶小禾看了看云师爷,只觉得他平时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抱起孩子来竟是显得慈善了许多,周身的气质也跟着染上了一丝丝的烟火气息,便跟着噗哧一笑,只在心里默默想着,若是云师爷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云师爷也不理她,抱着蛟儿先朝樱苑走去了。   莲燮和桃儿在樱苑里设了宴,宴席颇有些秦汉时期的味道,每人各设单独宴席,席上酒菜精美别致,其中有一碟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上面还撒着些细小洁白的绒花,像是凝上了一层霜雪,叶小禾看了一圈还是未看到拂篱的身影,心想他该是真的病的厉害。   桃儿抱了蛟儿过去,温婉优雅地招待着众人,“这糕是燕堤的福瓜糕,望舒节的时候人人都要吃的,就跟我们大宋春节要吃饺子一般,小禾好不容易能来一次,快尝一尝,滋味甚好呢!”   叶小禾连连点头,捻起一块糕放在了嘴里,果然是清香可口,却也没有什么心思,想起拂篱一人孤孤零零,忙将自己面前的糕收进了袋子里,与云师爷坐在一起,心中担心着拂篱的病情又实在不好离去,吃的食不知味,本期待着亲眼看看燕堤望舒节的盛况,现今终于到了,却也没有心思再去观赏,一顿饭下来只记住了天边五颜六色的花火。   宴席结束之后,叶小禾忙跑去敲了拂篱的门,见他果然一幅苍白的脸色,连忙顺着门缝儿溜了进去,两只脚尖也是冻的生疼,进屋之后连连跺脚。   拂篱见了这般生龙活虎的叶小禾,自己的面色也跟着好转了一些,忙将她拉到了火炉旁边,“快把鞋脱了来烤一烤吧,跟我就不要拘着束着了!”也不容分说,直接把叶小禾拉到了火炉旁的小椅上。   叶小禾憨笑一声,心想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况且脚上又真是冻的不行,忙把两只棉鞋脱了下去,露出两只脚丫子在炉前的小马扎上放着,嘴里嘬了口拂篱递过来的热茶,心脾暖的不行,这才突然想起一事,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伸手递给了拂篱,“他们说这是望舒节必须吃的呢,老大你快尝尝?”   拂篱刚忙完了坐下,顺手把叶小禾的两只棉鞋也放在炉旁烤着,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却是几块糕点,放到嘴里却也未吃出什么滋味,只因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他做了几十年的妖界之主,早已把自己练成了一副杀伐果决的刚硬心肠,可一旦去面对叶小禾,曾经那个柔肠百转的拂篱便又回来了……   两杯热茶下了肚,叶小禾看了眼拂篱,见他已是一脸倦色,连忙跟他告了辞,又嘱咐他快快休息,磨叨了几遍这才离开。   燕堤国还真是爱降雪,这么一功夫就在宫中积起了厚厚一层,桃儿说在这里望舒节降雪是祥瑞的象征,叶小禾穿着一双棉鞋嘎滋嘎滋踩在雪地上,棉鞋被拂篱烤的暖暖的,整个脚心都是暖和和的。      ☆、送别   望舒节一过,也是时候分别了,拂篱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经过几日的歇息调整,状态也是好了许多,此日又是个大雪纷飞之日,莲燮、璞真和云师爷在前面骑着马,叶小禾、桃儿和拂篱在后面坐着马车,一行人朝着否泰湖的方向缓缓前行……   燕堤也有一个湖,叫作否泰湖,湖面常年结冰积雪,却可以通往外界,尽头连着兰鸢镇的兰鸢池,两界的捷径通路就是这条。   云师爷突然记起兰鸢池旁石碑上刻着的卦象,既济未济相反相成,而这里的池又叫否泰池……否极泰来泰极否来……思索之下微有一丝猜测,可还是不好妄下定论,只得出口问了璞真,“不知大师可否告知这湖为何叫否泰湖呢?”   璞真摸了摸身下马颈上的鬃毛,“云上仙该是看到了贫僧在兰鸢池石碑上刻的卦了吧!”   云师爷点了点头,璞真又接着问来,“那不知云师爷心中怎么猜想?”   云师爷转头看了看前方,皑皑的大地和白茫茫的天空,“我猜……便是取了物极必反祸福相倚的意思,就像是桃儿姑娘,悲极乐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从绝境走到了乐土……”   璞真点了点头,“上仙果然通透,只是贫僧还想再填一句,便是这何为绝境何为乐土,却不是你我能够说的清楚的……王后的命运也不过是因缘际会,许多人却不似她这般幸运,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缘了……   云师爷亦跟着点了点头,“大师不再回去了么?”   璞真哈哈一笑,“我来这也是随心而来,回不回去我现在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么……但求随心罢!”   云师爷笑了一笑,“是啊……随心就好……”   璞真看了眼云师爷脸上的惨淡之色,又是徐徐道来,“上仙也要多多顺应自己的内心……不要为过去的事情拘住了手脚,让好好的缘分从面前流走……上仙该比我想得通透才是!”   云醒微微怔忪,反应了一阵才有所了悟,嘴角微微上扬,璞真怕是起了些误会,“大师误会了……云某人的心从未变过……”停顿了一下,笑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软轿,“她就是灵雨……只是不记得过往了……”   璞真大诧,也跟着回头看了看,见那方的叶小禾伸出个脑袋左看右看,怎么也不像那时候自己见到的那般庄重大方,不过心下一想,若是云上仙说的也肯定是没错,犹豫了一阵才又奉劝了一句,“我见仙子与桢王相处的甚好……”   云师爷苦笑一声,“有些事忘了反而是好,这一次只要她幸福就好……”   璞真点了点头,心想自己从前见过云醒几面,那时的他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鹿上闭目养神,只觉得这样的人真是风姿卓然,心如止水,鹿往哪去也不去多管,怕是没什么能牵绊的住他罢,未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也是不能过了感情这关,不过话说回来,云醒上仙爱上谁的时候也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淡然如水却涓涓不断……实际上是深远的让人难以捕捉……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不过老叟还是想多说几句,上仙修成了大成之境,此后便可不老不死,超出轮回,而我却不能望其项背,按照年岁来讲,上仙要比我大上太多,很多道理定是要比我通的多,可有一事却定不如我,老朽活了二百八十岁,如今已成衰老之态,却越发觉得衰老也是一种生命之中的体悟……既然我有幸能来此世看上一看,就该好好活着才是,最好的活法无非是顺其自然清净无为,可越是老了我越是醒悟,这自然两字却绝非消极等待,自然自然自来就是如此,你不去争取一番又怎知什么才是自然呢?”   云师爷一听亦是心中动容,璞真大师也可谓用心良苦了,连忙点了点头,“璞真大师的一番劝解云某人定会好好体悟……”   璞真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想了一想又接着道来,“顺其自然,清净无为,可自然的条件到了你不去作为,当为时不为反而是有为……老朽行将就木,日薄西山,这才知道有些东西被自己理所当然的错过了,现在想来只恨当时没有好好珍惜……贫僧的话上仙真的要好好琢磨了……”   云师爷自是知道他一片苦心,仔细听来这番言语却是有理,只是还需待他消化琢磨,这才郑重点头,“人间有句古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今日这一番话对云某人却有醍醐灌顶之效,如此便多谢大师一片苦心了……”   云师爷看了看璞真,突觉着有些好笑,这人整日穿着一身道袍,别人说他是道长他还不愿,说出的话来又是清净无为又是顺其自然,也是道家的那一派言论,却偏偏整日说自己是个和尚,不由笑了出来,微起了促狭之意,“大师对道门的思想研读的还真是通透呢!”   璞真哪里不知他话中意思,老脸一红,“身份又何以拘束的了我,是道是禅,都是为了追寻一番究竟,只是道路不同,实则是殊途同归,我做了半辈子的道士,后来想要换换心境,这才入了禅门,只为了洗清心中的污垢,让无上的智慧重新显露……”   ***   我的前方骑马的三人两人谈的是大彻大悟,一人分辨着方向,马车里三人却是嬉笑不断,拂篱虽是还有些虚弱,可一到了姑娘的堆儿里就能瞬间生龙活虎,讲的笑话把车里叶小禾和桃儿逗得前仰后合,阵阵嬉笑声音如若一连串的银铃,随着马车徜徉在冰天雪地之中。   前方的莲燮皱了皱眉头,他还从未见过桃儿跟他笑的那么开心,一时觉得拂篱这人有些讨厌,幸好前方一转就到了目的地,莲燮此时已再听不下去,径直下了马,朝着车门走去,“地方到了,桃儿快快带着两位客人下来罢!”   笑声戛然而止,从里面探出桃儿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儿,脸上笑出的红晕仍未散去,仿若仍有些意犹未尽,“这么快?”   莲燮也有些无可奈何,“是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跟年轻人聊的那么开心?”一边说着一边把桃儿扶了下去。   拂篱只在心想,论起年岁来谁又是年轻人呢?当下也不愿解释,自己先下了马车,又要回头去接叶小禾,伸出去的手却被叶小禾打了回去,打得他脸面讪讪,只得负手等在一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一行人站在否泰湖岸边依依惜别,璞真忍不住又要叮嘱一番,“上仙是个明白人,很多道理一想就懂,今日老叟说的可万万不要当作是耳旁风……”   云师爷郑重点了点头,又看向莲燮,“这些日子也多谢大王招待了!”   莲燮摇了摇头,“有朋自远方来,我和桃儿都很欢喜,几位客人日后有了闲暇还可常常回来看看,我燕堤永远开门相迎!”   几人又是说了些道别之言,眼看着必须启程,云师爷这才现出宝剑,叫叶小禾跟着跳了上去,看见那方拂篱苍白着一张脸,无奈之下只得叫着他也一齐站上,三人挤的甚是将就,又回头跟莲燮三人挥手道别,这才消失在了湖中。   世界一下子变得寂静,莲燮先出了声,“人已走远了,我们也回吧……”   桃儿点了点头,朝着来时的路望去,皑皑的雪原上只剩下来时的马蹄印和车轮压出了两道浅痕。      ☆、长亭   六月的兰鸢镇车如流水,几只猫儿大街小巷地乱窜,李计面馆的墙根前开了几簇火红的芍药,盛夏之时老板在室外设了几张桌椅,顾客们贪图凉爽都选择坐在外面,屋里反而异常清净。   三人刚从燕堤回来,乍一回到江南,见了这里盛夏的欣欣向荣之态还有些不太适应,又觉得有些亲切。   叶小禾踏进屋里的时候,大娘正在刷着饭碗,见了门口的阳光被人挡住忙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看了半晌这才赶紧站起,眼神中透露着期待之意,“客人回来了!可打听到了桃儿姑奶奶的消息?”   三人临走之时莲燮特地交代,燕堤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个纯净的小国只希望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若是说了出去未免会遭受贼人的惦记,叶小禾想了一路,终于是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无奈之下也只得编个谎话,“大娘无需担心,桃儿她幸运的很,落水之后被一个青年所救,获救之后跟着青年去了北方,两人结为夫妻又生了两个孩儿,最后寿终正寝……这一辈子也算幸福安稳了!”   面馆大娘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语气之中透露着激动,“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今晚我就带上几样吃食,去娘亲坟头只会一声,也让她老人家好好安息……”   叶小禾亦是感到一丝欣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我们也该回京复命了,大娘您多多保重!”   大娘又表示了许多感谢,将三人送到了门外,一直到走得远了看不见了才回。   ***   兰鸢镇郊外,十里长亭。   长亭之内正有两个男子,皆作书生打扮,一人手执马匹缰绳回头望着友人,眼中满是不舍与遗憾,友人亦是满面忧伤,伸手折了一支柳枝送给朋友,这才眼望着友人策马离去。   叶小禾本也没那么忧伤,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么个驿站,又似是被这两人感染,竟是有些感叹生命中的聚少离多,眼巴巴望着拂篱,“老大,你的风寒还没有好,路上千万要注意身体,到家找到了叔叔别忘了稍个口信,这样我也好放心。”说着眼眶一酸,泪水就在眼前打转儿。   拂篱比她高出一头,看着她低下头的后脑勺,连忙将她小脸儿捧起,又轻轻擦去眼角的眼珠,“小禾莫要挂念,等我处理完了再回来找你就是!”   叶小禾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云师爷说的他真实的身份,连忙摇了摇头,“不不不,你若是有事要忙就不要来了,我又怎么值得你耽误了正事……”   拂篱爽朗一笑,“小禾放心,这事我自己自会平衡,你只需等着我来就是!”心中还留有一半的话没有出口,等我处理好了这些事情,我们就像莲燮和桃儿那样才是最好……   叶小禾只得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忙从耳垂上拿下一只耳坠,伸手递给拂篱,“这是我们那的小石头精送给我的,你若来找我将这拿给鬼差看看就是。”又看了看拂篱脸色,见他伸手接下这才放心。   “小禾所送之物,拂篱定会珍之重之!”又说了许多离别的嘱咐,这才现出青剑,朝着崇山峻岭之中飞去。   叶小禾回头看向云师爷的时候,他正抬眼望着天空,也看不出脸上是何颜色,回头看向叶小禾的时候已变回了从前的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什么也未发生呢?那时候他与叶小禾刚刚成亲,面上虽是没表现出太多,可是心中却像是灌了蜜,自己独处的时候都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候他只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端到小妻子的面前……   后来叶小禾死了,他日日酩酊大醉,一日突然见了一个小仙拿着块月长石叫卖,一时恍惚还当妻子还在家中,便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醒酒之后才发觉佳人已逝,不由悲痛万分。   再后来,未想到叶小禾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只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将月长石打磨成了一堆耳坠,托石小鎏之手送给了她,偷看着她喜欢的不得了的模样,自己心里也跟着喜悦,看到她日日戴着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幸福。   而今日他看到叶小禾把它送了一只给拂篱,而另一只还好好戴在耳垂上,就像是情侣之间的信物,只觉得越看越刺眼,不免回想起离开的时候璞真对他的劝慰,当为时不为反而是有为,自己是否要随心追求一次?又或者说,若有一日真的需要他放手,自己的心会答应么?   想来低头看了看叶小禾,目光肉如春水,“小禾喜欢拂篱么?”   叶小禾未想到他会这么问,心想自己刚才确实表现得过了些,连忙解释,“我与拂篱萍水相逢,他却对我百般照顾,小禾虽是没有太多人生历练,可是我这颗心却能真切体会,他以真心对我,我亦以真心对他,小禾朋友不多,认识了他就想仔细珍惜,云师爷想的那种关系是没有的,可我不觉得我与他的情谊要次于别个!”本想着要跟他解释,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   云师爷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话却让叶小禾大吃一惊,“小禾多交些朋友是对的,我也觉得友谊却是珍贵,可我还是想要问问小禾,你把他当作朋友,那你喜欢我么?”   叶小禾猛地抬头,目瞪口呆,“云师爷说些什么呢?”说罢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再不敢抬眼看他。   云师爷亦是只看得到她低垂的后脑勺,一时失望透顶,只得微微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又在说些什么胡话……   ***   妖界,压抑的气氛浓郁的让人喘不过气。   右护法尤仞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坐在上方的桢王岳拂篱不出一言,可越是这样越让他心惊胆颤,上一届老妖王在任的时候自己还能在他面前卖个好,对自己也是比别人高看几分,再者说,老妖王的脾气跟这位比实在是好了太多,温和可亲,谁知这个继承了他老子位子的桢王脾气这样暴躁,让身边的人都摸不清楚,据说是从前受过情伤,可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般想着,那方的桢王突然用他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敲了敲椅子扶手,“哪都找了……叫人去魔界探了么?”   尤仞吓了一跳,“没没没……没找,只是魔界不归咱们管,不好查啊……”   拂篱倒也未生气,只是歪嘴笑了一笑,低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这要求却是难为你了,你可去了,顺便帮我把左护法叫来吧!”   尤仞和左护法关殊一直不对付,听拂篱这么一说又怎能让他在桢王面前得了好,连忙往前跨了一步,一脸谄媚讨好之色,“这事又有什么为难的呢,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拂篱喝了口茶水,眼皮也不抬一下,“那便去吧!”   尤仞得了首肯,连连应是,自觉退了出去,拂篱这才抬了抬头,心想这样心胸的人可是真好利用,关殊那样有些风骨的却是不行……又想起与自己依依惜别的叶小禾,在胸襟里摸出一只剔透的耳坠,一张严肃的脸面不禁变得温柔,如今的他只想快快为弟弟拂晓创造一个太平的环境,等拂晓足够强大了就把王位传给他,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和叶小禾寻一处安静的角落,从此以后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生世世纠缠不清,再无分离……      ☆、尾生   云师爷看了看天色,几片乌云遮住了日头,几只燕子从两人面前飞过,“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快找个客栈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启程。”   叶小禾本还在害羞之中,未紧跟上云师爷的思绪变化,闻言猛地抬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倒有些像他送她的那对月长石,“云师爷怕淋雨么?”   云师爷笑了一笑,轻摇摇头,“我又能如何,只是怕你着了凉。”   谁知叶小禾俏皮一笑,竟是拉住了云师爷的袖子,眼里满是期待神色,“冥界没有四季变化,亦没有阴雨雷电,今日我想跟云师爷一起淋雨散步,可否?”   叶小禾的小手刚一沾上自己的衣袖他的心就已经软了,再看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云师爷又怎能不去答应?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   叶小禾开心的很,牵着云师爷的衣袖向前走去,此时雨势突然变大,路边的小摊小贩忙着收摊,一抬头看到两个傻子一般的人就那样走着,连个伞也不撑一把,只觉得甚是奇怪,再看两人面孔,女的秀色可餐男的俊逸倜傥,就像是一对神仙眷侣,不禁啧啧称奇。   叶小禾拉着云师爷一通乱走,终是在一座小桥上驻足下来,只因小桥下池塘里的莲花开的娇艳欲滴,上面亦是被雨淋上了几滴水珠,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叶小禾趴在桥的栏杆之上,回头看了眼云师爷,见他眼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调皮一笑,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云师爷在想些什么,竟比这良辰美景还要吸引人了?”   云师爷这才缓过神来,淡然一笑,“只是见此场景想到了一个《南华经》里的故事……”   叶小禾却是来了兴致,“哦?将来听听?”   “这故事是个悲剧,小禾确定要听?”   叶小禾忙点了点头,“自是要听的,你说便是!”   云师爷动了动嘴唇,“春秋战国的时候,有一个叫尾生的人,和一女子约定在桥下相会,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女子却一直没有出现,尾生又是伤心又是不舍离去,谁知此时大雨来临,洪水漫过了桥梁,尾生等不到约好的女子,抱住桥下的柱子,被大水漫过头顶……溺水而亡……”   叶小禾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普天之下还有这样痴傻的人么?”盯着云师爷,似是想要一个结论。   云师爷牵强的牵了牵嘴角,“这故事后来被儒学家说成是守信的象征……要我说若真是这样才算痴傻,儒家鼻祖孔夫子说的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也’,又怎会崇尚这样的愚昧之信?”   目光轻轻扫过了叶小禾的眼睛,接着说道,“若是尾生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而选择让洪水漫过自己……这倒是能够理解的……”   叶小禾微微诧异,“云师爷不觉得这样的爱也是愚爱?”说这话时一缕青丝划过嘴角,该是今早梳妆的时候不小心遗落。   云师爷看了许久,刚想伸手将它别在耳后,抬了抬手却还是无奈放下,弯了弯嘴角,“是啊,这就是愚爱,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诗写的是女子的痴情,可天下生灵,不管是男是女,一旦陷了进去都是难以逃脱的,情深不寿……谁认真了谁大概就离愚蠢不远了吧……”   叶小禾是喜欢过几个人,可却当真不知云师爷所说的深情到底要到什么样子,“在我看来,我心中的男女之情就粗俗了许多,不过就如同所有动物一般无二,皆是为了繁衍生息,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印记一代一代地存留下去,所以女人喜欢俊男子,男人喜欢美女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后代能够变得更好,所说的爱情,也许只是人们杜撰出的一个假象?不过我倒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我要是喜欢谁大概就真的是喜欢他的皮相吧……”   云师爷无奈着摇了摇头,“小禾还是太小了,等你能够真正体会的时候或许就能懂得尾生为何那样做了……”想想顿了一顿,又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既然小禾只喜欢皮相好的,那我岂不是最合适不过?”   叶小禾心尖儿一颤,又想起这人前几天说的话,怎么最近总是这样询问,心里默默想着,这人时不时怀念亡妻,时不时又来撩拨自己,一时就有些厌倦,心想还不如直接问清楚,“云师爷这是什么意思?”   云师爷盯着叶小禾的两眸,久久未有言语,在叶小禾眼中就只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还有清澈的瞳仁中两个错愕愤怒的自己……却听云师爷又出了声,“我说……小禾觉得我可不可以?”   叶小禾更是发怒,“不知是谁刚刚还跟我讲些情爱的曼妙,说是像尾生那样也不足为奇,前几日又跟我说无人可以替代死去的妻子,今日这是怎么了?是觉着我太傻想要愚弄于我还是觉得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云师爷这才伸了伸手,将叶小禾身上的柳絮轻轻拍掉,秋水般的眼眸中似是隐藏着涌动的暗潮,“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也,若是为了小禾破一破例子也是可以!”   叶小禾只觉得这人真是讨厌,朝三暮四还道路一堆,仿佛天下什么理都让他占了,可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欣喜雀跃,心里乱成了一团,只得把脑袋埋得极低,“云师爷的问题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还是给我些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云师爷本以为叶小禾会马上回绝,听她说要考虑考虑倒是有些开心,不由放低声音,“好……你慢慢考虑,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想考虑多久都是可以的……”   叶小禾轻轻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敢抬眼看他,只听头上温和的声音又是轻轻响起,“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找家客栈安定下来吧!”   叶小禾也不言语,又是点了点头,轻轻跟在云师爷的身后,也不靠近也不疏远,雨也不知道何时停了,晶莹的雨珠挂在杏树的叶子上,街边的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户户厨房传出的香气弥漫纠结在一起,金乌西坠,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云师爷听着身后那个跟着自己的哒哒哒的脚步声,突然觉得,若是就这样沉沦于万家烟火之中,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归去   梅雨六月,绵绵细雨一场连着一场,叶小禾昨晚睡的极不舒适,只觉被褥之间都是潮呼呼的,今早起床的时候手腕上又起了几个疹子,怎么挠怎么痒,此时的叶小禾特别怀念冥界的日子,真是又凉爽又舒服。   云师爷也不知在哪弄到一匹白鹿,此时正一高一矮站在客栈门口能着叶小禾梳妆完毕,高的双瞳秋波流转,矮的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黑的像是两颗秋天的葡萄。   叶小禾一看到白鹿就被它可爱到不行,此鹿遍体雪白,两只耳朵高高竖起,顶着一个黑乎乎的鼻尖,此时正一脸不屑的看着自己,仿佛碰到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叶小禾这才想起站在一边的云师爷,“这鹿……是哪来的?”   云师爷望了望天,也不正经回答,“这是我在山上捉的……可以给你当个脚力!”   这话倒是说到了叶小禾的痛处,两人从冥界来的时候云师爷就要御剑,谁知叶小禾是既不会又不敢,说什么也不愿上去,云师爷没了办法只得现出原形亲自载她过去,叶小禾自然是跟着别扭了一道,只觉得自己身下坐着的不是一片云彩而是云师爷,想起云师爷的身子面孔,也不知身下的云彩哪里是胳膊哪里是脸,总觉得往哪靠也不踏实……   叶小禾也没有细问,两人牵着小鹿向郊外走去,直到到了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敢真正出发,可小白鹿却是倔强的很,梗着脖子不让叶小禾骑上,一双黑葡萄眼睛也是炯炯地盯着叶小禾,仿佛叶小禾的乘骑是对自己的冒犯,直到云师爷不知趴在它耳上说了些什么这才勉强同意。   云师爷御着剑,跟着骑鹿的叶小禾一前一后朝着冥界行去,小鹿倒是稳得很,叶小禾受用至极,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摸着小鹿尖尖的耳朵,事情都已办妥不需再去费心,当啷着两只小腿好不惬意。   冥府看门小差见了两人归来连忙开了大门,一脸嬉笑谄媚之色,“哎呦,叶副判和云师爷回来了,快快进来吧!”叶小禾在察查司虽是还没有什么正经职位,却一直代理司内各色事物,现在陆判有了她也得了清闲,什么事都交她去做,又因着叶小禾平时没有官架子,跟谁都是笑呵呵,各阶的鬼差都愿意跟她嬉皮笑脸耍耍嘴皮子,这个“叶副判”的名号也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传开的。   叶小禾看着这小差笑着点了点头,只觉得离开了太久这么一看还是自己家的人可爱一些,再进去冥府转了一圈,更觉得这地山不明水不秀,却正适合她叶小禾,现在听着忘川河畔的鬼怪叫唤都觉得甚是可爱……这毕竟是给了她生命又养了她的地方,记得那时候每到傍晚就会有个不知名的人弹琴,她一直都觉得那曲子欢快轻灵,后来才知道竟是一曲广陵散,乃是作曲人抒发抑郁不平所作,却因为心境的童趣被她听成了欢喜之乐。   人总是对自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生活的环境记忆深刻,这也大概就是一种童年情结,叶小禾也不例外,外面的世界再有多美好也只适合无事出去转转,最最心安的地方还是这个生她养她的阴暗世界,让她觉得只要待在这个黑漆漆的世界之中就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小鹿到了地方就说什么也不愿再驮着背上的人,叶小禾无奈只得下地,没走几步也就到了阎王殿,正巧遇到了刚要出门的石小鎏,见了云师爷就要打招呼,“师……爷回来了?我去给阎王泡杯茶,你们两个先进去罢!”   云师爷点了点头,和叶小禾一前一后踏了进去,此时的阎王正抱着个大白猫,大手使劲摸着白猫筋骨,白猫似是舒服至极,身子拉伸的老长,呼噜呼噜眯缝着眼睛。这猫叫阿雪,是只两百多岁的大猫,在整个冥府都横行霸道,走路姿势都是翘着尾巴昂首挺胸,阎王只说要等它修为足够幻化成人,就又可成为他自己的心腹之人,谁知这大猫整日好吃懒做作威作福,二百年来也没有一点动静。   阎王拍了拍手上的猫毛抬起头来,“小禾和云师爷回来了?事情办的如何啊?”   见云师爷也不出声,叶小禾只得自己跟他汇报,把这事来龙去脉通通说了一遍,引得阎王他老人家一顿夸赞,这才放了叶小禾回去,却单独把云师爷留下私谈。   叶小禾虽是好奇至极可也有她的脾气,既然是支开了自己就是不想让自己听到,又何必做那等偷偷摸摸听墙角的事?所以她出了门就甩着钥匙朝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阎王和云师爷,云师爷也未客气,直接拉出对面椅子坐了上去,双目盯着阎王等着下文。   阎王抿了口茶,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云师爷,我让你坐了么你就坐?”   云师爷却不吃他那套,板着一张肃容,“有什么事找我快说!”   阎王这才一脸八卦地凑上前来,“快说说,怎么样了?”   云师爷微转了转头,看着阎王那张大脸,面色还是严肃认真,“小禾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么?”   谁知阎王啧啧两声,“谁问你这个,我问你和小禾怎么样了?”   云师爷这才弯了弯嘴角,“您老怕是早就知道桃儿姑娘的下落了吧?”   阎王老脸一红,嬉笑两声,“你又怎么知道?”   云师爷弹了弹衣袖上的褶皱,鼻孔一哼,“别以为你镇得住叶小禾那个傻丫头就镇得住我,你不让他们用浮生镜你自己怕是没少看吧?”   阎王这才肃了肃脸面,“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这冥府阴森森的到处是鬼,又哪里有适合情侣相处的地方,我把你们派去江南还不是想让你们有一个花前月下独处的机会,你却偏偏不领情!”装作伤心之态,又凑上前来接着八卦,“所以云师爷,话都挑明了,进展到底如何啊?”   云师爷不想回答,可见他一副自己不答他就不罢休的样子,微皱了皱眉头,一脸严肃认真,“我在等她的回答,将来如何还未可知……”   谁知阎王猛地一拍他肩膀,“我就说嘛,之前让你跟小禾表达心意你还不愿,说什么她幸福就好,我看还是情景不对,烟雨江南果然是能把什么样的人都柔成一滩春水呀!”   云师爷则是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起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桢王,他出现了……”   阎王瞠目结舌,“什么?怎么又是他?”      ☆、白驹   眼看着就要到正午,天地之间艳阳高照,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然而此时的冥界亦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远处的团团鬼火飘来荡去,似是一群快乐的萤火。   叶小禾边走边打了个哈欠,她今日清闲,且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老穴,一睡睡到了现在,本往着察查司大殿去,却见前方来了个女孩儿,一身艳红衣群,像是个滚滚而来的大火团,叶小禾刚要阻拦,却见这人板着一张脸就要往阎王殿去,无奈之下只得伸出脚来挡她一挡。   女孩儿被她绊了一个趔趄,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叶小禾,一张烈焰红唇破口大吼,“你是哪个不长眼的?”   叶小禾见这架势也被镇了一镇,且看她长得好看,也不愿跟她计较,“妹妹妹妹,你莫要生气,你要找谁跟我说就好,何必如此动怒?”   女孩看了她一眼,又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我跟你说不着,把那个姓云的叫出来!”   叶小禾心尖一颤,姓云的……不就是云师爷?跟着也看了她好几眼,这姑娘确实长得标致,小巧的脸儿小巧的嘴,小巧的鼻儿大大的眼,心中也有些隐隐的不爽,也有些好奇这姑娘到底找云师爷干嘛,面上摆出和善的表情,“你说的还是云师爷吧,来来来,我带你去找!”   这姑娘倒也不可以,一脸颐指气使,“那就走吧!”   两人到了云师爷房间的时候他已是看了好一会儿书,打开门来看是叶小禾温情一笑,却看到了身后那个火红的影子,蹿上前来一把揪住自己衣领,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云上仙这是移情别恋了?”看了云师爷看叶小禾的目光觉着不对,又指着叶小禾“就是她?”   云师爷这么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拉到一边,躲着叶小禾不知说些什么,见叶小禾在那方傻愣愣地站着还冲她挥了挥手。   叶小禾不知怎的就有些失望,原来云师爷是这样的人,他念着前妻倒是说明他重情义,可如今这个又是哪个?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听见,分明就是关系不一般,如今也不想继续在这,也就默默地离开了。   叶小禾越走越伤心,自己虽对他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那时听到他的表白还是心花怒放,这几天思考下来险些就答应了他,如今想想幸好没有,这人作风如此不正,还总是装作一往情深的样子,只怪自己傻的可以,差一点成为那个跟他纠缠不清的多少分之一……   叶小禾突然就觉得有些惭愧,有些伤感,有些自暴自弃,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自己想想却连这样的愿望都难以达成,来来往往的小鬼让她心烦意乱。   叶小禾无法,找了个大石块,摇身一变化作原形,成了颗肥肥嫩嫩的小薄荷,猫着腰装作一株没有意识的植物,只想永远避开这些繁杂的事情。   她把根深深扎在泥土里,死死抓住石壁,也是为了躲上一躲,她怕那个姑娘知道自己与云师爷真的有些暧昧来找自己算帐,她虽是不怕,却不愿掺杂在其中……怪只怪这个滥情的云师爷干嘛要来招惹自己。   谁知她这般想着那边倒是有两人慢慢走了过来,一青一红,可不就是云师爷和刚刚那丫头?   好巧不巧,两人走着走着就停在了叶小禾躲的那颗石头旁,此时已到了好说好商量的阶段,空气中的□□味淡了下来。   红衣姑娘皱着一双秀眉,两人之前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所以上仙真的把小荷忘了?”   叶小禾悄悄探出头去,看见此景,只在心中默默猜想,这姑娘叫小荷?怎么跟自己一样的名字?   那方云师爷也不去看她,背着手看着远处,沉寂了好一会才出了声,“有些事情只需要永远珍藏在心里……当机会再次来临的时候就该不被过去所拘束,否则只会永远停留在过去……”   红衣姑娘似是极为生气,讽刺一笑,“既然上仙如此豁达,那我也真是看错你了,小荷也真是看错你了!那我就祝您喜得新人了……”说罢转头而去。   云师爷望着红衣姑娘远去的背影,微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出声挽留……回头看着地上的大石头悠悠一叹,“小禾,出来吧……”这丫头有个特点,就是自带清凉体香,每次心境起伏太大的时候香气都会浓重许多,且他修为甚高感官灵敏,刚刚聊天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叶小禾知道瞒不过他,幽光一闪变成人形,“我不是有意要听墙根的,是你们自己走过来的,我叶小禾也不屑于听您那些个绯闻轶事!”   云师爷轻轻颔首,“小禾是生气了?”   叶小禾在察查司待了那么多年,练就的最好的功夫就是隐藏心思带上面具,听他这样讲来淡淡一笑,“云师爷多虑了,我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未想到打扰了云师爷……既然此处待不得,我还是回去自己的房间吧……”说完就要转身,却被云师爷拉住了手腕。   叶小禾回头一看就看到了那双脉脉温情的眼眸,此时看去只觉讽刺至极,拿手一甩却没摔掉,如此更是生气,“我叶小禾一直都是坦坦荡荡,实在不愿掺合云师爷的杂事,您还是莫要来招惹我了……”   谁知云师爷仍不放手,一双浩渺的眼睛竟是氤氲着雾气,叶小禾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也愣在当地不知如何……   云师爷动了动嘴唇,终是解释出来,“她是岳拂篱的妹妹……我妻子最好的朋友,阿雨就是我的妻子……”   叶小禾心里微微触动,这才想起在燕堤的时候璞真是说他的妻子叫灵雨来着……再转念想来,她该是从拂篱那里知道了两人的关系,突然就觉着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由不知如何劝解,只是他这个样子,必是要永永远远记得从前的妻子的,那么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   云师爷似是看得出她心中想的什么,红了眼眶轻轻吟诵,“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酒试心茶……这是小禾说的,难道你不肯给我一次对过去放手的机会么?”   叶小禾微动了动嘴唇,心下一软,答应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却还是找回了理智,“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我还是不能安心,生命有限,灵魂却是无终,若是有一日云师爷的妻子又回到你的身边,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云师爷听出了她的意思,也就是需要自己的一个承诺,想罢莞尔一笑,“当时我与她本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能有那样一段交集的日子本就是命运垂怜,如今她已经脱胎换骨,我只希望她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而不仅是她,我自己也该是时候为自己争取一番了……”   叶小禾心里暗喜,可还是不动声色,“那云师爷保证不再负我?再者说,你妻子的那些朋友能够放得过我?”   云师爷听这话有希望,连忙郑重答应,“小禾是我生活中的阳光,只要你愿意让我走到你的世界,我定是不离不弃!”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再者说,小禾那般可爱,不喜欢你的人都是还不够了解你,日子久了,那些人也会喜欢你的!”   叶小禾得了他的承诺心下已经有了决定,抬起头来绽放笑容,“生命之中最忌小心翼翼,有些事情不去尝试永远不知是对是错,既然云师爷可以如此承诺,那我叶小禾愿意为君一试!”   云师爷未想到事情来的如此顺利,只觉得这时候的叶小禾和从前的相比变化了太多,让他更加骄傲,更加移不开眼睛……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还是淡淡一笑,忙伸手搂过叶小禾肩膀,一瞬间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仿佛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从未发生……   忘川河边的小鬼似也是受了感动,一时竟是鸦雀无声,许多已经初据神识的小草见到此景张开了小嘴,岁月蹉跎而过,却也让身处其中的人更学会珍惜。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都是匆匆走过,又何况短短一载,不过是窗间过马,立谈之间,所幸世人懂得珍惜,倒也不算烟火流星,蹉跎岁月   ☆、婚嫁   斗转星移,一载匆匆而过,察查司的叶副判和阴律司的云师爷在阎王的怂恿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时之间冥府无鬼不知,无鬼不晓,两人经常手牵着手溜溜达达,在这昏暗的冥府倒也找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意思。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云师爷低低念道,又低头看了看怀里人忽闪忽闪的睫毛,叶小禾靠在自己的肩头,满头的乌发铺散到自己的胸前,云师爷望着远处明灭可见的夜光石,闻着萦绕在鼻尖上淡淡的清凉味道,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样一首诗,本只是自言自语,却被叶小禾听了进去。   叶小禾本正静静地看着远方,突然觉得他胸膛一震,自己的耳朵也有些酥麻,抬起头来眨巴着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 “这诗不错,接下来呢?”在他胸口喃喃低语。   云师爷想了想后两句,突然脸色一变,只觉得自己和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情投意合,还是不要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才好,等了半晌,等到叶小禾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这才悠悠道来,“接下来就转喜为悲了,不说也罢,我们就一直停在这不好么?”   “自然是好!”叶小禾嘻嘻一笑,拿着脑袋在他怀里蹭了又蹭,这让云师爷突然想起小动物之间,也是喜欢通过蹭来蹭去来交流情感,却听怀里女孩儿又来了问题,“云师爷,我发现我在人间的时候,我走到哪月亮就跟到哪,你说这是为什么?”   云师爷望了望远处,嘴角含笑,脱口而出, “因为月亮喜欢你嘛!”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摸着女孩的发丝。   叶小禾瞳仁一亮,“真的?”   云师爷亦是笑了笑, “当然是真的,你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我们这哪里有月亮呢?”   云师爷却是望了望天,“这有何难?”随即长袖一挥,袖口挥过的地方就逐渐显现出了一个明明亮亮的月亮。叶小禾一喜,“你是怎么办到的?怎么把月亮带回来了?”   云师爷苦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便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改变得了星宿的规律,这月亮不过是我造出的一个幻象罢了,给今日我俩营造出个花前月下的意境,倒也使得。”   想了一想,又接着言道, “等我们成了亲可以去大宋小住,日日带你看真正的月亮,等日后我们有了孩儿我们还可以带他去嫦娥的广寒宫看她的白兔……”说着的时候仿佛已经身临其境,眼中尽是幸福美好。   叶小禾抬头看了看,突然觉得这表情似曾相识,就像那时候的苏珂……心想云师爷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我的吧……“可是……我们成亲,你真的不会后悔么?你法力那么高强,长得那么帅……天上的仙子都喜欢你的吧。”   云师爷给了怀中女孩一个爆栗, “我又怎么会后悔呢?能娶你为妻是我三生有幸,小禾是世上最最可爱的女孩,配谁配不上呢?你千万莫要妄自菲薄。”   “我并非妄自菲薄,我如今人微言轻,跟那些显赫的人物相比确实生如蝼蚁,但这并不能妨碍我自信满满地生活……我只是怕……我们认识的并不算久,万一哪日你发现了我的缺点难以忍受……跟你先前的妻子相比差的太远……去找了别个仙子……到时候,我该如何?”   云师爷却没想到她想的这么明白,且对自己如此直接,便望着她的眼睛,半是郑重半是调笑,“都说了小禾在我眼里便是世上最最可爱的女孩了,且我比你大上那么多,不被别人嘲笑老牛吃嫩草就很好了,哪里还会有哪个仙子能够看得上我,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愿意嫁我的傻丫头,当然要好好把握,免得错失良机。”   叶小禾听他这样说便放了一半的心,又听他说自己最是可爱,便趴在他胸口咯咯的笑。   “我倒是要担心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么?我怕有一日你若真的爱上别人,或者……你从前记忆中的比我还重要的人,又回来寻你,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叶小禾知他担心,便轻轻抓着他的胸襟,“你莫要担心,我在冥界当了这么久的差,早就明白了个道理,那就是什么都记着才是最最痛苦的事情,莫不如忘个干净,今日我说要嫁给你便会嫁给你,如今我没了记忆且换了真身,也便相当于轮回一场,前世的恩怨纠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师爷早就想问这话,可又怕听到的不如人意,便迟迟没有问出口,想他本来无任何牵挂,未想到今日竟然如此儿女情长,今日听她这样回答,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谁道叶小禾微微抬头,目光悠悠望着自己,脸上亦是染上了两片红霞,云师爷正好奇,却听怀里的叶小禾说了话,“云师爷和我都不是正在人间,自然也不用受那么多礼教束缚,若是云师爷当真不信我的诚意,那你今日想做些什么都好……反正也马上就到婚期……”说着一张小脸仿佛能滴出血来,眼睫又低低垂下,等着云师爷说话。   谁知等了半晌云师爷却像傻了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下一动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前去,在云师爷的嘴角印上一吻。   云师爷心中轰然炸开,脑子亦是嗡嗡作响,只觉刚刚那柔软的触感仿若在梦中,实不相瞒,他在做梦的时候确实也梦到过许多次这样旖旎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醒来却只能唏嘘感叹,自己起初对这还颇为不耻,可这梦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内心是太过思念她了……   反应了好一会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叶小禾,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反应有些生气,正红着一张脸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逡巡而下,最后定在一张红润的小嘴之上,突然就想着管他是梦是真,一时只想再体验一番刚才的触感,目光也由澄澈变得迷离,附身轻轻印了下去,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叶小禾正沉浸在甜蜜的气氛之中,一切却是戛然而止,连忙望向云师爷,一脸的不解。   云师爷亦是红着一张脸,连连解释,“阴阳调和,化生万物,这等庄严隆重之事还是等到成亲以后再来罢!”说罢竟是不敢看怀中人的眼睛。   叶小禾噗嗤一笑,只觉得自己找的夫君还真是可爱,什么事到他的嘴里都是那般的义正严辞,又不忍拆穿,只得跟着答应。   两人聊了好久,聊到叶小禾眼皮打了架,云师爷才把她送回房间,自己却没有直接回去,拐了个弯去了前方的忘川,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鬼哭狼号眉头一皱,轻轻施了个法术,世界瞬间归于平静,只听云师爷默默念道,“我知你们大多冤枉孤独,可我的小禾睡觉也很重要,如此只得委屈你们一时了……”   阎王路过看到恰巧看到此景,默默摇了摇头,嘴里念念叨叨,“当年那般恣意逍遥的云上仙,今日怕是要坠下神坛喽!”眼中所见的分明是一个痴汉的形象。   ☆、抢亲   叶小禾醒的早,还未等别人叫便自己睁开了眼睛,准确地来说她几乎一夜未睡。   女孩子要嫁人之前总是有些五味杂陈的心思,忐忑不安、害羞、喜悦、恐惧等等不一而足,又或者只是因为将要迎来的生命之中的巨大转变引起的对未来的迷蒙无知……   然而叶小禾的五味杂陈却有些不明所以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心大到一点也不在乎,可实际上她错了……却说不清楚因为什么……第一,她喜欢云师爷,虽然她并不确定那是什么喜欢,不过她一向不屑婆婆妈妈把喜欢分成这种那种,她是喜欢和云师爷一起生活的,这个她确定。第二,自己又不是人间女子,不受礼教束缚,不用尊崇什么一女不侍二夫,若真是有个万一,和离再嫁便是,又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不知为何,入了夜的时候她还是忐忑不安……   叶小禾便是这样辗转了一晚,眼见着将要到早晨索性翻身起来,坐在梳妆镜前用梳子慢悠悠地顺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把发丝梳得柔顺亮泽,默默等着来给她打扮的姑姑。   据说这个姑姑还是阎王爷爷在仙界请的,现今已是儿孙满堂,有福气的很,又因冥界实在是没什么女人,只有叶小禾一个还笨的可以,哪里会用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叶小禾望着这个姑姑,据说她已经有了八个女儿十二个儿子,若是永远不老的话更不知会生出多少,思绪不免想到了以后自己和云师爷的生活,云师爷长得那么好看,而自己也喜欢小孩子,若是真能生个宝宝倒也蛮好,只是多了就实在不行,眼神不觉瞄向姑姑的腰身屁股,只怕自己生了孩子之后也变得这么“有福气”。   不过这姑姑弄发髻倒真是有两下子,叶小禾正精神恍惚之际她就已经弄好了个朝天髻出来,叶小禾乍一看去这哪里还是自己?这发髻一梳真是显得自己的脸儿又瘦又小,一张微有些肉嘟嘟的脸儿竟变成了瓜子脸,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   谁知这姑姑自来熟的很,伸手摸了把叶小禾脸蛋儿,啧啧两声,“这姑娘皮肤是真的好,大眼睛也是有神的很,怪不得能把云上仙那样的人也给拴住!”   叶小禾哈哈一笑,微有些不好意思,只看着这位姑姑又开始忙活自己的那张脸面,又是敷粉又是涂唇,一套下来竟真的让叶小禾认不出自己,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女人……此时才萌生了些要嫁为人妇的感觉,原来自己真的不能是原来的那个小姑娘了……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可是为时已晚……   云师爷来的时候她刚刚盖上大红盖头,坐在榻上静静等着云师爷的到来,直到一双温柔的手将她的轻轻拉起,自己看不清前方,只得跟着他亦步亦趋,手心中传来的温度让她无端安心,仿佛能将她刚才所有的胡思乱想都统统驱散……一股甜蜜幸福之感从心底慢慢席来,不由得轻轻拽了云师爷一下。   云师爷感受到了她手上的力气,连忙停住脚步,“小禾怎么了?”   叶小禾低垂着脑袋,因为被盖头盖着脸面反而厚了脸皮,“等到日后我给你生个宝宝好么……一个两个还是可以的,多了就不行了……”   云师爷怔忪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不免暗暗憧憬,明媚一笑,“好!你说生几个就生几个……”面上尽是幸福颜色。   叶小禾正听他讲着两人成亲之后可以多么多么惬意,冷不防被他拦腰抱起,忙搂紧他的脖子,却听到一阵哄堂大笑,羞得她捶了一下云师爷的肩膀,这才被放到地上。   云师爷这许多年来也结交了不少朋友,都是知道他自打妻子早亡便一直抑郁消沉,近日却听说他要续弦,女方还是个冥界的小差,虽是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替他松了口气,毕竟云师爷这样死心眼的人愿意重新开始就是极好的。   婚礼也未搞得太过铺张,却是别有一般滋味,毕竟众仙在冥界参加婚礼这还是第一次,没有艳阳高照没有风和日丽,吹吹打打倒是有的,只不过夹杂着许多鬼哭狼嚎,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喜庆的高堂明镜和远处阴森森的鬼火也是相得益彰……众人无不期盼着快快礼成,象征性地喝杯喜酒赶紧离开这让人不寒而栗的鬼怪之地。   外面请来的傧相也着了急,强挤出一丝勉强的悦色,见两位新人到了大堂就连忙扯开了嗓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云师爷和叶小禾两人都不是如正常生灵一般经母体孕育,高堂之上坐着的自然就是冥界阎王和对云师爷有着提携之恩的道德天尊。   “夫妻交拜!”到了这时叶小禾才有些激动忐忑,便要弯腰拜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扶住了额头。   随后又听那人清朗的声音响起,“小薄荷,你这是不要我了么?”语气中带着萧然之意和隐隐的急切。   叶小禾乍一听到这个声音猛地一颤,就想要揭开盖头,可还是生生忍住,“老大?你怎么来了?!”   拂篱惨然一笑,“你都不声不响的要嫁人了,我怎么会不来看看呢?”   叶小禾亦有些觉得他语气不对,连忙去安抚,“那你就入席,饮杯好酒罢……待我……待我们拜完堂后,我再好好招待你……”   拂篱苦笑,“等你们拜完堂,什么都晚了,你也答应过要嫁给我的,怎么此时要再次食言了?”   叶小禾更是吃惊,明显感受到云师爷拉着自己的手掌紧了又紧,连连解释, “大哥说笑了,我何时说过此话,况且我从未跟你之间有什么承诺约定,何来再次食言之说呢?”   “你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小禾……你平心而论,你见到我的时候,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感觉了吗?从前发生过的事可以忘记,难道对心中之人的爱本身也会随记忆散去?我从你第一次见到我的眼神就知道……我不信……”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不可闻。   叶小禾再也忍不住,一把扯下盖头,红着眼睛看着他,大堂里的六界宾客登时倒吸了一口气,这新娘子紫色果然和灵雨仙子不分上下,怪不得怪不得……只是那时一个灵雨就闹的这两人甚是尴尬,怎么今日云上仙又娶了一个这个妖王又来抢亲?许多曾在白鹿山参加过婚礼的宾客都觉得这场景甚是熟悉……甚是自这之后还传出了些流言蜚语,便是这桢王抢一次亲还能理解,抢两次亲可就不能说是凑巧了……这妖界桢王怕是冲着云上仙去的吧……   此时拂篱一把拉住了叶小禾的手,“你和我走吧……好么?”痛楚的神色中透着连绵的渴望。   叶小禾的眼泪也是汹涌而出,不知怎的亦觉得这场景熟悉至极,脑海中的故事呼之欲出,让她觉得又是陌生又是熟悉,看着大堂中交头接耳的众位宾客,突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心中瞬间涌现出他的名字……逾白逾白……江碧鸟逾白,可他怎么没带阿烛来呢?可阿烛又是谁?一时头晕眼花,眼前的逾白也重了影,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众位宾客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明所以,只看见新郎官云醒上仙抱着新娘子匆匆离去,而桢王岳拂篱亦穿过众人尾随而去。   ☆、续梦   叶小禾迷迷糊糊,眼前似是烟雾缭绕,渐渐的云雾散去,一座浩渺的仙山渐渐显现,竟也是接着上次的梦境来的……   上次梦到叶小禾二人刚刚拜了把子,拂篱突然想起一事,“我却还不知你叫什么?”   叶小禾脸色一暗,嘴里小声嗫嚅,“我才初具人形,哪里还有什么名字……”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拂篱见状就稍稍有些心疼,这傻孩子从前无依无靠,定是受了不少的欺辱,便由此生了照顾之心,“你放心,今日你已认了我这个老大,我便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你以后便跟我回家,恰巧我家中还有一小妹,你去了,还可以与她做个伴。”   叶小禾心里感动,眼里浸出泪花,“真的吗?”   拂篱微笑,“自然是真的,本君从不食言。”   “可我觉得……还是不好,你家定是子女很多,我再去了,徒增压力。”   拂篱嘿嘿一笑,“你放心,你老大家财万贯,养几百号的下人都养了,还不差你这一个,说着便去伸手戳她的鼻尖。叶小禾生得稚嫩,小巧精致的鼻尖在阳光下犹如一块白玉雕成,隐隐透着光晕,拂篱早就想去伸手碰触。   叶小禾见他穿戴精致,本以为只是一般富裕家庭,未想到竟如此家大业大,“那就更算了罢,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闲散惯了,你家大业大,恐怕我去了,也享受不来。”   拂篱见她说的话不像故意客套推诿,便也不再多言,“此事还不急着做决定,反正我也是要在这里待一些时日的。”   叶小禾歪了歪脑袋,“我还不知老大你来白鹿山做什么?”   拂篱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我家的小妹有些任性,说什么都要嫁给云醒上仙,家父实在无法自己又拉不下面子,只有派我再来劝劝,不过这事也几不可能,我来也就是走个形式,白鹿山神仙之地,我顺带着也在这里住上几天,沾沾仙气……”如今六界太平早就达成共识,都是踏踏实实安于自己的领域,不去故意挑起事端,六界和平相处已久,仙与妖,妖与魔交个朋友,甚至跨界结合的情侣都早已稀疏平常,只是云上仙清高孤傲,拂篱这样跳脱的性子与他有些代沟,云醒虽是面容年轻,但实际却年纪极大,拂篱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着几分敬重,只是自知心境与他太过不同,不敢去过多接触罢了。   叶小禾这才了然,听拂篱问道,“你可知道白鹿山上的云醒上仙?”   叶小禾摇摇脑袋,她平日里只顾玩耍,因体质特殊也没有什么朋友,没人跟她讲些八卦闲谈,自然不知云醒上仙是个什么,“我……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醒虽年纪大,但面容年轻俊逸,且现今也未娶妻,六界里倒是很有些名气,上到早已儿孙满堂的老妪,下到刚刚情窦初开的少女,几乎每一个都曾经遐想过或正在遐想云醒上仙的如玉之貌。只因云醒年纪太大,让一批又一批妙龄少女蹉跎成老太婆,迷倒一辈又一辈的大姑娘小媳妇,他自己倒是至今孑然一身。   修仙之人容颜变化全靠修为,若修为荒废或卡在某个阶段再不能提升都会使得容貌如凡人般渐渐老去,唯有取得大成,突破最后一道关口,才能永远保持容貌,因此仙界的品级之分也并非是如凡间由君主册封,反倒是凭借真实本领,修到哪一层级便是哪一层级,若取得大成自然升为上仙,永葆青春,还可得到六界敬仰。   像叶小禾这般稀里糊涂呆头愣脑的,拂篱倒是头一次得见,便与她细细说了一番,包括云醒的身世和他的一些丰功伟绩,以至于妹妹对他迷恋等等……不过多年以后,拂篱每次回想起当日,都对自己这一番话后悔至极……   叶小禾听他讲述一番,对传说中云醒上仙的神迹奇事也极其向往,于云醒本身也生出了丝丝敬佩之意,但听拂篱描述心里还是觉得云醒有些过于高姿态,且不通情理,过于孤傲反而不好。   拂篱知道她对此也未必感兴趣,想起别事,“对了,你还没有名字,不若我帮你取一个?”   叶小禾眉开眼笑,“那感情好!”   拂篱在读书一事上一向不爱过多留意,如今想在叶小禾面前装装样子,又实在词穷,才觉书到用时方恨少,便一个劲儿的挠起脑袋,突然想起春天池塘上刚刚绽放的小荷花,嘴里默念,“小荷小荷,你还缺一个姓氏……”   叶小禾凑上前去,听他低语,“老大在说什么?”   “我姓岳,不若我借你用用,小荷小荷,你就叫岳小荷如何?”越想越觉合适,竟是沾沾自得起来。   叶小禾不懂这些,哪里还会有什么挑剔,连连称好,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开心之下浑身透出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在拂篱感受,就如春日刚刚萌发的青杏,有些酸涩,却能沁入心底。   拂篱闻到突然想起一事,“我见你化形之时不像别个那么自然,莫非你是得了什么机缘点化?”   叶小禾忙摇了摇头,一脸不知之态。   拂篱也是无法,“你再继续想想?你的异样感觉是从何时开始?”   叶小禾思考了许久,慢慢推及从前,终是想起了那个怪人给自己滴的那滴指尖血,也不知算不算,连忙把这事简要告诉了拂篱。   拂篱眼睛一亮,“那便是了,小荷真是幸运,若是别个,想要迈出这一步着实不易,还有的停在了这一步就没了下文,那个赐你指尖血的人定是个心善又修为极高之人!”   叶小禾这才恍然,想自己当时竟是以为他是个坏人,却未想到竟是为了帮助自己,一边为自己的命数感到新奇一边又对那人甚是愧疚,两眼望着拂篱,“那老大知不知道这人是谁?”   拂篱摇了摇头,“整个瀛洲属云醒和逾白修为最高,能做到这般一滴血改变人家生命历程的怕是只有这两个,只是云上仙喜欢顺其自然,估计不会管这些闲事……逾白就有人情了许多,且这两位交情极好,他去拜访云醒顺便救了你也是可能的……”   叶小禾心中澎湃,逾白逾白,现在想想倒真是符合他那个周身的气质,“那逾白尊者现在何处?”   “逾白尊者住在玉石山上,你自己怕是不好找,我现要去拜访云醒上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之后我俩安顿下来我可以带你去找。”   叶小禾对云醒的神迹也有些向往,仔细一想这样也好,跟着连连点头。拂篱早就知道自己多半会无功而返,因此也不急着赶路,两人一面闲聊一面爬山。   今日两人本就没专心赶路,到了地方已到下午,云醒刚好吃过午饭要去散步,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两人,眉头微微一皱,“拂篱皇子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拂篱为妖族嫡长子,也是妖族太子,云醒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他一直觉着自己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愿与之显得太过亲密,说起话来也是声音冷冽严肃。   叶小禾一见云醒就吓到颤抖,惊的目瞪口呆,这人……岂不就是?前几日捉了自己那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倒是不敢让他发现了,忙低了头,藏在拂篱后面,说什么也不肯抬头。   拂篱本就对他有些敬畏,云醒这样的人物,莫说是在仙界,便是在所有六界也算个元老级的人物,他自是不敢与他称兄道弟,但他平日里嬉笑惯了,即便心里再忐忑也装作若无其事,嘻嘻哈哈,“我来自是有事,只是上仙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云醒微微一笑,“草棚寒酸,还请二位不要嫌弃!”说罢便推开了院门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拂篱刚就感受到了叶小禾的颤抖,只当她是见到云醒身心紧张,便拍了拍她的手,“莫要慌张,云醒上仙虽脾气古怪了些,但总归是个好人。”   叶小禾被拂篱强拉着进了草棚,内心里砰砰打鼓,本以为马上就会被识破,岂料云醒面容波澜无惊,就好像根本不记得她一样,心想也是,自己那时还无实体,今日已经变成了个活脱脱的人,他不认得岂不是正常?直笑自己傻气,如此想着也不再纠结,行动之间也放开了许多。   之前她一直忐忑不安未听清这两人说了些什么,如今重新回神,貌似已经谈些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问题,便忙竖耳去听。   拂篱本身也知此事希望渺茫,只是见他一副认真表情就想逗他一逗,“上仙呐上仙,别人都说你清高自傲,却不曾想如此不能承担责任,你对我妹妹做了把她迷的七荤八素?”   云醒微微有些怒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心中清明就不似别人庸人自扰,再者说,大皇子还是莫要拿我取笑,自己品行不堪,莫要安到别人身上。”说罢眼神稍稍往叶小禾那里偏斜一下,表情中微微透着不屑。   “两位若没有什么要事,我还有事要忙,便不送二位了,请罢!”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房门。   叶小禾面皮薄,闻此红了脸,他怕是误会了自己和拂篱,可他先下都不记得自己,又怎么去解释呢?心绪回转过来已被拂篱拉到了门外。   两人无处可去,只得到白鹿山腰的镇上找了家客栈,先将就了一晚。      ☆、比邻   拂篱老大果真是家大业大,第二日一早,竟不知他在哪找到了一帮仙匠,叮叮咣咣了一天,两座木制楼阁一日建成,直挺挺地伫立在云醒的草棚一侧,把草棚显得寒酸至极……   这之后的一日叶小禾跟他搬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也已经是一应俱全,专门给她准备的屋子里还装饰了许多的女孩子家的梳妆镜台,叶小禾从未有过这样安定的居多,见此鼻头一酸险些感动出泪花。   云醒听这叮叮咣咣的声音已是听了一天一夜,本以为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却不放那方又传来两人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笑声,甚是刺耳尖锐,而此时的云醒上仙正在窗前安心打坐,闻此眉头一皱,只得自己关了窗户,谁知刚刚继续了一会儿嬉笑声又是阵阵袭来,断断续续不绝如缕,此时再也无心打坐,便重新开了窗户,对着两人咳咳地咳嗽,他们要是知趣自会离开。   叶小禾正跟拂篱观赏着自己的大房子,欣喜之下未免激动了些,听到云醒屋子里传来咳嗽声,忙停下嬉闹,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大眼睛定定望着拂篱,“上仙这是怎么了?”   拂篱猜了个□□不离十,多半是两人太过吵闹打扰了云醒清净,不过他想起云醒平日里那副清高的样子便突然不想遂了他的心意,“无事,听说他喜欢在外面睡觉,估计是邪风入体感染了风寒。”   叶小禾瞪着大眼睛,“在外面睡?再说神仙也会生病?”   拂篱微笑,“人家境界太高咱们怕是不懂,据说这位平日里在云彩上也能睡,骑着鹿也能睡,树上也能睡……再者说神仙也是人变的,怎么不会得病?”   叶小禾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继续了对房子的点评,只觉得哪哪都好看,若是认真来讲,这还是她自有意识以来的第一个“家”……   拂篱见她似是极喜欢这个房子,眼中的目光也是灿灿生辉,心想她从前怕真的是流离辗转,自己心中也有一处微微触动,一种保护欲朦朦胧胧在心怀之中酝酿,一时竟是呆在当处。   反应了一阵才拍了拍叶小禾的肩膀,“人都说白鹿山美妙绝伦,却不知夜晚欣赏更是别有一番韵味,我俩可以就着月光散步也附庸风雅找找意境,小荷妹妹可愿一同前去?”   从前的叶小禾胆子小的很,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都是找个隐秘的角落老老实实睡觉,闻此睁大眼睛,“有什么好看?”   却见拂篱望了望天,嘴角得意翘起,“有啊……有成群结队的萤火,有泛着银光的仙葩,说不定还有游上水面的横公鱼转眼就变成了个大姑娘,昼伏夜出的九尾狐,出来采拾琼果的白泽……”   叶小禾更是惊诧,这些都是什么样的东西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前的她无亲无友又胆怯懦弱,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一个愿意和她做朋友的拂篱,在他身边无端的踏实感让她愿意陪着他去做任何事情,闻此连连点头,甜甜一笑。   拂篱只看着那一半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腮边氤氲着的淡淡红晕,就已经觉着飘飘摇摇了……   云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两人越贴越近只觉着世风日下,又放高了声音咳嗽了几下,拂篱却笑得更甚,唯有叶小禾微微蹙眉,上仙的风寒,可该好好的医治了……   ***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拂篱说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神兽倒是一个也没见到,两人比肩而行,星星点点的萤火从草丛中见冉冉升起,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缭绕在鼻尖,倒也算意境唯美,叶小禾一路采着菊花,捧了满满一怀仍觉不够,又把这捧塞到拂篱怀里,自己又跑去采撷,拂篱见她如此开心,内心里也跟着喜悦。   这几日他和叶小禾在一起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仿佛天下就没有什么难事,只因她天真的像个孩童,仿佛随时都能带人找回那些美好的童年岁月,两人虽认识没有几日,但自己内心深处却已经很不愿和她分开了,若日后自己一直与她一起,恐怕就会如中毒一般……想到这忍不住扑哧一笑。   又抬头去看叶小禾,这丫头正蹲着不知观察些什么,神态很是认真,娟秀的侧颜在月光下更是白皙透彻,仿若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温婉含蓄又动人心魄,仿佛能将人就地柔作一滩春水,拂篱目眩神迷,不觉间竟是伸出了手。   指尖还未碰到实处,却被叶小禾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这丫头抓住自己的衣袖就是往前一拽,“老大老大,你快看!”   叶小禾哇地一声,原来是发现了棵小草,这草叶子长长尖尖,开着两朵淡紫的小花,小花在黑夜之中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清丽脱俗,婉约朦胧,叶小禾刚要拿手去摸,却被拂篱一甩手挡了回去。   叶小禾不明所以,忙回头去看,却见拂篱一脸严肃,“若我看的不错,这草应该就是仙物甘华,就是在白鹿山上也是少见,对待此等物什,千万不能粗心大意。”   叶小禾转头看他,“这草很厉害么?”   拂篱半蹲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把仙草根部周围的土挖了一圈,双手轻轻一提,一颗细嫩秀气的仙草便被连根提起,对着月光仔细看了又看这才单手一递,一副仗义之态,“呐!这东西可是厉害的很呢,据说吃了此的人可以就地飞升,不过这对本君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我是个妖怪,自然不能忘了本,你若想成仙就自己把它吃了吧!”   叶小禾双眼瞪的溜圆,忙把仙草接过,想起自己从前看到那些白鹿山上的仙女飞来飞去飘逸灵动也有些羡慕,看着捧在手心里甘华仙草不敢相信,这般神物竟就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若是自己真的成了仙女,那是不是就和云醒上仙是同样的人了?   云醒上仙云醒上仙,他以自身之血助自己成型,这样的仁慈恩德自是无以为报,想到这猛一抬头,“老大,这草除了能助人升仙还有别个作用么?”   拂篱摸了摸下巴,仔细望天思考了一阵,“除了这……大概对已经是仙神的也有些作用吧……无非就是提升修为滋补养生之类的……”   叶小禾双眼一亮,点了点头,仙摘了片大叶子将仙草好好包起,又安安稳稳放进衣怀这才想起了拂篱,“那便多谢老大将仙草让给我了……”   拂篱见她如此以为她是舍不得就这样吃了,也不再多问,“谢就不用了,谁叫咱们两个也算歃血为盟的兄妹。”说罢自己往前走去。   叶小禾面色微微一赧,可是也没了继续散步的心情,一心只惦记着怀中的甘华仙草,一颗心脏也跟着怦怦怦怦,也听不清前方的拂篱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甘华   叶小禾回去之后现找了个绿漆小盒儿将甘华稳稳妥妥放了进去,此时的她正点了蜡烛捧着手里的小盒,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仙草在夜间散发着幽幽的白色光芒,晃的她的脸都变得煞白。   此时的叶小禾陷入了纠结之中,这仙草若是自己吃了就可就地升仙,若是送给云醒上仙的话只能算是蚂蚁站在大象上,对于人家来说根本就什么也不是,可是这草还能养身滋补,而云上仙又正好感染了风寒,说不定这一颗草下去就治好了……真是觉得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好几次差点直接塞到嘴里吃了,明明是个宝物却让人无端心烦……   几只不识趣的绿色飞虫见光而来,被叶小禾一掌扇到一旁,却仍是死性不改,没过一会又没皮没脸地飞奔而来。   叶小禾气地啪地一声合上箱盖,“此等宝贝岂是你们所能觊觎的!上仙还未过眼,你们倒惦记上了!”   此话刚罢,却见几只虫儿却扑扑楞楞飞到了地上,霎时金光闪烁,竟转眼变做了四个绿衣小童,四人就地一跪,当先一人双手一抱,“我等虫蚁之辈生命短若蜉蝣,朝生暮死,往往还未修出人形就已化作尘埃,于此道上本毫无希望,未曾想得此机缘巧合,修为大增,仙子恩德,我等必将牢记!”   屋子里猛然多出四个男孩,叶小禾吓得一惊,听他叫自己仙子心中欢喜也不忍责骂,缓了一缓才摆了摆手,“莫要如此,我本就喜爱帮助别人,能得帮到你们也算我们有缘,多说无益,你们自行去罢!”   四位小童又拱手相谢,这才一步三回头相偕而去,叶小禾见四人已走,忙点了蜡烛就光仔细观察,甘华仙草依然散发着淡淡荧光,完好无损,暗想四只小虫也只是舔了一口,竟然就有如此变化,此物果然神药也!自己也跟着舔了舔嘴唇,心下一动扯下一根叶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只觉着口腔里甜甜蜜蜜似是吃了什么新鲜的果子。   一叶之后怕自己禁不住诱惑,连忙合上盒盖,抱紧小绿匣,心想此等神物怕是放在自己这里太不安全,还不如早早送给云醒上仙。   叶小禾小孩子心性,做了决定就不能再等,趿拉着拖鞋就要出门,只着中衣,连外衣也忘了披,腾腾腾一阵狂奔,又砰砰砰砸了云醒房门,见房间迟迟不见动静急得跳脚。   云醒此时正在读书,遇到一问题正在思索,却不知哪个如此粗暴,像是要把门板拍碎,无奈之下只得合上书本,吱呀一声开了门。   叶小禾听到屋里的脚步声,无故一阵紧张,等到大门一开忙钻进了屋里,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才关了屋门,抬头傻傻一笑,见到云醒那张面孔突然就不知如何开口,这个模样的云醒她见所未见,此时的他身着白色中衣,大约是屋里闷热,领口微微松乱,露出白白净净的一段脖颈,衣领下还藏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双袖卷起,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端着烛台的手骨骼分明,秀气中透着刚劲,黑如墨染的头发用一条蓝色发带随意束起,两缕黑发柔柔垂下,却一点不显颓废之意,反而更衬托出此人的明眸皓齿,屋子中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投射出阴影,此人的脸也变得更加英挺迷人。   叶小禾虽从不敢觊觎上仙美色,但此时仍移不开眼睛,直到云醒清了清嗓子表示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不敢再看,不知怎的也觉得喉咙发紧,也跟着清了清这才露出笑颜。   云醒受她打扰本就心烦,“你有何事?还不快说,在此磨蹭。”叶小禾这才想起正事,忙拿出小木匣,用衣袖轻轻擦了擦,这才递了过去。   云醒冷淡一瞟,“这是什么?给我做什么?”   叶小禾磕磕巴巴,“前辈,这是……我……我在山上发现的甘华仙草,拂篱说它很是厉害,我见您老人家今日似是感染了风寒,特拿来给你补补身体。”   云醒客气一笑,语气却丝毫不客气,他这人素来直言直语,面皮薄的多半受不住,一串伤人的话就这样出了口,“莫说这一颗仙草,便是这整座白鹿山都是我的,拿我的东西来巴结我,姑娘还是不必了吧。”   叶小禾面色微赧,然他说的在理,只得支支吾吾硬着头皮,“倒是我想错了,只是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巴结,不知前辈可还记得您前几日曾帮了个无形的物什增进了修为?那物什便是我了……上仙大恩大德,小禾没齿难忘!”   云醒未想到她倒诚实,然而她现在与拂篱苟混在一起,而他素来对拂篱印象也不是太好,更不想找惹这样的一个麻烦,由此很不想搭理,面色一肃,“是不是我做的我是不记得了,即便做了也是随手一帮,姑娘也没必要挂心。”   叶小禾本以为他心中慈善,且听了不少他的美名,暗中把此人想象的完美无暇,未想到此时正如此冷淡,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差点流出眼泪,却仍倔强着低头不想被他发现,“那这仙草……即是上仙的,还请上仙收下吧!”   云醒微一摆手,“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好了,我这山上珍稀之物遍地都是,这一株我还不太在乎。”   云醒平日里喜欢直来直去,他地位尊贵,也没有几人敢去顶撞,且他只跟男子交往,自是不懂得如何跟女孩子相处,此时跟叶小禾说话也是不懂绕弯,直言直语,就是把她惹哭了也犹自不知。   叶小禾没了脸面,也不敢看他,忙抱着木匣,转头就跑。   云醒在她抬头的那一瞬见到她眼角晶亮的泪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见她一溜烟儿没了踪影,只得摇了摇头,回了屋里。   ***   秋雨总是来得突然,此次也不例外,如泼洒般汹涌而下的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积了一层的落叶上,叶小禾本就极其委屈,这样的黑夜配上此时的大雨,倒是正好掩盖住她的悲伤,此时她再也忍不住,呜哇一声哭得涕泪横流。   她跟世间正常生灵不同,本就没有父母亲人,因她生得奇怪,也无什朋友,自打有意识以来就是孤身一人,按年龄来讲她本就心灵稚嫩,正是需要亲朋陪伴的时候,看到山上仙子成群打闹总是心生羡慕。   当初的云醒是第一个愿意搭理自己的人,在叶小禾心里,云醒面冷心热,虽是面色不太友好但实际上却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云醒对她来说有着再造之恩,在她心里,云醒的地位便类似于一个亲人,若自己那时不想着逃跑,恐怕也不会让他忘了自己。   叶小禾由白鹿山纯阴纯阳之气调和而成,再加上白鹿山本就是修仙圣地,山中气场凌然正气,如此之地塑造出来的她也是心性透澈自然,纯真无邪,凡事都不愿去想人家的坏处,别人对她不好,她会早早就抛在脑后,别人若有恩于她,她则会心心念念,感恩戴德。   她料想自己当时多半是误会了云醒,他如此高尚的一位上仙,当初一定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自己,因此对云醒,她心中除了感恩,还有着些歉意,便像一个不懂事的弟子迕逆了用心良苦的师长。   如今这个亦师亦亲人的就这样冷漠地把自己赶了出来,她心中悲伤酸涩,便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小孩子,即恨自己做错了事又伤感孤独。   叶小禾对着窗外哭个昏天黑地,以为趁着这样的大雨不会有人发现,却忘记了与他们比邻而居的云醒和就住在她隔壁的拂篱都非一般的人物,她这么哭,两人早就发现,云醒经她这么一闹也无心读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是不想听那边的哭声就越是往他的耳朵里钻,他心里很是困惑,自己明明也未说什么重话,怎么就把她惹成那个样子,却不知自己这样的性子倒真是让人不敢靠近,能与他交好的也绝对不是脸皮薄之辈。   而就在隔壁的拂篱一阵心疼,连忙披上衣服下了床。   ☆、流光   叶小禾一连几天没去找过云醒,云醒心中也微微有些愧疚,想起那时她自己在房间里哭了一晚,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她了。   而叶小禾收拾了心情,重新发挥了她不屈不挠的精神,这次她把仙草熬成了汤,掺了许多蜂蜜,又撒上一撮桂花,卖相很是不错。   这次她做好了准备接受云醒的冷言冷语,只是想取得他的原谅,同时也真的担心他的身体。   她端着碗敲了敲房门,门却出乎意料地很快就被打开,云醒早已收拾好了,便像往日那般干净利落,见到她红肿的眼睛,眉毛微蹙,“你又来干嘛?”   叶小禾温婉一笑,“我心里想着,上仙虽是不记得我了,但恩情总是要还,我以后慢慢偿还就是!”   云醒上仙淡唇微启,“我不记得帮过你什么,也不需要你偿还!”   叶小禾抿嘴继续微笑,“你不记得便不记得好了,我要感恩是我的事,你也阻止不了我,我见您最近经常咳嗽,还是把它喝了补补罢!”说罢举起碗,呈到云醒面前。   叶小禾提到自己咳嗽,此事不提也罢,提了反而勾起云醒对她的反感,“你是误会了,那日我不是感染风寒咳嗽,我是见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太过伤风败俗,这才轻咳提醒。”说罢挥一挥衣袖,却不小心打翻了叶小禾手中的瓷碗。   叶小禾听他说自己伤风败俗本就委屈至极,未想到他又打碎了汤碗,他若不领情推辞便是,何必如此绝情?呆在当场怔忪了一会儿,刚有些消肿的眼睛又溢满了泪水,呜呜跑开了……   而云醒上仙也是郁结于心,自己这就不明不白的惹了叶小禾两次,虽说刚刚自己是不小心打碎的她的汤碗,可这事叫自己看来都觉着过份了些……   郁闷之下出了门,将此事告诉了好友逾白,却遭了好友一顿嘲笑,讪讪着回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将坠,丹霞似锦,他正摸索着兜子里的钥匙,却见自家门口的台阶前坐了个金衣小童,此时正噗嗤噗嗤地打呼睡觉,面容很是稚嫩。   云醒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你找我有事吗?”   小童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看到云醒那张俊逸的脸,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师父,你回来啦?”   云醒皱眉,“我素来都是自己,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弟子?”   金衣小童马上抓住云醒的衣袖,个子比他矮了一头,此时只能仰望着他,“师父,你是不认得我的,可是我已经看着你好久了,甚至可以说是日日朝夕相伴,您且听我细细道来……”   云醒刚刚在白鹿山定居的时候,在自己的屋前铺了一条石子小路,俱是一些光滑圆润的小石子,其中有一颗遍体金色,很是圆润饱满,被云醒铺在了茅屋门口,小石子长年累月活在云醒眼皮底下,倒是沾了些仙气儿,渐渐有了自己的人格,只是碍于身体的限制,只能日日看着云醒出来进去,有时云醒坐在窗前诵读诗书,他也跟着受了些熏陶,渐渐的就把云醒放在了心上,那样一个神仙人物,就这样教了自己无数的知识,自己沾了他的光,亦从他那里得了许多仙气,云醒对于他来说,早已成了个如师如父般的人,昨日叶小禾送来甘华仙汤,不小心被云醒打翻,正正好好洒在了他的身上。   当时的小石子正在呼呼睡觉,突然之间一泼水直直而下,洒了自己一身,把睡梦中的他吓了一颤,不过也只是一颤,又接着睡去了,他在暴露的环境下生活了几百年,风里来雨里去,不管是什么样的山洪水灾,是他来说早已稀疏平常,这一小碗汤水自然不算什么。   岂料到了后半夜,自己的身体竟然快速膨胀,再也不能安然入睡,望着自己身体里迸发出来的金光不知所措,又怕自己的动静惊扰了云醒,便蹦蹦哒哒跳进了深山老林,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醒来之时自己已经变成了小童模样,平静过后,才来找朝夕相处的师长谢恩。   云醒听罢,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你能进阶如此之快,还是多亏了那碗汤水,那汤可不是我熬的,你该是谢错了人吧!”   小石头听他话语严肃冷漠,也不气恼,“师父您就莫要把弟子推卸出去了,我能从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子有了意识,全赖师父启蒙,且若不是您老衣袖一挥,我也得不了那碗汤水,师父对于我来讲,有着醍醐之恩!”   云醒真是哭笑不得,只想着自己这几日真是怎么了,是做的善事太多?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报恩,见小童眼中澄澈明净也有些不忍,却还是摇了摇头,“既然你能得此机缘也算是你自身的造化,跟我就算有些关系,只要你永保善心善行,也就算对我最大的报答了,所以你还是自己去吧!”   谁知小石头闻此大哭,“上仙让我自己去吧,可我在这里也是住了六百年了,上仙的家也是我的家,而上仙也就是我的家人……如今您要赶我走,岂不是就让我失了家流离失所?”   云醒微起恻隐之心,又想他既已成了人形自然也不能任由着他接着在外受冷,过了半晌才悠悠一叹,伸手把小童轻轻一扶,“如此说来,倒也是,你若是不舍得离开此处,也可和我同住,只要你不嫌弃我这草棚寒酸就好,只是我俩一人一屋,你平日不许过来打扰,关于拜师一事,更不许再来纠缠……”   小石头有些不懂,心里暗想,自己关注仰慕了云醒上仙六百多年,只想着若有一日能得以形成人形必要好好陪在云醒上仙身边,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决绝果断。   转念一想自己能住在这里就已不错,表面上到底不敢违背,只得委屈求全,“上仙的交待我谨记就是!定不会打扰师……打扰上仙清净。”眼珠一转想起一事,“只是上仙,我平日里听您念书,有一个词叫知恩图报,上仙收留了我,我自是不能什么也不做,上仙可以不收我为弟子,可否当我是个普通童子,平日里帮上仙打理家务?”   云醒想了想,终是没忍拒绝,轻点了点头。   小石头眉开眼笑,“上仙,我还没有个名字,要不您帮我想一个?”   云醒刚刚要问什么,被他这么一打岔转移了注意,皱起眉头思考了一阵,又淡淡舒展开来,“你的真身是颗灵石,人间也正好有石姓,如此石字正好可做个姓氏,至于名嘛,你遍体金色,貌似黄金,不若就叫“小鎏”,你看如何?”   小石头一直仰慕尊敬着云醒,云醒在他心里就似天神一般,哪还会挑剔什么名字,自然点头哈腰,“甚好甚好,谢谢上仙赐名!”      ☆、志同   叶小禾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当云醒门前的那棵沙棘红的如火的时候的叶小禾又来了,来的时候手捧一把通红的月季,茎叶上的尖刺也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石小鎏打开门的时候,就见到了叶小禾那样一张脸,雪白细腻的皮肤,双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睫毛长长翘起,嘴唇红彤彤嘟着,大约是因着天冷的缘故,脸颊上还带着些粉红色泽,身着一身大红斗篷,身型娇小玲珑,手捧一大把月季,直把石鎏看得呆住,他早就见过叶小禾,自己得的那碗灵芝汤论起来还是她的手笔,只是那时都未注意,今日看来,这样的叶小禾倒像是山腰上的月季成了仙子,就这样跑到自己家里来了。   他认得叶小禾,叶小禾却不认得他,“你是谁?怎么在前辈屋里?”自己刚一敲门就见了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小男孩,睁着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打量自己,叶小禾也有些不明所以。   石小鎏刚要出口,转了转眼珠,憨憨笑道,“我云醒上仙新收的弟子,师父赐了名字叫石小鎏”   叶小禾才不信他那个,云醒的性子那么古怪,怎么会无缘无故收了个弟子?就要诈他一诈,“这样啊,那你那个师兄你也知道了吧?”   石小鎏一愣,他与云醒朝朝暮暮的生活在一起六百多年,却没见过他收过什么弟子,可自己之前是块不能动的石头,不能时时跟着云醒,他收了个徒弟自己不知也是可能,随即挠了挠头,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大师兄自然是对我极好的……”   叶小禾眯起眼睛,已知他是说谎,抻住石小鎏的耳朵恶狠狠逼问,“露馅儿了吧,想骗你姐姐我你还嫩了点,上仙可没收过什么弟子,你到底是谁,待在前辈身边是何居心快快招来!”叶小禾和拂篱待了这些日子,对他那副无赖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石小鎏被掐的呜嗷乱叫,只得跟她把实话说来,这才得了自由,自己在一边揉着耳朵。   叶小禾心念一转,突然想起一计,拿眼瞄了石小鎏,眼波流转笑靥如花,“你是不是特别想做前辈的弟子啊?”   石小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微微一怔还是点了点头,“怎么?你有办法?”   叶小禾点了点头,“自是有办法,只是你也要帮我一事,日后我俩也算结为盟友!”   石小鎏想了一想,看她眼珠子转的极快,就怕是自己心思简单让她欺骗,心下有些提防,“那你说说,怎么个结盟法子?”   叶小禾嘿嘿一笑,又是抻过石小鎏耳朵,趴在上面嘀咕了几句,这才眨巴着眼睛等着石小鎏。   石小鎏听罢面色稍稍诧异,仔细打量了叶小禾半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自己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过了半晌才算真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办法也是不错,以后我俩便要一同努力,让师父接受我俩!”   叶小禾噗嗤一笑,“你倒是有自信,直接连师父都叫上了!”   石小鎏呲牙一笑,“在我看来,云上仙早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不管他认不认我我都是拿他当作师长的,反正石头的命长着呢,我可以慢慢来不着急,倒是你也不要不自信呐,小禾姐姐那么年轻漂亮,日子久了师父他定是会接受你的!”   叶小禾听不懂他这套理论,这是要报恩,又不是找媳妇,还能按照好看不好看再决定接不接受?“小鎏啊,你可不许这样说你师父,他呢,虽然有着些缺点,但怎么也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人啊!”   石小鎏听来也是,“姐姐说的是,是我想错了,师父的确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以姐姐心地善良的性子,师父了解你之后,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叶小禾嘿嘿一笑,她品性单纯,又因为两人言语间有些误会,理所当然的以为石小鎏说的喜欢就是长辈对晚辈那般的喜欢,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是嘛,那我就借你吉言……”说罢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叶小禾突然又想到一事,“只是小鎏,前几日我来找过你师父,可是我看他对我并不是那么友善,我们的这件事,千万不可让他知道!”   石小鎏心领神会,“好的好的,姐姐加油!”说罢还举起了小拳头,以示鼓励。   叶小禾心想这小石头真是可爱,便回以微笑,又送了他一只碧绿色的小荷包。   石小鎏接过荷包,放在鼻间散发着茉莉的清香,再看荷包上绣着的小小茉莉花,精致细腻,爱不释手,“姐姐,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师父这些年一直一个人生活,确实需要个人照顾,姐姐若是愿意照顾师父,我乐还来不及呢,自然会帮着你的!”   他作为一颗小小的石头,住在云醒门前上百年,对云醒的日常生活可谓了如指掌,他记得很久之前的一日,自己正等着云醒的归来,可等到了天上繁星点点,还是不见云醒的踪影,它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云醒回来了,果然带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色衣襟,那日他与逃出魔界的饕餮神兽大战了一场,花费了几个时辰才把它封印了回去,他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实际上却受了伤,到了家里之后,整整七日没有出门,才算恢复地差强人意……   那几日石小鎏日日担忧,生怕云醒出了什么闪失,云醒此人,对于别人来说是潇洒的上仙,是盖世的英雄,亦或是为民除害的正义化身,可此人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最最亲切的师长,朝夕相伴的亲人和最最重要的牵挂。   因此此时他说希望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师父的人,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不自觉真情流露,眼睛里竟闪着丝丝期待。   叶小禾见他一副认真模样,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云醒上仙必是对你极好吧!”   石小鎏点了点头,“那自然是,即便他不愿接受我,却还是怕我无处可去,愿意让我和他住在一起,只是除了我,师父对这世间良善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都是极好的……”石小鎏双眼放光,又讲了许多关于云醒的英雄事迹,还有这些光鲜的背后云醒付出的鲜血与汗水,说到动情之处,潸然泪下,把叶小禾也感染地眼泪汪汪,更加坚定了内心里要报恩的信念。   云醒上仙……果然是面冷心热的人啊……   石小鎏想起那时云醒自己咬着牙拔出毒刺,鲜血汩汩而出,仍然强忍着自己包扎伤口,刚刚包扎完毕就昏了过去,一直昏了三天三夜,才打起精神打坐疗伤……此等辛酸之事,即便云醒自己都忘了,可对于石小鎏来说,仍如心中一棵毒箭,稍一触即,就是鲜血淋漓。   叶小禾见他脸上一副痛楚神色,突然就母性大发,把石小鎏的脑袋一把搂在怀里,“没有事了,以后我帮你照顾他就是……”   石小鎏一边呜呜大哭,一边哽咽回应,“姐姐……你真好,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再也不分开了……呜呜……”   叶小禾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自然之物,日后你就可以把我当作你的亲人,你若想哭,姐姐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只是小鎏……你这一家三口用的不太恰当吧!”   石小鎏羞赧地笑,想来的确也是,连连应和“小禾姐姐说的对,是我口误了……”   叶小禾摸着石小鎏脑袋温婉微笑,倒当真透露着些贤妻良母的味道。   ☆、采菊   白鹿山上四季变幻与大宋一般无二,此时九月既望,山腰上的枫叶火红一片,又参杂了几棵年代久远的银杏,金灿灿的叶子飘飘摇摇。   叶小禾刚采了一把金黄色的九月菊,如今正懒洋洋地躺在一层软绵绵的银杏叶之上,懒洋洋地听着林间的鸟鸣。   云醒已盯了她良久,今早他刚推开窗子就看见个穿得粉嫩嫩的小姑娘,胭粉色的上襦淡粉色的下裙,脑后绑着个利利索索的麻花辫,辫尾亦有朵粉嫩嫩的绒花,再加上少女脸上特有的粉嫩,仿佛纷纷木叶之中盛开的一朵小莲花。小姑娘一手拿着一把金黄的菊,一边唱着个小曲儿,大概是她自己随意唱的,云醒听也没听过,脚上穿着两只红艳艳的绣花鞋,一边唱着一边踢着脚下的落叶,蹦蹦跳跳也不知地上有些什么。   云上仙突然来了兴致,忙从窗台上抽出一张宣纸,拿起毛笔沾了墨水勾画起来,寥寥几笔倒是把女孩的神态勾勒的淋漓尽致。   那一天她与妖族大皇子一起到来,他一眼就知道她是自己曾经帮过的那个小家伙,只是他不想要人报答,更不想牵扯太多,因此才故意装作不知,免得徒增麻烦,谁知她这样倔强,竟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劝走的。   这些九月菊能够开得满山遍野也是有缘由的,六百年前云醒云游四海,在一个人间隐士那里讨了两颗菊花种子,他带着这两颗种子来到了白鹿山,算是在这定了居,两颗菊花种也被他随手种在了半山腰上,云醒在这住了六百多年,菊也生存繁衍了六百多年,如今倒是开遍了整个白鹿山。   他平日里很疼惜这些菊,就是因为没有费过太多心思反而是一种缘分,但如今看着远方叶小禾这样手握着秋菊慢慢踱步,突然就想起陶潜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倒也不想破坏了这份意境了,又觉着这样的画面过了可惜,便一时来了兴致,拿出纸笔迅速落下,勾勒点染出一个少女的模样,面似桃花衣如荷,正忘我地嗅着花儿中细蕊,云醒淡淡一笑,喃喃念起,“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不过叶小禾当然不知道什么意境不意境,更不知自己一番自然之态反倒入了别人的眼,进了他笔下的画,她只是觉得这些菊很是漂亮,且香气对她的胃口,便想着采回几束放在窗台上,此时实在玩的累了,看见一棵银杏树下堆满了金黄金黄的叶子,脚踩一下松松软软,便躺了上去,闻着鼻间落叶和秋菊的淡香,吹着细细的微风,听着林间婉转悠扬的鸟儿啁啾,竟不知不觉入了梦。   一缕清风从窗口拂来,云醒微皱了皱眉头,阔袖一挥卷起万千落叶,纷纷朝着树下少女的身上落去,积的厚厚一层,像是一张金黄色的被子,只露出叶小禾那张姣好的小脸,嘴角的弧度似是做了什么好梦。   ***   云醒很诧异,他以为经过那几次叶小禾不会再来了,不曾想这个姑娘果脸皮极厚,竟然没过几日又乐颠颠地跑来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丫头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又是打扫房间,又是采花插花,还跟那个口口声声叫自己师父的石小鎏眉来眼去,也不知两人密谋着什么。   这还没完,有时候云醒散步回来的时候她也早已烹好了热茶,还是自己最喜欢的毛尖,自己写字作画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研墨,有时候自己散步的时候她就在身后跟着,为了甩开她加快步伐她就跟着小跑,任云醒怎么说怎么劝,这丫头就像个尾巴一样,总是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   这境遇倒有些似曾相识,不过要比以往棘手的多,曾经倒是也有许多仙子妖精想要缠着自己,但都是被自己两句话就伤了面子,日后就再没来过,如今这个叶小禾却怎么也无用,任你来软的还是来硬的,她总是嘻嘻哈哈地答应着,结果第二日又是准时点卯。   不过叶小禾毕竟和以前的仙女都不大一样,那些女子都对自己有着些爱慕之情,心里想些什么都在脸上写的明白,他虽是装作不知可心里还是有所察觉的,可叶小禾却是实实在在为了报恩而来,这小丫头死心眼儿的很,他已回绝她多次,亦解释了多次,谁知她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甩开她找的借口,若是说他不喜人多,她便说自己可以绝不打扰到他,云醒见她天真烂漫,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再加上经过逾白提醒发现前几日自己对她着实过分了些,心中还留有一丝愧疚,这样棘手的事情,果真让他很是为难……   不过叶小禾采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策略,时间久了他倒也释然了,不是习惯了她的存在而是学会了忽视她的转悠,所谓心远地自偏,再则她虽是喜欢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却不会去打扰,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事,跟他一起的时候连走路也是轻轻巧巧。   可时间久了他也忍不住被她吸引去了目光,渐渐发现了一个她的特点,大约是天性使然,叶小禾就像从不会对身边的事物失去好奇,有时候他在前方慢慢踱着步子,叶小禾趁他走得慢了就开始心不在焉,一会钻进了哪个树丛揪下一捧什么野花,一会儿又去追山间的白兔,有时他一回头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可每当自己放开步子继续行路,她总是能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紧紧跟上……   这个小尾巴,他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这样的叶小禾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养的小黑猫,小黑猫总是喜欢缠着自己,与自己散步的时候也是这般,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你当它被别个吸引去了,其实你在干嘛走到了哪里它眼里明明白白。   云醒回了回头,叶小禾果然又不知跑到哪去了,他嘴角微抿,满脸无奈,不知怎的觉着有些好笑,心想自己伸了次援手还弄出个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冬笋   经过一月时间的努力,云醒上仙倒是对石小鎏没那么反感了,什么人都怕软磨硬泡,只要你坚持不懈脸皮够厚,什么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习惯了你,接受了你……   只是今年的瀛洲雪来的极早,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白鹿山地势高,新雪就这样积住了。   叶小禾出门的时候,门外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琼花玉树与素白的大地相映成趣,不远之处云醒的草屋上早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方圆几里她能一眼看到时地方,只有自己住的两间阔气小楼才算一点不同的颜色。   她刚走出没有几步,就见前方石小鎏迎着风慢悠悠地踱步回来,冬日里也不添件衣服,小小的身板儿在宽大的衣襟下来回逛荡,却丝毫不见瑟瑟发抖,看见叶小禾仍然嬉皮笑脸地打了声招呼。   “小禾姐姐,起这么早啊!”   叶小禾冲他微笑,“不早了呢,你不是都出去一趟了嘛!”   石小鎏咧嘴傻笑,这一月就晒得黝黑的脸颊显得牙齿白的发亮,“今早去竹林里练练师父教的法术,偶然发现雪下埋着的冬笋,这就挖回来一些准备给师父做顿午饭!”   叶小禾欣慰一笑,经过自己这一月的支招,云醒倒真的跟小鎏熟稔了一些,现已时不时点化他一些法术,见他这样解释这才注意到他衣襟里不知兜着些什么东西,待他露出一看,果然是几只矮矮胖胖的冬笋,上面还沾着些黑泥。   叶小禾见他整日里师父来师父去,乖巧可爱,得了云醒一点恩惠就乐得跟个傻子,却不知道关心自己,关切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怎么会,我石小鎏可是石头变的,刀枪不入,冷热不侵,不信你看!”说罢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直直向自己手臂割去,只见瞬时间火花乱窜,一只黝黑结实的手臂却是完好无损。   叶小禾觉得这场景骇人的很,定了定神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小鎏啊,姐姐相信你,还是不用如此大动干戈的!”   石小鎏把袖子往下抻了抻,又抬头笑,“让姐姐看看我的金刚不坏之躯,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了姐姐,姐姐尽管找我便是!”   叶小禾心中一暖,“小鎏怎么对姐姐如此好?”   “姐姐对师父好,对师父好的人,小鎏自然也对她好!”   叶小禾噗嗤一笑,这小鬼头,还当真是三句话不离他的师父,“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不是餐葩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石小鎏挠了挠脑袋,羞涩万般,“哪有?我陪了师父上百年,对他了解的很,师父是仙人,不用吃饭是真的,只是进餐之事,除了有果腹的作用,还有着一层品味的境界,师父从前不吃,是因为他一直孤身一人,所谓君子远庖厨,师父自然不会自己去做,如今这不是有了我嘛!嘿嘿……”   叶小禾啧啧称奇,此人还真会为那人辩解,懒不说懒,还什么“君子远庖厨”,眼见石小鎏那副德行,活像个宠溺夫君的小媳妇儿。   叶小禾想到小媳妇噗嗤一笑,“去吧去吧,可别让你的宝贵师父等急了!”   石小鎏嘿嘿一笑,“那小禾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叶小禾见他走了,盯着他的后脑勺,突然想起一事,“噫?小鎏!你先别走!”   石小鎏都快到了自家门口,闻声马上回头,颠儿颠儿跑来,“小禾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叶小禾转了转眼珠,“要不这样,这饭还是我来做吧!这也着实不是你们男孩子该做的事嘛!”   石小鎏也转了转眼珠,顿时醒悟,自己既然答应了小禾姐姐要帮她接近师父,自然就要给她制造机会,而此时此刻正是展现她贤妻良母的大好时机,忙冲着叶小禾贼兮兮一笑,把怀里的冬笋一股脑儿倒在叶小禾的身上,“那小禾姐姐就快去吧!”   叶小禾也冲着他贼兮兮一笑,忙搂着笋冲着云醒的草屋去了,石小鎏以为她是跟自己心照不宣,忙颠儿颠儿地小跑跟去……   ***   云醒一边打坐,一边就闻到了一股稀奇古怪的味道,似是什么被烧焦了,又像是什么腐臭气味,最后再也忍不下去,生怕石小鎏直接把房子点着。   云醒打开门帘冲门外一吼,随即就被厨房的滚滚浓烟呛的一直咳嗽,“石小鎏!你这是要把我直接火化了?!”   正在一旁鼓弄着鼓风机的石小鎏闻声突然一惊,瑟瑟不敢言语,他于烹饪一事上本就没有经验,心想以后若要伺候好师父就要练好厨艺,现今也是处于练手阶段,未想到来了个自信满满的叶小禾,看那样子就像深谙此道一样,石小鎏报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对她唯命是从,谁知她比比画画还不如自己,到头来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云醒找不到石小鎏再次大吼,“石小鎏,你若不想被扫地出门就赶紧给我出来!”   石小鎏生平最怕云醒不再要他,忙骨碌了出来抱住了云醒的大腿,哭哭唧唧,“上仙啊啊,你可千万不能扔下我啊!再说了!此事也不是我一手促成的,其实这个主要凶手是她呀!”   云醒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可惜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到,忙两指一捏,略施法术,屋中浓雾霎时散去。   厨房重回平静,二人再去看,哪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云醒活了那么多年,看人表情就知他不是撒谎,忙扶起了地上的石小鎏,“男子汉哭什么哭,你若肯跟我细细说来,我或可为你撑腰!”   石小鎏鼻涕一把泪一把,把事情的经过详述了一遍,随即眼泪汪汪看着云醒。   云醒亦是微微动容,这世上人人都以为自己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就该整日不思凡事,诵经冥想,可神仙就只该被供奉在神坛?神仙就没有七情六欲就不能从生活的点滴之中寻找快乐?亏得这个傻乎乎的小石头和那个缠着自己要报恩的叶小禾,这两人一会机灵一会傻,都是小孩子心性,倒是一心为他着想,想到此处心生感动,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伸出手去摸了摸石小鎏的头,倒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自己负手出去了。   石小鎏未想到云醒不仅不责骂,还反过来安抚,感动于自己得了个如此好的师父,随后感动转作欣喜,蹦蹦哒哒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云醒嘴角微微上扬,还是孩子心性,又转头望了望叶小禾的住所,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温柔之色。   ☆、餐馆   叶小禾坐在人头攒动的酒馆里,坐在朴素干净的小桌前,心里砰砰直跳,两只手抓着衣角也不知往哪里放好,当时石小鎏一脸嫌弃来找自己,以为是因为那日的事来找茬算账,未想到说的竟是他师父叫我去吃饭!   他师父叫我去吃饭!   他师父叫我去吃饭!   云醒前辈叫我去吃饭?   此时她正对着云醒,眼睛也不知往哪放才好,对面的云醒没动筷子她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云醒看着两人似是被上了夹板的老鼠,心中微微觉着好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在了叶小禾面前那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尖上,又夹了块椒盐排骨给了石小鎏,见这两人还是不动这才出声劝来,“这餐馆虽是简朴了些,味道却着实不错,况且我这筷子刚也未用过,都是干净的,你们怎么不吃?”   叶小禾听到他那清清洌洌的声音才回过了神,连忙解释,“不不不,怎敢嫌弃上仙?就是一时受宠若惊,有些头昏脑胀……”说罢忙往嘴里塞着米饭,不得不说这里的手艺果然极好,但她吃的很是忐忑,她已经习惯了云醒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今日竟然请自己出来吃饭,而对面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竟然就这样坐在自己对面吃着饭……刚还给自己夹了菜……   谁知突然感觉不对,刚刚云醒上仙给她夹的鱼肉里竟有根鱼刺,如今却正好巧不巧地卡在了自己的喉咙上,可这鱼是云醒夹的又不敢太作声张,随即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算是顺顺喉咙里的鱼刺。   喝罢才觉得奇怪,从喉咙到脾胃都像着了火一样,炎热至极。   云醒刚要抬起阻拦的手臂徒然放下,“我见外面落了雪,叫老板煮了一壶好酒,给你们暖暖身子的……未想到……”说罢忍俊不禁,一脸憋笑。   叶小禾红着脸咳嗽了一阵,未见过云醒这个样子,很是新鲜,也跟着傻笑起来,一桌三人倒是因为这样一个插曲缓和起来。   叶小禾和石小鎏也没那么拘着僵着,时不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些趣事,云醒也讲了些他的过往事迹,这些事叶小禾不是没听过,只是再听云醒这样风轻云淡地亲自讲解一遍,心情自是不同。   这日叶小禾也发现了几事,一是原来云醒上仙拿着筷子吃饭的样子也是那么的美好雅致,二是原来云醒上仙的酒量极大,两人亲眼目睹他自己一人喝了一坛的酒却依旧是谈笑风生,三就是……云上仙对一个人温柔的时候真的是好迷人呐……   叶小禾酒足饭饱回了自己住处,却见拂篱正板着脸等着自己,叶小禾惭愧一笑,这样一笑才觉得喉咙疼痛,本就卡了根鱼刺,又经过酒精刺激,此时疼痛难忍,忙拉着拂篱到光下来看。   拂篱本正在气头,此时见她张着大嘴无奈至极,只得就着昏黄的烛光去仔细看清楚,只见这傻子的喉咙已是红肿一片,看来是扎了许久,而一根细细的鱼刺整整好好卡在喉咙之上,拂篱无奈,只能帮她去挑鱼刺,因为叶小禾的针扎火燎,硬是挑了半个时辰……   ***   近日拂篱心情很是不爽,这几日叶小禾日日往云醒那里跑,早早就背着布包出去,晚上也要等到天黑了才会回来。   昨日他去集市上买了几样熟食,又去农户买了一壶牛奶,回来又贤妻良母般地热好了牛奶,近日来又不知如何想的,非说天气渐凉,要给叶小禾织个围巾,毛线倒是选的极好,正红色的粗线柔软舒适,织法却着实不怎么样,大窟窿小眼子出了好几个。   拂篱摆好了熟食,又热上了牛奶,便坐在椅上织着围巾,身旁蜡烛淡淡的光晕照在脸上,很有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   如若被叶小禾看到这一幕,说不定她会感动到哭,可惜的是她一回来就被人叫走了,那时他正织着围巾,听到叶小禾回来一激动漏织了一针,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围巾上马上又出了个大圈套,不过他也不甚在乎,反正这围巾上的圈套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拂篱刚要出门去迎,却听到门口还有个稚嫩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自陈云醒徒弟那个,叫作小鎏的,正邀请着叶小禾去哪,他刚要出门阻拦,叶小禾却已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只开了一条缝,露出叶小禾那个小脑袋,对他呲牙嘻嘻笑,一脸谄媚讨好,“好老大,我跟小鎏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就不要等我了,先去吃饭吧!”随后啪地一声关上房门,蹦蹦哒哒跟着石小鎏去了。   拂篱坐回原处,一脸苦笑,拿起刚热好的牛奶,自己倒了一杯,心中有事也未多想,直接喝了一口,把他烫的眼泪汪汪,也不知怎的脑抽一般咽了下去,刚刚还在沸腾的牛奶就这样一路滚烫地烧到了胃部,直把他烫地苦不堪言……   也不知怎的他也无心吃饭,心中本就憋了一口气,现在连牛奶都要来欺负他,此时更加怒气冲天,直接踢翻了好几个木椅,这才气呼呼地回了房间。   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叶小禾,生怕他的宝贝小禾被人吃了一样,刚刚躺了一会儿又实在忍不住,重新坐在两人平时吃饭的大厅堂里等着去了,眼看着自己准备的满桌“佳肴”更加郁结。   拂篱等了又等,叶小禾却迟迟没有回来,时间越久心里越是火急火燎,忍耐不下出去云醒门前,却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天边的一轮弯月与他形影相吊。   其实他实在是多虑了,这三人一个云醒上仙清心寡欲,一个石小鎏小屁孩一个,且叶小禾即没有钱又没什么利用价值,这俩人哪一个能去欺负她?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这样失落着却听远方传来几声嬉笑声音,中见参杂着叶小禾清凌凌的笑声很是悦耳,拂篱吓了一跳,趁着里面三人磨蹭的档口,赶紧一溜烟跑回了来,装模作样地坐在桌前假寐。   拂篱本生气至极,却在她的脚步声传开的那一刻怒气减了大半,但仍是装模作样地装作刚刚醒来,本想着板着脸呵斥一顿,却发现这个不长心的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直接拿起凉了的牛奶一饮而尽,喝完又倒了一杯,表情不知怎么有些痛苦。   拂篱本来还欲再装,岂料叶小禾几步小跑过来,张开大嘴就要自己看,原来是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此时喉咙已经红肿,看样子已经扎了许久。   拂篱忙把叶小禾拉到烛火之下,拿了个镊子仔细查看,一边眯眼看着一边生闷气,这丫头片子是傻了不曾?喉咙里卡着根那么大的鱼刺还能跟人家嬉笑聊天,然而到底心疼,挑了半个时辰眼睛都要花掉了才挑了出来……谁知这差事刚完叶小禾就打了个哈欠,像是安慰下属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回了房间去睡了。   只留下拂篱老大一人呆在原处目瞪口呆。   ☆、情窦   所以为了疏散这几天他郁结于心的闷气,拂篱决定今天要带叶小禾去人间转悠转悠,叶小禾拗不过,又实在喜欢人间的吃食,便欣然同意。   拂篱怕她害怕御剑,特地叫了辆仙轿,稳稳当当地到了人间,落脚到了登州。   两人找了家酒肆坐下,要了几样招牌菜品,此地是正正经经的北方,菜品口味和江南一带很是不同,这几样招牌菜俱是走重口味路线,菜码规格也如当地百姓一般体型硕大,一盘酱焖鲫鱼,一碟大块牛肉,一大碗芸豆炖肉,再加了几只雪白的大馒头,又叫了壶好酒,两人一面吃着菜品,一面啃着馒头,又就着菜品吃酒。   拂篱觉着这样单调,又教了叶小禾划拳助兴,他在凡间游历许久,对此甚是熟悉,叶小禾却刚刚学会,仍在记忆过程,输赢自然不难猜出。   谁知叶小禾一副倔强性子,越是输越是要继续玩,被拂篱灌了好几盅白酒,醉的舌头都大了,“老老老……老大,我我我……们一会去哪玩呐?”   拂篱虽是一直得胜,嘴却也没闲着,一盅一盅地喝着酒,此时也有些说不清,拿出以前对待手下小喽啰的姿态,胳膊一伸把叶小禾搂了过来,“瞧你这德性……嘿嘿,跟着你老大我,保管让你吃香的喝喝喝……拉的,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叶小禾笑嘻嘻,“我才不喝拉的……那可是宝贝,老大你还是自己享用吧!”   拂篱大笑,笑的眼泪汪汪,“瞧你说的……我这不是……不是……喝多了说不清楚……嘛!”想起实在不能再喝,忙叫了小二,扔了一串铜钱,搂着叶小禾下楼去了。   两人出了酒肆,勾肩搭背摇摇晃晃,指指点点看着路边的姑娘小伙,活像两个男女通吃的变态,吓跑了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妇和玉面小生。   叶小禾走着走着,突然见了个姑娘很是不同,却别有一番风味,腰细腿长,该有的地方更是丰盈饱满,此时正露着两只白花花的手臂和细嫩的肩膀,脸上妆容妖艳妩媚,大红的口脂使得她更加明艳动人。   叶小禾天性喜欢好看的人,甭管他是男是女,只要见了就挪不开眼,今日见这个尤其不同,清新脱俗类型的她见的多了,这般新鲜的还是头一次见,忙拉着拂篱,两眼放光,“老……老大,我们进这里看看罢!”   拂篱抬头一看牌匾,脸色瞬间涨红,他虽是外表不拘小节,实际上内心里纯洁的很,家中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不能踏入这种地方半步,此时只得装作经验十足,诱哄着叶小禾,装出一脸奸笑,“诶嘿嘿,这个就算了,这可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   叶小禾心中诧异,这世上还有她老大不敢去的地方?见他如此神秘更是非要进去,大有不满足了她就早在此地撒泼打滚的趋势,拂篱无法,只得舍命陪君子……   ***   两人勾肩搭背找了个宽敞的厢房,刚一坐下就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环肥燕瘦,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拂篱脸色红到了脖子根,岂料叶小禾却老神在在,一副油腔滑调,专挑姑娘们爱听的说,又夸了这些人的口脂。   她生长在瀛洲,洲中女子大多走的是清新素颜路线,自然不会去涂口脂,今日在此得见很是新奇,由此便赞不绝口,言语中赞美之词也并非是油嘴滑舌,反而是出自一片真心。   歌妓舞妓们见多了油满肠肥的男人,偶然见来了个俊俏伶俐的小姑娘,又因自己身陷泥潭,反而向往叶小禾这样单纯的性子,不由得对她很是喜爱,见她对口脂感兴趣,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给她尝试。   叶小禾刚抹了个正红色的口脂,正跟歌妓打闹,嘴唇一不小心蹭到了拂篱脸上,眼见着拂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叶小禾却来了兴致,眼看着他脸上那个红红的唇印哈哈大笑,随即想到一主意。   等到两人从百花楼出来的时候,拂篱的脸上和白色的衣领上已经满满都是口脂唇印,叶小禾则跟在一旁指着自己哈哈大笑,他本性就放浪形骸,见她笑的这么欢也不去擦拭,直接带着她御剑回去了,因着喝了太多的酒,御剑技术也实在不怎么样,在天空上一圈一圈兜着圈子,还差点掉到海里,幸而叶小禾睡着了,没有大呼小叫。   两人回到白鹿山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刚要回去休息却见云醒仍在踱步,眼见两人回来微微致意,待两人走近了才发现拂篱脸上的异样,波澜不惊的眼神微有了些异样。   拂篱哂笑,望着云醒不卑不亢,“上仙好有兴致,这么晚了还在散步?”   云醒的异样神色马上消失,脸色恢复平静,微笑回到,“不是的,小禾这几日经常缠着我,今日却不见了踪影,这孩子单纯了些,我怕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在此等着。”   拂篱听他把叶小禾当作孩子,心想确实也是自己多想,这两人年纪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无欲无求一个痴傻呆楞,能有什么关系?再者说,小禾如此可爱,能得到前辈怜爱也是正常,不知怎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心中想通也不再冷言冷语,反而对云醒照顾叶小禾生出几分感谢,随即真诚道谢,“如此便多谢前辈了,晚辈玩的太晚了些,劳前辈挂心了!”话语间把“上仙”改成了“前辈”,更显亲昵。   云醒微微点头,又看了眼拂篱的脸,语重心长,“拂篱皇子严重了,只是小禾天真单纯,一心依靠于你,我瞧这孩子也有些喜欢,还希望太子顾念她年纪尚小,莫要带着她做出些出格之事。”   拂篱哭笑不得,云醒一向喜欢直言直语,这弯弯绕绕的话也真是让他费了些心思,此话背后的意思不就是,她还是个小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出什么禽兽之举。回想自己的脸被她亲了个遍,也不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禽兽,然而念及云醒一片苦心,只得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跟云醒告了别,这才带着叶小禾回去了。   叶小禾这晚一夜无梦,睡了个安安稳稳的好觉……   ***   叶小禾今日得了样好东西,拂篱也不知从哪弄了些红薯,颗颗饱满硕大,暗红的皮上粘了一些泥土,看起来敦实憨厚。   拂篱一早就不见了人影,回来也不消停,刚一进屋就催叶小禾生了火炉,自己蹲在一边甩了甩衣袖,几只土里土气的地瓜就叽里咕噜滚了出来。   拂篱见炉火旺了,把炉盖盖好,这才把几只红薯摆了上去,随即眼巴巴地盯着看去,一直等到红薯快要烤熟,飘出阵阵香气。   叶小禾刚要伸手去拿,被拂篱一手挡了回去,“烫手呢,我来!”随即把衣袖一拽多长,手隔着衣袖去拿,拿到手中仍然烫手,又两手倒腾了几番,这才从中间掰开。   叶小禾看着拂篱递过来的一半红薯,里面热气蒸腾而出,内瓤皆是金灿灿的黄色,放到嘴里一尝,甘甜可口,入口即化,未想到这东西其貌不扬,却内藏玄机。   两人吃的热闹,叶小禾突然想起一事,捧着两只地瓜就跑出门外,拂篱心中了然,小禾感念云醒,定是又巴巴地给他送去了,随即淡然一笑,自打当晚他在门外遇到云醒,确定了是自己多心之后,也就对叶小禾去找云醒不再反感,此时静坐等候,想起叶小禾刚刚啃地瓜的神情,嘴角微微含笑。   拂篱虽是看着没个正形,像个花花公子,实际上也只是表面功夫,心里单纯的很,以前和小姑娘玩闹也只是当作小哥们儿一般。   可近日来他对叶小禾的感觉,却是非常不同,从心疼照顾到结拜金兰,又从情谊加深到感情变质,如今却是怎么也不愿撒手了……   她在身边的时候心里就欢喜踏实,她不在的时候自己就像丢了什么,她若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她若与别的男子多说几句自己就生着闷气,她与云醒本是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见她整日缠着别人疏远了自己就心生嫉妒,见到了好吃的好玩的最先想到她,以前从不关心的女孩物什,现在看见就会为她驻足,这个发带太俗气,一点也不适合小禾,那个玉簪还差强人意,可以给小禾替换着戴……拂篱突然觉得……自己怕是情窦初开了……   ☆、礼物   叶小禾满心欢喜跑出门,直奔云醒草棚而去,石小鎏此时正在门前扫着昨夜下的薄薄一层积雪,见到荷小五过来也不抬头。   叶小禾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鎏早上好啊!这么勤快啊!”   石小鎏却不愿搭理,一边闷头扫地一边冷冷地嗯了一声,也不去看她。   叶小禾以为他做错了事受了云醒责骂,想摸摸他脑袋,却被他一下打开,叶小禾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嘴角抿笑,“嘿,小鬼还挺有个性,你师父呢?”   石小鎏这才抬头,怒瞪了她一眼,“不知道!”   叶小禾调笑,“你跟他生气,可不要牵连到我身上啊!瞧瞧小禾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说罢双手一捧,两只圆滚滚的地瓜就被两只白净的手儿包裹着。   石小鎏抬了抬眼皮,眼睛突然一亮,悄悄咽了口唾沫,可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脸面一肃,“哼,不就是地瓜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当谁没吃过?”说罢双眼一撇,继续忙着自己的去了。   叶小禾心想他八成是吃了枪药,就要自己进去寻云醒,脚下未留意,被石小鎏一个扫帚差点儿拌个跟头,叶小禾刚要去骂,先被石小鎏拉着走远了几步。   叶小禾不知他要干嘛,嘴里一直嚷嚷,“你这小子,力气还不小,信不信我找我老大打你!”随即又捂了嘴,“不对不对,你是石头变的,揍你也没用,拂篱这个人虽是讨厌了一些,可我也不能坑害他呀!”   石小鎏忍无可忍,突然站住,“你啰嗦完了没?”   叶小禾未见过他如此模样,突然有些心虚,虽一直也未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见他严肃不像玩笑,忙放软语气,“啰嗦完了……怎么啦?”   石小鎏怒目相对,眼里像是能冒出火花,“叶小禾,你和那个岳拂篱是什么关系?!”   叶小禾不明所以,“我们拜把子了呀,他是我老大,这又怎么啦?”   石小鎏看她一副认真模样,不为所动反而觉着虚情假意,“哼,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们那晚去了哪里,为何那人脸上……脸上……都是……哼,简直难以启齿,你自己知道!”   叶小禾见他一脸别扭,突然觉着很是好笑,这小鬼头莫非是觊觎我的美貌?这才心里不对了?心中偷笑,强忍住笑,“是呀,那又怎么样,我那晚是喝多了嘛!再说了,他是我兄长,至亲至爱,我想干嘛都行,你管我这个干嘛?”   石小鎏心里一急,险些哭了出来,“叶小禾,你欺人太甚,我看近日来你照顾师父照顾地殷勤,师父对你也有些关爱,我还当这么多年,终于有姑娘能够走进师父心里,却不曾想,你竟是这样脚踏两只船的人!”   叶小禾被他这一番话惊地呆愣了半晌,犹如在梦中不切实际,反应过来才赶紧上前,一把捂住石小鎏的嘴,又环顾四周,见没人经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这小子,瞎说八道什么呢?你不知道啊,你师父可是……可是……”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此时都快急出眼泪,只感觉自己受了极大的污蔑。   自己和云醒上仙……这简直太吓人了嘛,这岂不是……岂不是癞□□想吃天鹅肉?当然,她自己才是那只癞□□,又或者说是一只嫩牛要去吃一棵一千多岁的老草,这老草她倒是不敢嫌弃,只是这草吸收了日月精华,已经成了望尘莫及的仙草,放在嘴里,也吃不动呐!   叶小禾气急,“你再胡说,小心我把你的嘴撕了!你这简直就是诽谤!”   石小鎏也不甘示弱,气得红了眼睛,一心以为她是脚踏两只船,欺骗了他师父,“我倒是未想到你是如此之人,你若半路反悔,知难而退倒也无可厚非,谁料到你竟这样两面三刀,自己说过的话不去承认,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我……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你!”   叶小禾见他言辞认真,不像故意编造,心里慌乱摸不着头脑,他就算真想欺骗云醒上仙的感情,也要有那个胆量和姿色啊,而且这联想搭配,也真是荒唐!她不知这样的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也不知石小鎏有没有把这么荒唐的事情跟云醒说过,这样以后,要她如何面对云醒上仙呢?   **************   叶小禾自是没有勇气再去找云醒送地瓜,垂头丧气回了房间,本想着拂篱脑瓜灵便,找他分析一番,谁曾想此时屋里空无一人,惊讶之余见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字迹潦草别扭,像是个刚刚认字的儿童所写,不过叶小禾见识过,这也的确就是拂篱的字体了。   信中写道:家书匆忙,叫我速回探望,不日便回!   叶小禾嘴巴一撇,心中委屈无处安放,又担心拂篱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眶一酸,流下两行眼泪。   ***   云醒散步归来,正巧看到了叶小禾,此时正低头踢着积攒的飞雪,泄愤一般,刚要去打招呼,谁知她看到了自己,扭头就跑。   这情况不太对,叶小禾已经有些时日没去找过他了,即便遇见,也像故意躲着一般扭头就走,房前屋后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云醒觉着叶小禾活泼开朗,不该如此,决定去找她谈上一谈。   云醒揣着一包糖果敲了叶小禾的门,等了许久才开了门,叶小禾从里面探出头来,满脸错愕,“前辈,你怎么来了?”   云醒故意装作严肃认真,“哼,你不去我那,我来找你总行吧!”   叶小禾一脸羞愧,忙把他请了进去,一边给他沏茶,一边低着头,很不愿看他的样子,以前在耳边叽叽喳喳,现在也一句话都不说了。   云醒也不知这小丫头犯着什么别扭,见她低头便附身去看她的脸,“小丫头,你到底怎么了?”   叶小禾万分惭愧,不敢直视他的脸,忙错开了眼睛,支支吾吾,“哪有……我能有什么事。”   云醒知道这事一定是跟自己有关,以为又是自己哪句话说的直了要她脸皮挂不住,便听信好友逾白买了包糖果来哄。这小丫头跟自己有着几分缘分,这些日子倒也给自己添加了许多欢乐。   他从怀里掏出个口袋,伸手递给叶小禾,“呐!”   叶小禾一个怔忪,打开纸袋,竟是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有的做成小兔子模样,有的做成小狗模样,上面还粘了一层密密的砂糖。   云醒见她目不转睛,心想看来对了心思,“怎么?喜欢么?”   叶小禾猛地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这是?前辈送给我的?”犹自不敢相信。   云醒见她这样突然就有些心疼,“自然是给你的,逾白说小姑娘都喜欢这个,这才买来哄你,这糖可只有你的一份,小鎏是个男孩子,不能惯着,你可不许告诉小鎏,否则他说我偏心眼!”   叶小禾听到石小鎏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听云醒语气,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个孩子看待,自己亦是对云醒又敬又重,哪有他说的那样不堪的关系,心中已憋闷好几日,今日云醒亲来安慰,犹如见到亲人,心里感激涕零,便向云醒怀里一扑,哇哇大哭,多日委屈一并爆发。   云醒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轻拍叶小禾的后脑勺,以示安抚。   ☆、除夕   云醒为了安慰叶小禾,决定带她去见识见识人间烟火。   两人到京城落了脚,此时正是人间除夕,整个汴京一片火树银花。   叶小禾一脸茫然,云醒则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人间除夕夜,我们不讲究这个,他们却甚是重视。”见到路边孩童刚刚点燃鞭炮,忙伸手捂住叶小禾双耳,果不其然,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半晌,留下一阵浓浓的硫磺味道。   云醒拿开了手,笑着解释,“传说中有个叫年的怪兽,经常来祸害农家五谷,人们为了吓跑它,这才会放炮仗,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就是如此,等到除夕过了,春节也就快到了。”   叶小禾若有所思,只觉得云醒学识渊博,似是什么都知道一般,心中更加敬佩,看着他的目光冉冉生辉。   云醒则是一脸得意,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有点骄傲了。   叶小禾突然觉得,云醒不一样了,她抬着头望他的脸,在烟花盛开在他的身后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张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春天真的来了……   “云前辈,你真是个慈祥的好神仙!”   云醒本正骄傲自满,听她这么一说突然一怔,哭笑不得,“慈祥……”这个形容倒是新鲜,然而怎么听怎么别扭,然而自己到底活了一千多岁,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叶小禾仿佛也发现这样形容不太对劲,急急解释,“我是说,您对我那么的好,知道的也那么多,我自小没有亲人,看到您,不知怎的心里就踏实许多!”   云醒微笑不语,知道她的本意,刚要出口安慰,就被路边的吆喝声打断了,是个卖热汤饺子的小摊,“老爷,跟夫人吃一碗汤饺吧!”“夫人,带小少爷吃一碗汤饺吧!”被他吆喝的小男孩果然错不开眼睛,非要让母亲买一碗回去。   小贩刚盛好了汤饺,抬头见叶小禾眼睛盯着汤锅,身后跟着个男人,像是比她大了许多,又没大到可以当她爹,一时摸不着头脑,“先生,带小姐吃一碗汤饺吧!”   叶小禾自然想试试,只是要她跟云醒要钱,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摇了摇头。   云醒笑了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只碎银,叫了两碗汤饺,小贩得了钱眉开眼笑,“那两位是在这吃还是带走?”   “在这吃罢,屋里还有位子么?”云醒答道。   小贩进去一看,回来笑告,“两位有福,只剩下一桌座位了,正好去坐!”   云醒但笑不语,拉着叶小禾进了屋,叶小禾忙帮他拉了椅子,这才在对面坐下。   小贩见两人坐了下来,回头跟媳妇儿嬉笑,“你说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小贩妻子也回头看去,“不像父女,可能是叔叔兄长一类的吧!”   小贩嘻嘻一笑,凑近媳妇耳边,我看不像,你信我的准没错。”   小贩媳妇见他笑的狡猾,也忍不住笑,“那你说是什么?”   小贩凑的更近,“要我说,说不好是刚成亲的夫妻,这才扭捏羞涩!”说罢在自家媳妇儿脸上亲了一口。   妇人听他鬼心眼子,嗤笑一声,“怎么,嫌我老了是吧,你也想要老牛吃嫩草?你也不看看人家长相穿着,再看看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小贩一脸严肃,“嘿,你这婆娘,我不就是看看热闹嘛!再者说,你还不美不年轻么?你可莫要小看了自己,我瞧着那小姑娘,不及你一分呢。”   妇人听他如此说,虽心里知道是故意夸赞,心里仍忍不住美滋滋的,合不拢嘴。   离得近的顾客听了夫妻二人悄悄话,无不暗自憋笑,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真如此!   *************   屋里云醒和叶小禾两人看着汤饺端上桌,两大碗热汤里躺着几只肥嘟嘟的饺子,上面撒了些许香菜花,叶小禾的是一碗鲜虾陷儿的,云醒要了碗素陷儿的,吃着吃着,叶小禾突然想起一事。   “前辈,你自己会做饭么?”   云醒喝了口汤水,“年轻的时候,我也贪恋人间烟火,本来就感兴趣,自己学了一些,又因我活了太久,长此以往,练了一遍又一遍,倒也找出了点门道。”   叶小禾咧嘴傻笑,“若是这样,以后我跟您练习个五六百年,等到上仙两千岁寿辰的时候,我给您做顿寿餐!上仙活了一千多岁还这么年轻,也不知到时候我会不会成了老婆婆,被您朋友一看,还以为我是哪个老树成精了!”   云醒也跟着笑,“你这孩子,我可不想要个老太婆成天追着我叫前辈,若那时候你还记得我,我保你青春永驻!”   叶小禾突然就美滋滋地,“就为了此事,我也该跟上仙保持关系才好!”   ***   两人回到白鹿山的时候,石小鎏正在门前嗷嗷直哭,师父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叶小禾的房间也黑压压一片,突然觉着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由心生悲凉,嚎啕大哭,一发不可收拾。   石小鎏惊奇的发现,拂篱消失不见了,叶小禾又开始一日一来了,云醒脸上的笑容又变多了,若拂篱可以永远也不回来,师父的笑容就可以一直停留,他开始考虑原谅叶小禾了,只不过……他要警告她一番!   月上琼楼,叶小禾刚换了衣服,拿出一本拂篱留下的话本,准备爬上床翻上几页,却不知哪个讨厌家伙就在此时敲了门。   叶小禾赶紧披上外衣,开门一看,乃是石小鎏,这小子已经好久没有理她,也不知道这是来干什么,随即微笑打量。   石小鎏倒是不客气,进了屋径直坐在下,便抬头瞪了她一眼。   叶小禾气不打一出来,这个混蛋脸皮也忒厚了吧,进了人家屋子还一副骄傲样子,语气也不客气,“怎的,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石小鎏也不马上回答,先抻了抻衣袖,这才正眼看她,“有些话,我得跟你说说,你要是听进去了,我也就原谅你了!”   叶小禾噗嗤一笑,倒是没见过求和好还这么硬气的,当真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便也斜着眼睛看着他,“怎么,你倒是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原谅你!”   石小鎏也不理她,得了机会就滔滔不绝起来,实际上是早备好了台词,私下里记了好几遍,原来是夸赞他的师父,“要说我师父,那可是四海八荒,天上地下第一帅气的男人,这帅气可不仅仅是长得好就行,还得有力度,有气场!”   叶小禾不明所以,“嗯,然后呢?”   “一千三百年前,师父初出茅庐,便斩杀了魔界乱臣,六百年前,师父又封印了镇妖塔,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千万妖魔,三百年前,妖魔大战,师父为免生灵涂炭,到两届周旋,仅凭人格魅力就让两届化干戈为玉帛……”说到这看了一眼叶小禾,见她果然一脸敬畏惊诧默默抿嘴一笑。   接着说道,“就在几年前,你还不存在的时候,一位尊者的媳妇儿与魔界之人有些苟且之事……”随即邪魅一笑,“你猜怎的?”   叶小禾正沉浸于他说的故事中,见他到这个档口停了,心里好奇,忙顺着问,“怎的?”   石小鎏看着她冷笑两声,两眼微眯,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   叶小禾果然吓白了脸,直接跌倒在地,“杀……杀了?”   石小鎏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假惺惺伸手去扶,“师父一把飞剑过去,把那对奸夫□□穿成了肉串!”见半坐在地下的叶小禾瑟瑟发抖,又故意安慰,“小禾姐姐你也莫要怕,你也不是那等烂人,师父自然不会如此对你!”   叶小禾心想,我倒确实是个老实人,只是她没想到,云醒那样仁慈的面孔和性子,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直庆幸自己幸好没在他面前做什么坏事。   石小鎏自误会了叶小禾之后,就一直想要想个办法叫她不要做背叛师父的事,思来想去才想出了这么一招,云醒前面的光辉事迹,是他添了油加了醋的,至于后边那“一个尊者”媳妇儿出轨的事,则完完全全是他一手捏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吓唬住叶小禾。   见叶小禾已经被吓唬住了,石小鎏心里偷笑,心想往日净是她欺负自己,今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便手臂一拉,把叶小禾扶了起来,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失落   云醒觉着这几日叶小禾很反常,倒不像前几日那样躲着自己,还是日日的来,而且还更加勤快了,只是从前总是喜欢围着自己叽叽喳喳,这几日却不愿到自己跟前来,还总是离得远远的打量自己,若是被发现,就会匆忙低头,这些古怪现象让他绞尽脑汁,又暗暗嘲笑自己,自己竟也被这小丫头搞得学会偷着揣测别人了。   这几日他减少了打坐时间,把一上午的时间劈出来一个时辰专门用来练字,道家打坐本就为了修身养性,参悟大道,云醒发现于练字一事上竟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这才如此安排。   只是今日他也不想练字,他的桌案上摆了几只叶小禾做的假花,小丫头说等到春日来了,就可以采一把鲜花放在房间里,让整个房间都香喷喷的,前几日还像只吵人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也不知突然怎么了,心想逾白说的果然没错,女人嘛,从老的到小的都很难猜。   云醒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发现桌案的书下压着一张宣纸,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姣好容貌的小姑娘,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金红秋叶,手里拿着几只黄灿灿的菊,仿若怡然自乐,当真呼之欲出。   当日的他就被窗外那样一幅场景感染了,为的不是别的,只是那样一种意境,心中所想跃然纸上,达到了满意的效果,此时的云醒自己也有几分得意。   石小鎏站在云醒身后,第一次亲眼目睹云醒作的画,见纸上身姿,分明就是叶小禾,即便那时他只是只小石头,可也是躺在云醒门口见证了这一幕的小石头,师父竟仍然记的如此清楚,心里暗暗吃惊,随即脱口而出,“上仙,这是……小禾姐姐?”   云醒把画轻轻拿起,展颜莞尔,“正是,不知你看出了什么?”   石小鎏瞪眼细看,心想还不是你把她记得那么清楚,连脸上的笑容都一模一样,嘴里却也不敢说,“我看到了,一片红了树叶的林子,几只秋菊,还有……小禾姐姐呀!”   云醒无奈低笑,心想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体会不到深层意境,只得摇了摇头,“你看如此便是如此吧,今日你也无需陪着我了,去外面玩玩吧!”   却不知这样回答让石小鎏误会更深,低垂脑袋低声称是,退了下去   叶小禾正在外屋炉旁乖乖做着针线活,这炉子还是为了叶小禾搭的,屋里二人一个道行高深,一个是个石头,都不怕冷,自打拂篱走了,叶小禾不说住在云醒这里也差不多。   石小鎏从里屋退出,想起师父刚才的画,脸面一肃,走近叶小禾,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   叶小禾突然感觉前方光亮被人一挡,忙抬头去看,就见到石小鎏那张脸,这小子也不知怎的,这几日见到自己都是凶神恶煞,再也不像以前一般乖巧可爱。   石小鎏摸了摸叶小禾手里的东西,是个办成的薄被,便出声询问,“这是给师父做的?”   叶小禾正想着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听他一问,呆呆点了点头,“是啊……春日将近,前辈也该换个薄被子了……”   石小鎏很是满意,便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事,趴在叶小禾耳边轻轻询问,声音阴森恐怖,“你说,师父对不相关的奸夫□□都这样处理,若是日后他喜欢的姑娘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那又当如何呢?”见叶小禾身子一颤,这才扬长而去。   叶小禾犹自心惊,她虽不知云醒若真的爱上了谁是什么样子,想起石小鎏说的,一剑穿两人,又默默看了眼里屋云醒的笑颜,不自觉又打了个冷颤。   ***   云醒活了一千多岁,看淡了许多事情,再有趣的东西日子久了也变得索然无味,然而此时他看着冬去春来,仍觉得神奇博大,这也是他不愿上九重天,却在东海之中找了个仙岛的原因,九重天上固然飘渺神圣,然而少了四季轮回,他还是不喜。   近日来叶小禾对自己的态度正常了许多,不像前些日子,看着自己总是战战兢兢,这孩子前些日子送了自己一张春被,样子不甚特别,料子摸起来却极好,软和贴身,这几日睡眠都好了许多。   六界之中曾有许多姑娘倾心于他,自是少不了经常被送些姑娘家做的绢丝手帕,外衣鞋履,都是绣了许多刺绣装饰,叶小禾做的这个被子还是他收到的最实在的一份礼物。   不过那些绢丝手帕,外衣鞋履都被他退了回来,只有这个不起眼的小被子他欣然收下了,这是他接受下来的第一份来自姑娘的礼物,只不过这姑娘小了一些。   这份心意,他接受的心安理得。   此时这个小丫头就在自己的桌案上研着墨,一边拿着墨石在墨盒里打着旋,一边冲着太阳打着哈欠,云醒失笑,春困秋乏,春日果然是个爱犯困的季节。   云醒见她无精打采,出声劝道,“小禾若是困了,便早早回去歇息吧,强撑着浑浑噩噩,也不甚好。”   叶小禾正打着哈欠,听他说话才精神了一些,急忙推辞,“不要了不要了,这几日犯困,昨晚睡了六个时辰,白日还是困乏,若是再睡下去,岂不是成了小猪了!”   这几日她的确来的很晚,云醒轻笑,也不再劝,看了看窗外的和煦阳光,“那你便去外面走走吧,我瞧着外面阳光正暖,你去散散步,兴许可以赶走瞌睡。”   叶小禾看了看窗外,春花正姹紫嫣红,倒真起了心思,“也好,前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外面看看呢?”   云醒看了眼手下宣纸,正画着的江雪独钓图还差了一半,便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自去罢,我这里的画儿还未画完,若是现在停了,怕是丢失了灵感。   叶小禾本来也未指望他真的会跟自己一起出去,这人忒不喜闹,于他来说,散步最好是一个人的事,多出一个就失了意境,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是叶小禾慢慢感受到了。   于叶小禾来说也是如此,散步这种事情就像谈恋爱,得讲究个你情我愿,而且两人要在一个频率上,才能算是最佳搭档,若一个走的快一个走的慢,一个喜欢下点小雨一个喜欢艳阳高照,或者一个喜欢谈天论地,一个却喜欢安安静静,这样的搭配都不怎么好,若是强搭了出来,还不如一直是一个人。   这个道理叶小禾很懂,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懂的,只是跟云醒待得久了,慢慢就知道了,云醒的那份心境她了解了一些,在这个世上,他孤独的很,因为没有人跟他你情我愿,更没人跟他在一个频率,也并非是曲高和寡,只是他独立于多种音乐之外,谁跟他合奏,都是不伦不类。   因此叶小禾一开始缠着她,后来却从不愿打扰,只因自己的纠缠,反而会成了他的负担。   云醒握着笔,却迟迟不落,也不知怎的,竟有些意兴阑珊,刚刚叶小禾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散步,他心里想着把画作完,可若是她像从前一样,使劲拉着自己的袖子撒娇,说不定他就答应了。   他突然回想起以前的事,那时候叶小禾总爱缠着自己,自己却很不愿搭理她,对于他来说,叶小禾是个地地道道的焚琴煮鹤之人,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态度全变了,大约是感念于这小姑娘的一派天真,修道之人崇尚返璞归真,就是叶小禾这样的灵动心性,让自己对她不再反感了吧。   叶小禾本就由自然灵气孕育,这样的特质,让向往山林的云醒渐渐惺惺相惜。   只是这孩子这几日不知怎么,不再像从前那样时时缠着自己,生活恢复了平静,倒是让他不适应起来。   ☆、病情   叶小禾回来的时候捧着一大把马兰,这花从不需要特意照顾,只要不去横加干涉,自会生长到漫山遍野,所谓万物作焉而不辞,花儿自生自灭,但是繁衍生息的很好。   叶小禾见云醒仍在呆呆望着窗外,手下的画却还停留在她出门的时候,不知他是怎么了,低声问道,“前辈是怎么了?有心事么?”   云醒正回忆着自己心境变化过往,他自己孑然一身古井无波走了一千年,竟在这短短一年之内,起了些许涟漪,仍在惊叹之中,听叶小禾说话,才回过神。   此时的她正头戴杏花花环,手握一大把马兰,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今日她的衣裙也是幽幽地淡蓝,此时正对着自己笑靥如画,仿若和手上的花束融为了一体,她带着花儿进来就是把满山的春天带进了屋子。   云醒看了眼她头上的花环,看过她垂下的缕缕青丝,又流连过她嘴角的笑意,最后才逡巡至她的双眼,只觉得里面清澈如水,仿佛自己将要沉溺其中,却义无反顾。   他慢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也不知怎的,那里面怪异非常,此时竟怦怦直跳,很不安分老实,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想要控制一样东西,却徒劳无功。   云醒生病了,叶小禾很担忧。那日她采了一把蓝色的小野花,不小心打碎了西王母送他的瓷瓶,云醒像是很心疼,一直捂着自己的胸口,随后就让她回去了,虽然他的语气也没多严厉,但是叶小禾感觉到了,这绝不寻常。   第二日她再去找的时候,发现云醒请来了仙医,叶小禾在门外偷听到了,仙医说他是郁结于心,邪气入体,这才影响到了心肺,造成了心脉堵塞,症状就是心悸气短,这才怦怦跳个不停。   叶小禾很愧疚,她觉着这个病听起来很严重,云醒定是平日里心怀众生,本就心事满满,那日自己把他心爱的花瓶弄坏,定是又生了一股闷气,他这人,就是个闷葫芦,生气了朝自己发泄就是,何必憋着伤了身子。   今日她熬好了疏肝解郁的汤药,给云醒端去,做好了被他赶出去的准备,此时正在云醒的门口踌躇犹豫。   云醒此时正在打坐,也不知怎的静不下心,睁眼就看到了门口畏畏缩缩的叶小禾,索性停止运气,眼睛朝门口望去,“小禾,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叶小禾慢吞吞走过去,把药碗朝桌子上一放,低着头,手抓着衣袖,嘴里嗫嚅,“我……前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打碎了你的花瓶……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未说完,竟有一只大大的手抚上自己的发顶,叶小禾忙抬头去看,正好对上了云醒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云醒展颜轻笑,拿眼睛注视了她许久,“你说什么呢?我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怎会因为一个花瓶就迁怒于你。”   叶小禾猛地眼神一亮,“前辈,你说真的?可你为何?”   云醒苦笑,“我这病跟你没关系,不要把什么债都揽在自己身上。”   叶小禾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心想他那么高的地位,若是心疼花瓶,为了面子也不好跟自己赌气,那日她明明看见了的,分明是自己闯了祸,他才捂住心口的,面色很是惊慌失措,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是极其难受,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叶小禾后悔不迭,虽然那日分明是他先盯着自己,自己被他盯的惊慌,这才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可她还是觉着自己做了错事。   仙医说,云醒这样的病还需要休养,所以叶小禾逼着他上了榻,又帮他盖好了被子,这才出了门。   她昨日查了医书,上面说清明前夕的露水可以净化心灵,消除怒气,达到心肺安宁的效果,所以她决定趁着这几日清晨的春寒料峭,去山间收集一些露水,送给云醒,或许如此就可解除他的心悸。   所以她打算明日一早就去收集露水。   ***************   叶小禾点了根蜡烛,蜡烛最下端栓了一根棉绳,棉绳另一端拴了个响铃,等到蜡烛烧到了尽头,烧断了棉绳,那端的响铃就会想起。   叶小禾昨夜连衣服也未脱就睡了,果然还未到卯时,铃声就在耳边响起,便赶紧取了准备好了的瓷瓶,去了林间。   叶小禾这才发现这露水可不是那么好收集,经常是她刚碰到叶子,露水就跟着抖动掉了下去,山间植物各式各样,其中还有许多荆棘,一个时辰下来,虽是收了半瓶,却把自己也弄的狼狈不堪,双手划出了许多细小的口子,脚上的鞋袜满是泥水,裙角上亦是被露水沾湿,黏糊糊地贴在脚踝上,直刺激的脚踝上刚被划伤的细小伤口痒痒的。   不过她不能放弃,云醒是被自己气坏的……   另一面,云醒昨日被荷小五逼着躺下之后,竟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今早也是醒的格外的早,只得看着窗外破晓的光亮,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床穿衣,梳洗完毕,去了玉石山找老朋友逾白去了,这还是他娶妻之后自己第一次找他,这人见色忘友,娶了妻子,就从未再找过自己了。   他来的时候,逾白正在教妻子弹琴,美其名曰是教习,实际却是耳鬓厮磨,两人如今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云醒进来的时候万分尴尬,轻咳了两声,两人才不舍的分开。那女子倒是识趣,跟云醒打了招呼就托辞离开了,只留云醒和逾白两人吃酒聊天。   云醒打量了几眼逾白,发现这人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曾经落拓不羁,穿个衣服都放浪形骸的人儿,如今娶了妻子,衣着打扮倒变得光鲜精致了,便是眼神也比以往亮了几分。   云醒心中暗惊,这男女情爱,当真如此神奇?   逾白让他看见了自己的私密之事,就是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被云醒盯着,只想快些转移话题,“云上仙今个怎么这么闲,不去教你家宝贝徒弟,来我这干嘛?”   云醒看了眼他,“你是新婚燕尔,莫非是气恼我来打扰?”   逾白脸色一红,“怎么,我就不信你这个老家伙永远都不会喜欢上哪个姑娘!”随即眼珠一转,“听说你最近身体抱恙?你是怎么了?”   云醒一笑,“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逾白就有些羞赧,“实在是因为你嫂夫人想要个孩子,可是不知怎的竟迟迟没有动静,这才跟几位仙医走动的频繁了一些。”说罢挠了挠头。   云醒噗嗤一笑,“嫂夫人?你也不拍着良心说说,我们俩到底谁更年长一些?”   逾白在这事上肯定是当仁不让,“你还是云彩的时候也要算上年纪?如此说来你那赖着你的小石头徒弟还说不定比你大上多少呢!”见云醒张嘴又要反驳,忙接着说话堵了回去,“言归正传,你还未告诉我,你这到底是什么病?”   ☆、惊醒   云醒知道他的小心思,也不愿跟他计较,“病症嘛,就是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这颗心在胸膛里总是跳得异常激烈,心悸失眠,而且还是间歇发作,还有就是情绪也不甚稳定,仙医说我是郁结于心,我觉着也不像,岂不怪哉!”   逾白若有所思,忙接着问,“那你这心悸是不是对着某一个人的时候或者是想到她的时候才会发作?”   云醒思考片刻,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叶小禾拿着马兰花的那张笑脸,便慢慢点了点头。   逾白大惊失色,忙又问,“那你可是在想着她的时候就不自觉嘴角含笑?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心里描绘她的样貌?”   云醒心想他说的怎么如此贴切,忙又点了点头。   逾白最后一问,“那你可有时候希望她在你身边撒撒娇?”   云醒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直把叶小禾当作和石小鎏一般的孩子,自以为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只是惊讶于逾白的料事如神,忙又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逾白深吸了口气,云醒见他神色怪异,不明所以,忙去询问,“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病症?”   逾白嘴角含笑,竟抬起手摸了摸云醒脑袋,“孩子,你长大了!”   云醒一把打开他的手掌,气急败坏,“开什么玩笑?”   逾白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细细道来,“我与妻子刚刚相处的时候,也是时时刻刻都思念着她,见不到她的时候就在心里描绘她的身影,私下里画的肖像一幅又一幅,见了她就内心里怦怦乱跳,抱她入怀的时候即心满意足,又患得患失,见了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第一个想到她。”   逾白说着这话的时候,脸色都是温柔至极的,随即看了看云醒,接着说道,“那时我也如你一般疑惑不解,只能靠自己领悟,才算没有错失了姻缘,哪像你这般,还有过来人指导!”   云醒此时已经脸色苍白,仿若惊魂未定,急匆匆地跟逾白告了个别,自御剑而去了。   逾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变幻多端,先是严肃地叹了口气,又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醒回到白鹿山的时候,那盏金桔一般的太阳已经垂到了西山,他不知御剑游了多少了来回,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丝胆怯,就是不敢回到家去。   这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朝草棚走去,果然离的老远,就看到了那人的身影,此时的叶小禾已经换上了薄薄的春衣,袖口衣角在她纤细的身量上飘飘摇摇,自己这几日未多注意,这孩子竟是越发消瘦了。   看到前方跑过来的叶小禾,云醒微微一笑,突然觉着这样的生活让他满足至极,也快走迎了几步。   叶小禾早上收好了露水,就要过来送给云醒,谁知他竟是不在屋里,问了石小鎏,他竟也不知道,心中挂念云醒最近身体抱恙,还出去瞎走,微微有些担心,这才一次又一次的出来相迎。   此时见了云醒终于归来,终是放下了一颗心,随后竟然升起丝丝怒气,一时控制不住,语气中稍稍带了些嗔怪,“前辈这几日本就虚弱,怎么还出去瞎走?”   云醒见她双眉皱起,嘴撅的老高,更觉可爱,之前的自己不懂男女情感,今日得了逾白提醒之后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想人家怪罪于你你还觉得开心,当真是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叶小禾想起石小鎏告诉自己的云醒的霹雳手段,突然有些后怕,自己又是长了多少个胆子敢这样跟他说话,且他不怒反笑,这样的笑容似是从未见过,就连那双眼睛,仿若也散发着迷人的光,一时不知所措,连忙拿出怀里的瓷瓶。   “云前辈,都怪我做错了事,这才引得您心绪不佳,小禾恐怕您郁闷出了实病,伤及心肺,这才一早起来收集了些许露水,据说可以滋润五脏,还请前辈务必收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叶小禾虽是与云醒熟悉了许多,可是有鉴于上次送灵芝的那个阴影,此时竟隐隐有些紧张,生怕他一甩衣袖又把自己辛辛苦苦收的露水挥到地上。   谁知云醒竟是轻轻拿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嘴里似是自言自语,“是啊……的确应该怪你,可我这病……该是无药可救了吧……若是一瓶露水能够治好,那就好了……”   叶小禾只听了他喃喃说了好些句话,可却一句也没有听清,一时呆头呆脑,“嗯?”   云醒这才惊醒过来,双眼望着面前女孩儿,这才轻轻摇了摇头,“无事,谢谢你一番好意!”   叶小禾这才眉开眼笑,仍不放心,咄咄逼人,“那前辈现在就快喝了罢!”   云醒微微颔首,拔开了罐上木塞,抬起瓷瓶一饮而尽。叶小禾这才放下心来,忙抻着云醒衣袖把他领进屋去。   云醒见她脸面一片天真无邪,眼睛里写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敬仰崇拜,当是拿自己当成亲人长辈,该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对她竟有如此邪恶龌龊的想法,一边享受着被叶小禾拉着,一边又痛恨自己的内心阴暗,真乃复杂至极。   自己当初帮助她化作人形,本就是一次的举手之劳,却未想到这个小丫头似是当了真,为了报答所谓的恩情,这样尽心尽力,他开始自然是不喜的,却在她的软磨硬泡中习惯了她的存在,也许从前他的内心也不是不能走进,而是这条路太过崎岖漫长,只有一个叶小禾一路慢悠悠地走来。   云醒真是在心中耻笑自己,想自己生平光明磊落,如今竟因为自己对人的一点帮扶而希望起人家的回报来……可是除此办法,自己又能如何呢?罢了罢了……我一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帮扶苍生的事倒是做了不少,这一次……便自私一次,我不留,可她若是自己不愿走……这也怪不得我了吧……   ☆、灵雨   春日里的雨水本该是柔和细腻的,可是今日不知怎的,竟在三更半夜里下的很是猖狂,噼里啪啦打在房檐之上,竟是愈来愈猛了。   叶小禾蜷缩在床上,听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倾盆大雨,用棉被捂住耳朵,却还是阻挡不了响声的入耳。   好好的一场春眠被大雨搅合的七零八落,无奈之下只得裹被坐起,谁知正巧此时一个霹雳闪电划过天际,把整个屋子都照的明亮,隆隆雷声紧随而至,叶小禾吓得一个机灵,忙从床沿缩到床角,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本以为雷声已经结束,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边竟又是劈来一个闪电,好巧不巧,叶小禾的窗子禁不住大风的狂吹,咣当一声巨响。   叶小禾此时再也忍受不住,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开了房门跑了出去,直接奔着云醒的草棚。   云醒也正被春雷震的睡不着觉,此时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正在担心那边的叶小禾,也不知她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害怕,正巧此时自己的房门咚咚响起,开着似是急切万分。   云醒心中一跳,忙翻身下地,从里面打开了门闩,就看见了门外披着棉被的叶小禾,忙把她拽进屋来,发现棉被已经被雨水打的湿了,幸好底下罩着的人儿还安好无损,只是两只拖鞋已经被雨水浸湿。   天气本来已经回暖,岂料这样的一场大雨又让寒凉之气占据了上风,看叶小禾的嘴唇被冻的发白,云醒忙从榻上抱过自己的被子披在叶小禾的身上,又重新升起了火炉,热上了一壶龙井,这才在她身边坐下。   叶小禾本冻的牙齿打颤,得了云醒一番照顾顿时温暖过来,且自己裹着的棉被之上还带着云醒的热度,借着蜡烛的昏黄光线,望着熊熊燃烧着的火炉和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热茶,突然觉着这场景温馨至极。   云醒看着她笑得温柔,“半夜三更,你到我这来干嘛?”   叶小禾面色一赧,声音吞吞吐吐,“我……房间漏雨……”   云醒暗暗嗤笑,她住的房子可比自己的豪华百倍,说是漏雨多半是假的,眼见她扭捏神色,心中猜了个大概,也不继续逼问,“屋子漏了怎么办?今晚在这里睡?”   叶小禾呲牙嘿嘿笑了起来,一脸谄媚地拉住云醒衣袖,“前辈……我可以吗?”   云醒亦是禁不住乐,也不言语,直接到柜里拿了床被子出来,叶小禾的眼珠子叽里咕噜跟着云醒,见他如此动作心中突然甜美起来。   云醒铺好了床,见那边茶水已经煮好,拿下水壶给叶小禾倒了一杯,又开始烧上了热水,叶小禾不明所以,待一壶水烧的差不多了才被云醒倒在盆里,“呐,快把湿鞋子脱了泡泡脚吧!”   叶小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已被淋湿,忙听话脱了鞋袜,一双白皙小巧的脚儿落入盆中,水温竟是正正好好。   暖流顺着足下游遍周身,叶小禾胸膛里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她似乎觉着,自己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亲人了……   云醒见她低头不语,大概是因为自己心虚,总觉着气氛异常尴尬,自己先出了声,“泡好了脚,就去榻上睡着吧!”   叶小禾闻此连忙摇头,“不不不,深夜打扰本就不对,怎能自己睡在榻上,我还是在这方小榻上睡着便好!”   云醒见她对自己又敬又怕,轻轻一叹,“女孩子家还是不要着凉了好,若是此时落下了病根,此后怕是要受些罪。”   叶小禾听他这样说着,虽已经是足够委婉含蓄,却还是不自觉红了面颊,他既已经如此说来,自己还真是不好推辞,泡完脚后只得乖乖上榻睡觉,见云醒诺大的身躯蜷缩在门口的小床之上,心中更加感动,回想起以前的流离失所,竟是在暗夜之中流下两行热泪。   云醒一时也没有睡着,一时身下小榻太短,自己委实伸展不开,二是两人共处一室,生怕日后传出一些流言蜚语,他自己倒是从不在乎这些名声,只怕对叶小禾影响不好。   转念一想,谁又会想到自己就是对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动了情呢?在众人看来,两人年岁差了太多,又怎会有什么流言蜚语呢?   一时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又苦笑不已,如此不伦不类的一段情感,恐怕真的要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了……   窗外的大雨毫无停歇之势,打在房檐上更是劈劈啪啪,草棚之内却被火炉烤的温暖至极,灶中柴火还未燃烧殆尽,时不时啪地一声轻轻响起,叶小禾躺在云醒的榻上心安舒适,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噗嗤噗嗤睡的香甜,似是屋里太热竟踢了被子。   云醒无奈,只得走去给她重新掖好,瞧着轻轻垂着眼睫嘟着嘴,睡的脸颊粉红的叶小禾,自己轻轻一叹,一股无所适从之感渐渐升起。   ***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此时的云醒走在白鹿山的小路上,听着身后嘀嘀嗒嗒的脚步声,一时心满意足,突然想起这样的一句诗来。   后面的叶小禾没有听清,小跑几步跟上前来,“前辈刚才在说什么?”   云醒不答反问,“小禾喜欢春天么?”   叶小禾听他叫自己小禾觉得很是亲切,“自是喜欢的,万物复苏的时节,每个人的心情都跟着开阔了许多呢!”   云醒淡淡一笑,“正是如此,春天是个生机勃勃的时节,秋天就有些……”   叶小禾忙跑上前去,拉住云醒衣袖,一派天真,“秋日也是极好呀,在我看来,能够得此良缘有幸生于苍天之下,大地之上,便是最最幸福的事,春日里看万物复苏,夏日里赏花团锦簇,秋日里漫步于万里红林,冬日里下着皑皑白雪,而我在屋子里煮上一壶热茶,岂不是幸福至极?”   云醒听此心中一惊,眼神中露出赞赏之意,他的姑娘果然是看的开,此种心境竟然和人间一首禅诗意境相仿,随即喃喃细念了出来: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   言罢看了眼叶小禾,见她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失神,不小心问了出来,“小禾……你可愿意陪我见证无穷无尽的春花秋月?”   叶小禾见他脸色认真,一时有些怔忪,随后才欣然同意,“那是自然,不管以后如何,我和前辈可是万万不能断了来往的!”   云醒悲然一笑,是啊……在她心中,只是万万不能断了来往的……又怎么会愿意跟自己朝夕相伴呢?随即转了话头,“小禾……”   叶小禾不明所以,“嗯?”   “你又为何叫小禾呢?”   叶小禾便把拂篱给自己取名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到可笑之处眉飞色舞,好似极其开心。   云醒再是心胸豁达,可怎么也是个男人,听她句句不离拂篱心中有些郁闷,又不好表露,突然想起一计,“那你还缺个大名罢?不若我来取一个!”   叶小禾受宠若惊,只觉着这几日的云醒对自己出奇的好,以前的他也对自己好,只是那样的好总是带着丝丝隔阂,却不像这几日这般,总是跟自己说说笑笑,温柔体贴,让她一时觉着,眼前的云醒竟跟自己是同龄人了。   此时听他主动提及此事,哪能不欢喜,连连点头,拉住云醒衣袖,满眼的期盼之色。   云醒见她眸中光亮,一时觉着很多美妙字词给她作为名字都显得艳俗,突然福至心灵,嘴里喃喃低语,“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空山灵雨……淡妆浓抹……莫不如……你便叫灵雨罢!”说出之后觉着此名甚好,真是正好衬托出叶小禾的天真烂漫和清新自然。   实则他还留有另一番意味,自己名为云醒,给她取名灵雨,两人一云一雨,这两物在自然界交往密切,倒像是会恒久相伴一般,他知晓自己留不住她,在名字上交织在一起,倒也给心中失落找到一番安慰。   叶小禾哪知道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听到此名甚是大气脱俗,仿若自己若不在将来修成个真正的仙子都对不起这个名字一般,很是欢喜,连连点头,拉着云醒袖子摇来摇去,咯咯笑得像个傻孩子,直把云醒也逗的开怀大笑。   叶小禾是第一次见云醒这般的笑容……   ☆、落寞   四月十五日,拂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似是沧桑了许多,本来光洁的脸庞竟隐隐长出了些淡青色的胡茬。   那日叶小禾正在泉边洗着衣服,抬头发现一个玄衣男子朝自己走来,背着阳光看的不太清楚,离得近了才发现竟是拂篱。   叶小禾惊地衣服都跟着泉水飘了去,见他一脸严肃,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忙握住他的双手关切去问,“老大?怎么了?”   谁知拂篱一把抱住了自己,颤抖而紧迫,“小禾……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未说……”   叶小禾的下巴抵在拂篱的肩头上,眨巴眨巴大眼睛,“你说,什么事?”   拂篱这才松开了叶小禾,惆怅的双眼盯住叶小禾,“其实……我……我的父亲是妖界的钟王……也就是说……妖界千千万万的子民都要归顺于他……”   叶小禾睁大眼睛,看了拂篱半晌,又打量了一圈,“哇哦……那老大就是王子咯?日后说不定也要继承王位的?”   拂篱噗嗤一笑,心想小禾生性纯洁,这些名利地位在她眼里都没什么概念,听了这也只是惊讶了一下,这些对她来说怕是还不如一些吃食用度来的实在,又接着说道,“只是最近家里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的弟弟被魔界捉了去,如今生死未卜……”   叶小禾更是惊诧,忙回捉住拂篱的手,“魔界又是哪里?魔和妖不是一族的么?”   拂篱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叶小禾细发,“所以这些日子我怕是不能到方壶来陪你了……这次来就是问问,你可愿意跟我走?”见叶小禾动了动嘴唇,又将她环在手臂之中,“小禾……每个人只有经历了离别才会知道珍惜,拂晓遇难之后我夜不能寐,日日思索着救人的法子和人世的离合,那时我就暗暗下决心,绝不放弃生命中任何一个重要的人,所以……如果你也喜欢我……可以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么……”   叶小禾心跳的极快,脸也越来越红,两人之前也只是有一点暧昧,未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事情挑明,可是又有些左右为难,“那么……云醒上仙……我……”   四目相对,拂篱捏了捏叶小禾脸颊,“我知道他在你心中地位非凡,对你亦有着再造之恩,可是凡间的父亲也没有拦着女儿嫁人的道理……等到日后事情平息了,我俩一起帮你还他的恩不好么……”   叶小禾的内心也动摇起来,她本身就对拂篱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怎愿刚刚相见又马上分离,可心中还有最后一丝犹疑不决,直到对上拂篱那双企盼柔软的深情,此时再也舍不得放不下,泪水溢出眼眶,轻轻点了点头,“我愿意,我愿意的……”   拂篱亦是喜极而泣,一滴热泪蜿蜒而下,将额头轻抵在叶小禾的额头之上,感受着女孩两扇睫翼在自己鼻尖上划来划去,又将叶小禾搂的更紧,一双璧人倒映在清泉之上,春风吹拂之下双影交叠纠缠不清。   *******   四月十六日,云醒正在给叶小禾移植过来的那棵小金桔浇水,见叶小禾正拉着岳拂篱的手进了门,水舀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看见叶小禾羞红了的脸颊,一手紧紧握着拂篱的手,一手扭捏地把玩着衣带,心中酸涩、气氛、痛苦、失望的感觉纷至沓来,这两个人,难道是把他当成了叶小禾家里长辈?心中五味杂陈表现在脸上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看见那个夺走了叶小禾的男人走上前来,多日不见确是英挺了许多,可他瞧不出这人比自己好在哪里,不过是年轻了一些,可自己长得也不老啊?一向淡泊如水的云醒上仙学会了比较,也学会了嫉妒……那人朝着自己深深一揖,面色肃然庄重,“前辈请把小禾放心交托于我,我岳拂篱从前虽是孩童心性,现今却知道了责任二字,我便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此后必会一生一世让小禾幸福,若是食言,以前辈修为境界,前来夺命就是!”   云醒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甚至把叶小禾交托于别人的时候自己要说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听他如此承诺本该放心,可现在真的发生了却觉得心中憋闷堵塞,却还是要挤出一丝微笑,口中吐出的话却是凌厉冷酷,“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有一日你真的对她不起,我自会去府上夺你性命!”眸色之中古井无波,心胸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两人对叶小禾来说都是至亲至爱,哪里能够听他们说出如此骇人之言,赶紧站在两人中间,仰头对着云醒,却听身后拂篱出了声,言语坚定有力,“是我说的,我亦定不会食言!”   云醒见这两人互相袒护着对方,一时竟觉着头晕目眩,忙轻轻伸手抵住了窗台,嘴角却是微微苦笑,松开了拳头,低头深深望着叶小禾,眼神温柔地像一滩湖水,“阿雨,日后离了我千万要学会照顾自己,他若是食言,你自来找我,我定会帮你撑腰……”说罢仍觉不够,又接着言道,“若是她日有了闲暇,别忘了回到白鹿山看看……”言语甚是轻缓,微微勾起的嘴角将深深的苦涩隐去,笼上一层似是而非的欣喜。   叶小禾哭着点头,自己与云醒相处这些时日,早已把他当作了亲人,哪里能够舍得,此时再也忍不住,抱着云醒腰身,“前几日还答应要陪前辈看春花秋月,今日便要食言了,前辈虽是身体大好了,可还是要多多留意才是……”   云醒强忍着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自己的病是因她而起,因她而愈,等她走了,谁知道又会如何呢?   他只知道她终有一日会走,可却未想到如此之快……   ******   四月十七,叶小禾跟着拂篱离开了,云醒亲自送行,离开那日满山的海棠都已打了花苞,淡淡的粉色铺满了山坡。   叶小禾走了几步回头观望,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竟觉着那样的云醒甚是萧瑟,心中依依不舍,最终却还是决绝扭过头去,与身边之人携手越走越远。   云醒望着远方一玄一红两个身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直望到了山回路转,茫茫的白鹿山只剩下一山将要怒放的海棠,只是他的小禾,不能陪着自己一起赏了……   云醒第一次觉着,偌大的白鹿山,竟是如此空空荡荡,让人寂寞难抑。   ☆、苏醒   叶小禾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拂篱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正用手肘支着小寐,昏黄的油灯明明灭灭,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住所,四壁上的红色装扮皆被撤了下去,一切仿若一场大梦。   直到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睡在床前的拂篱亦被惊醒,先是回头看了看端着药碗的云师爷,转过头来才发现了睁开眼睛的叶小禾,连忙朝前一凑,欣喜不已。   刚进门的云师爷亦是双瞳一亮,又悄然黯淡下来,勾出的淡笑揉在忧愁之中,望着相拥而泣的两人缓缓出声,“小禾醒了?”   拂篱的后背猛地一僵,叶小禾也是抬起头来,望见云师爷的一瞬心尖儿一颤,“前……前辈?”   云师爷的药碗啪地落地,拂篱亦是松开了怀中女孩,双眼惊恐地瞪着叶小禾,“小禾,你……你记起来了?”   叶小禾这才醒悟,看两人反应,心中已有些猜测,原来自己这些日子作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梦恐怕都是自己丢失了的回忆,这些梦如此真实……她早该想到的……看了眼云师爷又看了看拂篱,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是知道的?”眼见两人不置可否,微微怔忪了一会儿,嘴角嘲讽一笑,“呵,可从前的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拂篱猛地一颤,将叶小禾紧紧搂住,“小禾你听我说……”谁知叶小禾将他轻轻一推,“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跟前辈好好谈谈……”   拂篱极为不愿,可又无可奈何,只得退了出去,留下云师爷一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叶小禾。   在叶小禾的记忆中,她与拂篱离开了白鹿山,之后的事情戛然而止,她只记得自己拉着拂篱进门的那刻云醒手里掉下的水舀,那几日他脸上偶尔透露的伤感,以及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个清瘦孤零的背影……再联想在冥府的时候云师爷面对自己的一言一行,突然就了悟了许多,云醒上仙……该是喜欢她的吧?又想起云师爷的前妻,就是叫作灵雨……难道自己和云醒上仙成亲了?可他们都说灵雨仙子,自己又怎么可能那么快成仙,按着自己对云醒的态度心境,又怎会嫁给他?这名字多半是个巧合……当下也不愿思考那么多,只觉得整个房间之中异常的安静,只听见云师爷轻轻的脚步声。   云师爷在床前坐定,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开了口,“小禾……你记起我了?”   叶小禾眼里氤氲着泪水,“前辈,你又是何苦为了我到这来呢?”   云师爷将之轻轻拢在怀里,“你不值得谁又值得,本以为可以让你这次活的幸福恬淡,奈何造化弄人,日后怕是不行了……”   叶小禾差一点就想留在他的身边,可一瞬想起拂篱,心口又是纠缠不清,只得低低道歉,“前辈……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说罢紧紧搂住云师爷,愁肠百结,不由哽咽。   云师爷拍了拍叶小禾发顶,“这世界上谁念着谁都是情非得已,哪有什么是是非非,无论小禾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因为你的幸福而幸福!”   叶小禾更是哽噎不能自已,将云师爷后背都打湿了一片,拂篱在门外等的焦急,只听到里面一人痛哭一人安慰,如今怕是夫妻团聚,自己成了个局外之人。   屋里的云师爷和屋外的拂篱都当她是记起了全部,却不知自打叶小禾吸食了服常木灵,记忆也要慢慢找回,现今只是寻回了一半而已。   ***   察查司叶副判撂挑子不干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冥府一时之间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前几日还要和云师爷结亲来着,谁知好好的一场亲事被妖界桢王给搅了,这事完了叶副判就说要辞职,临走之前还将自己积攒的那些宝贝分给了小铁儿石小鎏这些人,走的匆匆忙忙,好些人都去送了行。   那日叶小禾穿了身素色装束出了门,身上背了个小布包,问去哪也不说,只是跟众人一一拱手告别,阎王拉着叶小禾交代了许多,说着说着也没忍住,流了两行热泪,又被偷偷擦了去,叶小禾又跟云师爷和桢王纷纷告了别,这才独自离开了。   叶副判离开之后桢王自然也回了,没过几日云师爷也辞职了……众位小鬼差正觉着少了些什么,谁知连阎王的小跟班石小鎏也不见了,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小铁儿替了石小鎏的班待在阎王身边,好几次看见阎王他老人家独自一人默默发呆,没了叶小禾他们,小铁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儿。   ***   叶小禾落脚到了汴京,即便近年大宋动乱,朝庭势微,天子脚下仍然集尽世间繁华,软红香土绵延千里,八街九陌行人摩肩接踵,正像南唐后主李煜的那句“车如流水马如龙。”达官贵胄,迁客骚人,商贾农人,贩夫走卒,一城之内聚集了从皇室贵族到底层百姓的芸芸众生,天差地别泾渭分明,却出了个怪事,贵胄之家的未必心宽体胖笑意盈盈,贩夫走卒未必积贫积弱愁眉苦脸,岂不怪异?   叶小禾本以为自己未单独出门过,未必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可未想到她是把自己想的太怂了,吃饭找饭馆,睡觉找客栈,先把那些自己带出来的珠宝当了安顿下来,再慢慢找份差事,养活自己倒也不难。   这几日在汴京叶小禾不是睡觉就是四处逛逛,总之不能空闲下来,只要一闲着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人,她记得阎王爷爷对谁都是板着脸,说是一界之主要故意装的严肃一些,这些话他只对自己一人说了,因为她是个女孩,阎王爷爷私下里对自己慈祥地多,对别人像是个严格的上司,对自己却就像个普通的爷爷,乍一离家,以前的那些怨怼和惧意统统消散,只留下那些美好的温暖的萦绕在心底。   除了阎王爷爷……还有云醒和拂篱……这一段心事就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如今她已是不想再去触及,只希望躲过一时,让自己静下心来,等到有一天事情淡了或许也就迎刃而解了……谁说逃避不是一种处理方式呢……   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是那个叶小禾,跟个普通人一般转世轮回,忘却从前的纷纷扰扰,就像阎王爷爷所说,以前的事情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有些记忆留着也是徒增烦恼,牵挂越多越易愁苦,莫不如忘记一切,乐得自在……可是如今……她行走在灯火通明的汴京街市上,越走越是熟悉,仿佛脚下的这座石桥她在很久之前跟云醒一起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评论么?有红包哦~   ☆、耿府   常州宜兴,万里竹海清幽静谧,清冽小谭寂寥无人。艾绿衣袍的男子负手立在竹林深处,面色严肃,一双剑眉紧紧凝住,双眼悠悠也不知望向何处。   男子像一棵挺拔的竹,静静地与众多修竹融为一体,气氛安静到极至,突然来了个俊秀的中年男人,五官颇为端正,周身的气质却有些畏畏缩缩、猥琐扭捏。   中年男人弓着腰走上前去,忙挤出一脸的笑容,眼角两道褶子既深且长,朝着前方屹立的男子作了一揖,“主上,钰王的事情属下打探到了,确是在魔界,如今正为彀王做事,除此之外,属下还打探到一个消息……”   拂篱嘴角一勾,“说来……”   尤仞咽了口唾沫,“听说……魔族的凤槿公主……她回来了!”   拂篱闻言猛地回头,“回来了?那是什么意思?”   尤仞吓得瑟瑟发抖,“就是……这些年魔界的人一直找法子救活他们的公主,两年前据说是得了什么宝贝,凤槿公主她……一下子就活过来了!”   拂篱双拳一紧,“此话当真?你在何处打探到的?”   尤仞面色一赧,“说来也不怕您笑话……小的在外头认识了个姑娘,后来才知道这姑娘是魔界中人,还正正好好是个魔宫里的丫鬟……这不就……”   拂篱点了点头,这个尤仞有几分心眼子,却藏的太浅,他的那些个破事自己早就有所耳闻,所以才将此事要他去打听,这人今日怕是先透露透露揣测一下自己的意思,毕竟私通魔界中人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如今六界虽是太平,可妖与魔之间却还是有着些隔阂。   拂篱两眼一眯,既然他能从魔界打探出消息,那自己的消息也说不定被他透露出去多少,不过如今不是算账的时候,这两人的关系说不定反而可以被自己利用一番……   尤仞正低眉顺眼等着拂篱示下,谁知那方却没了动静,等的胆战心惊,却听拂篱哈哈一笑,回过头来轻轻拍打自己肩膀,“右护法辛苦了,我这些日子想着护法这位子对你来说也实在有些施展不开,你回去等赏便是,只是魔界那方的消息还需要你接着关注……”   尤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一张嘴差点咧到了耳根子,连连点头,嘴里却是推辞之言,“为主上效力本就是我该做的,那些个赏赐就不用了。”见拂篱摆了摆手,这才弓腰退去。   待尤仞走远了,竹林里又是恢复了静谧寂然,拂篱这才微微翘起了嘴角,从怀里掏出一只圆润明亮的耳坠,轻轻托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目光中充满着温暖美好,嘴中喃喃细语,“小禾呀……眼看着我就自由了,到时候我日日跟着你,你再跑还能跑到哪去?”说毕手掌一合,紧紧握住,又将耳坠重新揣在怀里。   ***   早春三月,叶小禾正坐在路边端着屉灌汤包吸着里边的汁水,支着耳朵听着那边两个大娘的窃窃私语,这样的日子她过了整整两年,倒也是有滋有味,渐渐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坐任何事,有时候是有些孤独,可却自由随便,没人嫌弃你洗不洗衣服,更没人管你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   刚来的时候是有些四处碰壁,给店里刷盘子人家嫌弃她毛手毛脚,去当苦力又嫌弃她肩膀太窄,什么女红针线活更是一窍不通,最后还是找了个跟从前的行当有些联系的,捉妖捉鬼,因着有些干这行的底子,她叶小禾在汴京也算小有名气。   邻桌两个大娘正说的是城南的耿府之事。   “耿家那个小少爷真的救不了了?”   “哎,谁知道呢,那么俊个小娃娃,有钱又有啥用呢?”   “啧啧啧,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出去乱说,她们都说是他们家小少爷娶的那个媳妇儿面相单薄,怕是克夫之相,不然那么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怎么一下子就成个病秧子了?”   “你说这话有理呀,我看那媳妇儿长得尖嘴细眼的,看着就不像有福气的样子,说起来耿小少爷也是娶了她才开始病的呢!况且这病也不像是实病,你看那耿小少爷,脸色白的跟一张纸似的,眼圈青黑青黑,大夫也看不出是啥病,你说这不是中邪了?”   “大嫂子,这话也就咱们两人说说,当别人可万万不能多嘴!”   “晓得晓得,我可不是长舌妇咯!”   这边吃着包子的叶小禾眼珠一转,赶紧将剩下的几个塞进了嘴里,朝着城南耿府去了,眼看着这几日就要没钱挥霍,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叶小禾到耿府敲了敲门,只说是看病的郎中,又经过通传,这才被小厮将信将疑迎到了厅堂。   堂中坐着个中年妇人,圆脸圆眼,身量微胖,穿着一身暗红绣牡丹的褙子,颈间挂着一串珍珠,颗颗均匀饱满,发髻上亦插了两只金钗,面上妆容浓淡相宜,看起来贵气十足。   妇人见叶小禾走了进来微微皱眉,她听小厮通传说门外来了个女郎中,本也未太在意,自古至今也不是没有女医,医术精湛的亦不在少数,且这般敢自己上门的想来是极有自信,便叫人快快通传,谁知请来一看这般年轻,分明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娃娃,心中不免有些狐疑。   叶小禾看出了妇人心中所想,先上前作了个揖,“夫人您好,我是汴京一介散人叶小禾,听说您家有位生了古怪病痛的公子?”   妇人更是眉头紧锁,心想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不说还作个男人的揖,身上的江湖气息太过浓厚,也不知是不是故弄玄虚,想罢点了点头,“怎么,你有法子治?”   叶小禾笑了一笑,将妇人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有没有法子还需让我看看公子再说,先看上一看对您也没有什么损失。”   妇人犹疑了一阵,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小禾几眼,心想这么个小丫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真是个骗子到时候再撵出去便是,便张口答应了此事,“好,我陪你一起去看!”   说是她陪叶小禾一起去,实际上还带了七八个小厮,叶小禾只在心里暗暗憋笑,这夫人对自己儿子太过关切了些,可面色还是一本正经,跟妇人问了许多病人这些日子的情况,也只是问了些饮食睡眠之类,病症却没有提及多少。   耿夫人带着叶小禾穿过一片桃林,此时枝头上已打了许多粉嫩的花苞,一副欣欣向荣之相,桃林之中包围着一处小院,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副围棋,一把瑶琴,还有一本倒扣着的诗经,看样子主人该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叶小禾眯眼细看,前方的小屋之外似是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耿夫人走上前去收了诗经,轻轻一叹,“这就是秋生的住处了,我这小儿子是个书痴,看样子该是刚看过书。”   叶小禾本只是为了赚钱而来,可见了这样的场景也有些好奇,该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的格调雅兴?心怀着好奇跟着耿夫人进了门去,这才看清了斜靠在竹椅上的男子,却是面色惨白如纸,眼圈发黑,上丹田上隐隐黯淡,唯有两只眼眸清澈的像滩湖水。   叶小禾心尖一颤,这样的眸子不知怎的就让她想起云师爷,那时候他装作小鬼来察查司探望自己,那眼神就跟这个耿秋生的有几分相似,想到此处连连摇头,将注意转移到眼前的耿秋生上,这个耿秋生身后还站了个女子,脸儿是标准的瓜子脸,两只眼睛冲着耿夫人微笑的时候弯成了桃花,一身水蓝色的对襟裹着个苗条纤细的玲珑曲线,该就是包子铺那两个大娘说的“单薄之相”。   耿夫人连忙跟耿秋生介绍,“这位叶姑娘说是能治你的病,秋生让她瞧瞧?”   耿秋生由妻子扶着坐起,抿嘴一笑,“那便请姑娘瞧瞧吧!”又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妙珠,快给叶姑娘找个椅子!”   妙珠答应一声,连忙去里屋搬了个椅子出来,身子骨瘦小力气倒是够大,一点也没有富家媳妇的架子。   叶小禾只在心里暗想,这对夫妻两个倒是看起来好说话的多,见妙珠搬来了椅子连忙接过,放在了耿秋生的对面坐了下来,又装模作样地去探耿秋生的脉相,那么伸手一搭倒是把自己吓得够呛,只觉得两指之下的脉博又缓又弱,已是几近感受不到,又凑近去翻了翻耿秋生的下眼皮,里面果然是没有一丝血色,又顺带着感受一番这个耿秋生周身的气息,果然是带着丝丝诡异。   叶小禾检查完毕笑了一笑,“这位公子的病我见过,不过是古怪了些,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等我开几副药下去应该就会有效果!”   妙珠听了双眼一亮,连连摇着丈夫手臂,险些高兴地跳起,耿秋生也是喜上眉梢,两人又问了几句,叶小禾都胡编乱造着答了,这才告辞离去。   离开自然还是耿夫人去送,耿夫人是个老油条,出门即屏退了众多小厮,又将叶小禾领到偏僻一角,这才出言相问,“我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医治?还请叶姑娘如实相告!”   叶小禾淡淡一笑,“耿夫人果然明智老练,不知您家公子近些日子是不是日渐消瘦,时常晕厥,有时还会神智不清疯言疯语难以控制,晚上更是容易惊醒,夜晚少眠,白日反而嗜睡?”   耿夫人脸色一白,险些摔了个跟头,被叶小禾一把扶起,这才瞪大了眼睛,“你又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打算在下几章让小禾认个师父,到时候变成大佬,嘻嘻嘻嘻嘻嘻,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接下来出场的是我们小禾的师父,一个很可爱的老人家哦! 内个,还是有人评论咩?就算给俺一点点动力好咩~   ☆、异士   叶小禾肃了肃脸面,“这事说来即是好事也是坏事……”   耿夫人又是着急又是不明所以,因着叶小禾说的句句都对,一时把她当作神人一般,“姑娘此话怎讲?”   叶小禾看了看左右,“耿少爷这病……恐怕不是实病!”   耿夫人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夫人信不信鬼神?”   耿夫人反应了半晌,猛地抓住叶小禾手腕,“你说……秋生他是惹了邪病?”   叶小禾将手回握,微点了点头,“据我看来当是如此……”   耿夫人更是激动,“那姑娘可有办法帮帮我儿?”   这话才算问到了点子上,想她叶小禾是干什么的,以前审鬼现在捉鬼,这个耿夫人多半是足不出户这才未听过汴京叶小禾的名声,当下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此事我定尽力为之,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八成总是有的!”   耿夫人大喜过望,本以为小儿已是无药可救,谁知半路突然来了这么个救星,上来就说有八成的把握,一时不知如何感谢,险些就要给叶小禾跪下,还是被叶小禾连忙扶住。   叶小禾面色一讪,伸手挠了挠发顶,“按道理来说这事本不该先提,可是我最近实在是缺些银钱,客栈也住不起,吃食也是有上顿没下顿,不知夫人可愿先支些定金给我?咱们开门做生意专门保家宅平安的,简单一些的只要一两银子就够,夫人家的就微微有些棘手,咱们还需要自己追根溯源,就需要这个数了……”说罢伸出三根手指,面色微红,似是极为不好意思。   谁知耿夫人连连摆手,“这是自然,你若救了秋生的命,莫说三两银子,我叫账房先拿五两,等到事成再给姑娘十五两,统共二十两银子,就算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   叶小禾咽了口唾沫,自己本来只想收二两,说出三两的数就已是厚了脸皮,未想到这耿夫人这么阔气,出手就是二十两,这二十两银子着实够她大手大脚活上一阵,心中惊喜讶异,却还是不动声色,轻点点头,“如此便谢过夫人了!”   这事基本敲定,叶小禾还在问些关于此事的细节,却见那方来了个小厮,拿着把扫帚小跑过来,到了此处站定下来,望着耿夫人气喘吁吁,“夫人,外面来了个侠客,说是看出了耿府有一股邪气,要进来帮咱们看看!”   这话说罢耿夫人和叶小禾皆是诧异,耿夫人只想着有两个人都如此说,那么耿夫确实是招惹了邪气应该是不假了,只是门外的人怎会如此神通广大,眼前这个小姑娘还要进来打量一圈才能确认,这人却是站门外一看就知道了。   而叶小禾就有些又恼又惊了,这人跟她抢生意不说道行也实在比她高上一筹,看来这个到手的买卖恐怕是有了风险,可心中也实在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看耿夫人的面色,似是动了心思。   耿夫人听罢看了看叶小禾,见她只是淡笑不语,这才吩咐小厮快把侠客请进府来,小厮连忙又去门口通传,耿夫人也带着叶小禾往客堂走去,刚一就坐小厮也带着门外的侠客过来了。   叶小禾离得老远就看到了跟在小厮身后的“老头子”,一脸的胡子留的老长,皮肤黑的像块煤炭,掉了颜色的蓝衫上甩了许多墨汁油渍,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脑袋上顶着的那块方巾和身后背着的那把长剑还算是干净整洁。   叶小禾眯眼看着他身后的那把长剑,剑身足有两尺多长,青铜色的剑鞘上刻着许多深浅不一繁杂细密的暗纹,纹路里面也是泛着崭新的铜青,一丝灰质也无,剑柄之上的横纹却是平滑了许多,多办是被人使用摩擦所致,这剑一看就是被主人爱不释手悉心保护过的,再去打量“老头子”的穿着打扮,想不到这样不修边幅的一个人竟能对一把剑如此痴迷精心。   “老头子”先对耿夫人作了一揖,这才说明了来意,“老夫杜临风,游历路过此地,偶然发现贵府弥漫着一股邪魔之气,这才冒失进来一探究竟,不知贵府可有什么人近期来体弱多病?”说话声音倒也不算太老。   叶小禾仔细打量,这人若是将脸上那些杂草般的胡子剃掉可能也就是个中年人,只是加上这胡子也就像个地地道道的老者了。   耿夫人点了点头,“家中的小儿确是近期来体弱多病,请了大夫也说不出缘由……”当心多了个心眼儿,没有说出具体病症,只看这人和叶小禾哪个厉害一些。   杜临风看出了耿夫人心中的道道,哈哈一笑,“那小公子可是生辰之中占了五、九等等?”   耿夫人忙点了点头,“小儿却是九月九日重阳节的生辰,这又有什么关系?”   杜临风不答反问,“那小公子的生日时辰可否告知?”   耿夫人更是不解,仔细想了想,“家中老人观察日位该是午时!”   杜临风了然一笑,“难怪难怪,据老夫看来,府上小公子当是沾染了邪病!”   耿夫人早就信了叶小禾的说法,当下也未有太多诧异,只是觉得又来了个人相助就又增加了一丝救好儿子的希望,这才跟杜临风引荐,“先生果然是修为高深,说的确是,刚刚这个姑娘也是如此说的,今日的能人真真都集在了我们家!”   叶小禾朝杜临风微微一拜,不知为何,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就特意看了自己一眼,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门道,“前辈果然是高深莫测,不知能否治杜公子的病?”   耿夫人也正好提及此事,此时忙凝神去听,却听这个杜临风倒是大言不惭,“有鬼捉鬼,有妖收妖,妖魔鬼怪除了公子自然也就恢复了,有什么治不好的呢?”   耿夫人听了大喜,连连点头道谢,又跟老头子谈起了价钱的事,谁知老头子倒是不客气,张口就要了五十两银子,而耿夫人救人心切更是一口答应,两人聊的甚欢,倒是把叶小禾量在了一边。   耿夫人只觉得天边的乌云开了条缝隙,这个杜临风就像是个救世主一般蹦了出来,一时心中敞亮的忘乎所以,待谈好了正事才想起了叶小禾,一时怔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对待。   好在这个耿夫人也算是个说话算话的,再加上这种事多个人也算多份把握,当下看着叶小禾微微一笑,“这事咱们还按先前说的来,该是二十两还是二十两,只是需要你和杜先生两人一齐去办,叶姑娘看怎样?”   叶小禾暗自松了口气,哪里还能不同意?二十两银子虽是保住了,可是心口还是窝了口恶气,想自己当年察查司的叶副判,审了多少大鬼小鬼,如今竟要被一个糟老头子比了下去,说出去也忒丢脸面,由此笑容就有些尴尬,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耿夫人倒真是出手阔气,一天就答应出去统共七十两银子,眼里竟是眨都不眨一下,又先支了五两银子给叶小禾,叫下人打扫了两间厢房供两人住宿,晚间又摆了好吃好喝招待,等到晚饭完毕才叫府中的小厮送两人回去。   谁知这个杜老头子倒是自来熟,走着走着就往叶小禾这边凑来,打着酒嗝嘻嘻直笑,见叶小禾一脸嫌弃,指着自己的胸口问道,“你可知道我姓什么?”   叶小禾真怕他那对乱胡子里藏着几只虱子,连忙避开了两步,也不想跟他过多周旋,“你不是姓杜么?”   杜临风嘿嘿一笑,“对头对头,那你可知道我的老祖宗是谁?”   叶小禾又哪会知道,一时未想到什么姓杜的名人,只拿眼睛盯着杜临风。   杜临风拍了拍叶小禾肩膀,“嘿嘿嘿,咱们可是酒圣杜康的后代,喝些酒水自然不是什么毛病。”   叶小禾一脸狐疑,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仍是盯着老头子的乱胡子看去,上面似是还粘了些什么菜汤,心中恶心鄙夷至极,连告了辞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东北的我,冷成狗……对了,给大家推荐仿羊羔毛的那种衣服,超级暖和(⌒▽⌒)   ☆、阿葵   太阳上了三竿,细细碎碎的金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照射进耿秋生的小院,耿秋生身子虚弱这才醒来,妙珠早就收拾好了,此时正费力扶耿秋生起来。   叶小禾来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婢也紧跟其后端着餐盘进了月亮门,又径直进了小屋,将端来的粥品蒸饺摆在桌上,一缕青丝自额间自然垂落,小巧而精致的侧颜仿若能工巧匠白玉雕成,见那方妙珠扶的吃力忙放下餐盘上前帮助。   叶小禾这才发现这姑娘的容颜竟只有一面是好的,另一面却是生了块黑乎乎的瑕疵,也不知是伤疤还是天生的胎记,骇人的很。   小婢抬起头来,倒是生了副端正的五官,明眸善睐口鼻精巧,腰身更是高挑纤瘦,除了脸上的偌大瑕疵其余的都是恰到好处。   叶小禾微微有些遗憾,却没有表露出来,故意装作忽略这姑娘的样子,笑呵呵走上前去,“耿公子今日气色不错啊!”   耿秋生抬头一笑,“年岁越长越是不中用了,早上还需借他力才能起身,真是让叶姑娘见笑了!”说罢又吩咐这个叫阿葵的小丫鬟快快给叶小禾沏茶。   阿葵沏好了茶就端着餐盘下去了,耿秋生刚被妙珠伺候着披好了外衣,刚拿起汤匙送到嘴边,突然又想起了一事,抬头望着妙珠,“阿葵的事,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妙珠帮他掖了掖衣领,轻轻摇头,“城西是有一个孙家二郎,我看着敦厚老实,是个庄稼汉子,家里田地倒也不少,我托阿娘去跟他说和过了,乍一听是耿府的丫鬟也很乐意的,可惜见了面就不行了……”   耿秋生微微叹了口气,“这事也忙不得,真是辛苦岳母大人了……”   叶小禾见这夫妻两个似是要给这个叫阿葵的姑娘相看人家,微抿了口茶水,插上一句,“这个阿葵……她是天生就这样的?”   耿秋生轻点了点头,“我猜是的吧……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已经八九岁,我怕说中她的痛处,就没有再问……”   叶小禾微皱眉头,“阿葵这么小就来耿府了么?”   耿秋生咽了咽嘴里的滑粥,“那年我十三岁,在耿家门口发现了阿葵,她就坐在石狮子的旁边,不说话也不作声,一群男孩子取笑她她也不反抗,直到我出了门,她就说什么都要到耿府做事……”   “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对我也是过度关心了些,自然不会收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还是我求了娘亲好几日,这才算是把阿葵留下。”   叶小禾点了点头,难怪这个阿葵看着耿秋生的眼神那么柔和,“这姑娘倒是可惜了,除了那块胎记倒是哪里都好!”   妙珠伺候了耿秋生起来,又要去找婆婆说说耿秋生今日的状态,便跟两人道了歉自己去了,屋里一时陷入了安静,叶小禾想起了阿葵,又是感叹,“耿公子真是宅心仁厚,还要为自己的丫鬟操心姻缘之事……”   耿秋生看了眼门外,确定了妙珠已经离开,这才摇了摇头,“只是怕日子久了,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   叶小禾心里疑惑,什么叫耽误了大好年华,可见耿秋生一味喝粥,也不再多言,自己也不好追问,这才想起了来意,“这事本不该直接问于公子,可又实在关键,恕我冒昧的问上一句,听耿夫人说,公子在发病之时间或胡言乱语,不知那时候公子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呢?”   耿秋生苦笑,“姑娘不必多想,有事来问便是。”顿了一顿又接着言道,“每次自己胡言之时,我都是有意识的,可却觉着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支配,反而将我原本的意识压制了下去,想要控制却是极为艰难,非要跟体内的力量争斗一番才能自主……”   叶小禾看着耿秋生细弱的手腕微微有些悲悯,淡淡一笑,“公子做的极为正确,势必不能与它妥协,将来也是要这样做的!”   耿秋生点头,微微放低声音,“我这病来的古怪,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这病到底是因何引起,又能不能治愈,还请姑娘给个明示,要不我这一颗心悬着吊着,还不如给我个确切的答案……”   叶小禾微一怔愣,知道未知的恐惧反而更是难熬,且以后恐怕还要弄些玄虚,难免不被他发现端倪,想了一瞬微微一笑,“公子莫要多想了,据我和杜先生看来,公子这病并非出自躯体!”   耿秋生微微诧异,“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公子这病乃是鬼怪作乱!”   耿秋生脸色白了一白,“那姑娘可有办法,再者就是,会不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叶小禾眨了眨眼睛,“公子就莫要多想,我和杜先生自会相出的办法,况且杜先生甚是胸有成竹,而且公子身边的人,就是能够牵连早就该被牵连,事情解决了,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耿秋生这才微微放心,又听叶小禾言道,“耿夫人对公子实在关心的很,这事我答应了耿夫人不对你说,还希望公子装作什么也不知……”   耿秋生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叶姑娘放心便是!”   ***   叶小禾从耿秋生的屋子出来的时候微微有些疑惑不解,刚刚她见到妙珠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阴暗之气,虽有可能是从耿秋生那里沾染的,可却比耿秋生身上的还要浓重。   她虽是不喜欢杜临风这个人,却还是要找他商量此事,毕竟这件事是两个人一起去做,谁知找了几圈都未找到老头子的身影,最后却在一堆乱草之中找到了他。   此时的杜临风正在乱草之中醉卧,旁边已经躺着一个喝空了的酒坛子,手中还抱了一个正在往嘴里灌着。   叶小禾不知道还有人这么能喝,也不知这样下去会不会喝出人命,忙走上前去踢了一踢,只觉得这个人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又实在怕这样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故意放高了声音,“老头子,别喝了!”   谁知杜临风拿眼睛斜看了看她,又是往嘴里灌去,叶小禾实在看不下去,一伸手将酒坛打在了一边。   老头子非但没气,倒是嘿嘿笑起,“嘿嘿,丫头,你这个样子真像筱筱!”   叶小禾不愿理他,“筱筱又是谁?”   老头子噗嗤一笑,“我女儿呗!”   叶小禾心下一惊,心想这么个邋遢的人还能成过亲生过女儿?心下一阵鄙夷,不由显露在了脸上。   老头子见她如此便不服气,“你也莫要不信,我娘子可是我们那最美的女人,嫁了我真是委屈她了……”   叶小禾扫了扫这人仪容,心想真是委屈了,不经意一问,“那你娘子呢?”   谁知老头子砰地坐起,悲凄一笑,“死了!”   叶小禾微微一怔,突然就有些同情老头子,“那……你女儿呢?”   杜临风建起地下的酒坛子,又朝嘴里倒了一倒,可惜只喝到两滴,又拿手指着叶小禾,“你这丫头,调皮……浪费了我一坛美酒!”   “女儿么……那些年我一味追求外面的世界,她娘亲去的时候我不在,怪我太不负责任,自作主张嫁的远远的了……”   叶小禾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人世间的自由和牵挂总是难以平衡,这事谁都是无可厚非,“那你那些年都去做些什么呢?”   杜临风摸了摸脚下的剑,“学剑术咯,怎么,丫头要不要拜我为师,让我来教你剑术?”   叶小禾也跟着看了看他的剑,心中好奇,“这剑看起来年代久远,不知是何来历?”   杜临风拿起宝剑,利落一抽,剑柄之上竟是空无一物,却在半空当中出现许多光辉,光辉的中心似是剑形,却不见宝剑。   叶小禾诧异,眼望着杜临风,又突然想起一个传闻,“先生这剑……是……宵练?”   杜临风也是微诧,“丫头竟是认得,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怎知这是宵练?”   叶小禾挠了挠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孔周三剑谁不知晓,只是世人都以为这是传说,未想到竟是真的。”   杜临风哈哈一笑,“这宵练在孔周三剑里是最末等的,却正好为我所用,便是再好的剑也不如它更适合我!”   叶小禾淡笑,“先生能得宵练已是幸运,只是这剑都是不能伤人剑过无痕,先生整日佩戴着它有什么用处呢?”   杜临风合上剑鞘,又去细细摩挲,“世人都讲究什么有用什么没用,有用的就趋之若鹜,无用的就弃之以鼻,殊不知有时候这无用的才是最好的,我爱剑,也只是因为爱而已,跟别的无关……”   杜临风摸着手里的宝剑,眼神之中俱是爱意,又突然想起一事,也不抬头,“自我见叶姑娘第一面就发现你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阴冷之气,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妙珠   叶小禾非妖非鬼,杜临风在她的身上自是看不出什么,莫说是别人,就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可常年在地府待着难免会有一股阴冷之气,叶小禾尴尬了一瞬,又不好实话告诉,只得尬笑一声,“我嘛,跟死人打交道的……”说罢斜着眼睛看了眼老头子,也不知他会猜出什么。   杜临风亦是稍一怔愣,“丫头是做赶尸行当的?”   叶小禾这些年来对赶尸也有些耳闻,心想这么解释倒也通顺,跟着憨憨一笑,算是默认。   杜临风似是极为惊愕,“你这丫头真是能耐,人家小姑娘看见个死人都吓得针扎火燎,你这倒是做起男人都不敢做的行当了!”   叶小禾微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有那么厉害,不过是生活所迫……”   杜临风咂嘴点头,“这倒也是,这些年朝廷势微,老百姓更是苦,盗墓的刨坟的都有的是,只是丫头……你这样,不打算嫁人了?”   叶小禾听他这么一问,不知怎的就眼眶子酸酸的,这事若是没有人提倒也罢了,有人语重心长跟你这么一提,就觉得压抑已久的心思再也不能蛰伏,微抿了抿嘴,“这事说来话长,简言之就是我曾嫁给过一个人,可惜那时候我不爱他,爱的是另一个,后来我受了伤什么也记不得了,我的丈夫重新回来找我,我也渐渐喜欢上了他,可就是这时我又什么都记起了……”   杜临风看她脑袋耷拉着,虽是没跟上思路也没理清这些人的关系,但是无非就是少男少女之间的你争我抢,“现在的孩子啊,花了太多的时间在选择上面,到最后想要珍惜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叶小禾此时已哭了出来,“这话说的轻巧,我又怎么去选择呢?”   杜临风哈哈一笑,“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那时候只觉得顾及太多,丫头你又顾及些什么呢?”   叶小禾望了望天,不知不觉已是金乌西坠,竟和这个老头子聊了一下午,“我啊,太多太多了,恩情和责任,过往和将来,别人的看法和是不是伤了谁,要顾及的太多太多,压的我只得逃避……”   杜临风摇了摇头,“老头子老了才明白,其实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就像你小时候觉得一颗糖都是大事,可长大了呢?这种事啊,只要跟着心走就是,世事无常,有时候顾及那么多反而可笑,当务之急,是快快认清楚自己的内心,莫要错失了年华……”   叶小禾若有所思,嘴里喃喃低语,“此事却是不能再逃避了……”   杜临风点了点头,随即拔出宵练,跟着晚风舞动起来,矫健如飞,出神入化,叶小禾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几句诗来,不由念叨出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一时竟有些后悔没有答应跟他学习剑术。   ***   叶小禾跟杜临风分享了各人的秘密,距离突然就拉进了许多,叶小禾跟他说了妙珠的事,杜临风觉得还是要先知道妙珠的身世,于是两人决定去找耿秋生旁敲侧击地打探打探。   两人到的时候耿秋生正靠在榻上翻着那本诗经,旁边的妙珠给他披着外衣,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叶小禾莞尔一笑,计上心来,“公子和夫人真是恩爱,怕是从小就认识的吧?”   妙珠闻此微有些害羞,耿秋生也是哈哈一笑,“倒也算认识,只不过小时候不常来往,真正熟悉还是定了亲之后!”   叶小禾装作讶异,“也算认识?妙珠的娘家也住在这附近?”   妙珠点了点头,“倒也不算太远,就在林家店……”   那方杜临风咦了一声,“林家店?说来我还有个远房亲戚在那,不知夫人家具体在哪?”   妙珠也不作他想,“就在林家店拐弯过去的第二家,先生的亲戚家也在那?”   杜临风嘿嘿一笑,“那还差的远呢……估计少夫人也是不认识的……”   杜临风和叶小禾这一老一小套出了人家的底细,又胡乱聊了几句,这才告了辞,两人也不想耽搁,趁着夜色就去了林家店,本以为能嫁给耿秋生的,至少也要门当户对,却未想到这个汴京边儿上的林家店甚是破落不堪,跟汴京城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找到了妙珠的家,却见正好有一个小童,抬脚去摘门口的樱桃花,却是个子太小怎么也够不到。   杜临风哈哈一笑,上前将小童抱起,“这么晚了还贪玩呐?”   小童直接折了一枝下来,终是满意,看了眼杜临风,过河拆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临风也不在意,“你这孩子,是谁家的啊?”   小童皱了皱眉头,眼看着杜临风,“我站在林家门口,自然就是林家的!”   叶小禾微微一笑,凑上前去,“未出阁的时候,我和你姐姐妙珠可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她嫁了,真是怀念啊……”   小童一开始只看到了杜临风,看他一幅邋遢样子自然就起了提防,这时又看见了叶小禾,即便是小男童也天生对漂亮的姑娘有着好感,不觉放下心防,瘪了瘪嘴,“我也很想二姐啊,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嫁人呢……”   叶小禾心中满意,看来这是妙珠的家没错了,又去安慰了一阵小童,这才跟杜临风回到杜府,刚一进门,却见杜临风身后的宵练颤个不停,眼看着就要脱鞘而出,叶小禾刚要出声,就被杜临风噤声止住,两人顺着宵练的力气跟着行去,一路来到了杜府灶房。   灶房之中换来缕缕甜糯香气,似是什么甜粥蜜羹,再往前去,房门半掩,正巧看到里面劳作的妙珠,拿着木匙搅着砂锅里的粥靡,嘴角上扬,腮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叶小禾目瞪口呆,宵练这等上古神器,对邪魅都有敏锐的感官,既然它前几日都没什么反应,只是今日反应大了些,大概就是妖孽本身就在府里,可如今灶房里的妙珠?   叶小禾刚好推门,却被杜临风的剑鞘挡住,回头一看,老头子正在摇头,叶小禾无奈,只得放弃,跟着杜临风走出多远,这才松了口气。   杜临风眉头紧皱,“这事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见妙珠不像是歹人妖魔,我们还是不要冤枉好人……”   叶小禾不知不觉之间对杜临风极其信服,可还是有些不解,“先生是怎么判断的?”   “女子的眼神,含情脉脉,柔柔缓缓,分明是对耿秋生有情的,我们还是再观察观察再说!”   叶小禾虽是不知他从哪看出的,可也愿意相信他,跟着点了点头。      ☆、复仇   妖界,一人苍白着胡子,又是目瞪欲裂又是破口大骂,一众小妖站在一旁不敢言语,只看着宝座上的桢王眉头越蹙越紧,额头上的青筋也是根根暴起,仿若再也隐忍不得,然而底下的钰王仍是骂个不停,又指着拂篱的鼻子,“输了就要愿赌服输,有种给我个痛快,别在那边婆婆妈妈,像极了你那娘们儿爹!”尤仞看着当年意气风发的钰王,如今又是大骂又是狂笑,仿若个疯子一般,不由得有些感叹,只觉得这样的人儿真是站错了队,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拂篱怒不可遏,手中现出一剑,刚要起身,却被右手边的关殊挡了一下,又趴在拂篱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这才压制住了一场杀伐。   拂篱攥拳,心中怒火隐于平静,似笑非笑,“那么皇叔这些日子在魔界做了些什么好事?”   钰王听到这话噗嗤一笑,“皇叔?您可别,不敢当不敢当,您父王可是做得出篡权夺位的事来,咱们损阴德折寿,咱们还是断了关系为好!”   拂篱刚刚隐忍下去的怒火又是旺盛起来,牙关咬的紧紧的,在牙缝之中挤出几句话来,“那钰王倒是说说,你到魔界去所谓何事?你若还想要夺回你那所谓的名正言顺的王位,那我看就是简直可笑!”   钰王更是笑的嚣张,“哈哈哈哈哈,你才可笑罢!王位?夺回王位有什么意思?托您的福,我在地牢里待的这些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摧毁一个人,夺了他的身份地位又算什么?最最狠厉的,是要剜他的心,割他的肉,怎么?桢王失去心爱的人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的好?”   拂篱一拍桌案,拿起佩剑朝钰王的脖颈上方指去,“小禾的事,是你做的?”   钰王似是极为兴奋,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好侄儿终于猜出来了,如今你的妻子可是重新复活了,凤槿公主想要除了她夫君身边的女子,这有什么问题么?你叔叔我可是做了好事!”   尤仞斜眼看去,桢王将剑往前送了一寸,一缕黑血自钰王的脖颈滑入衣领,剑下之人却还是笑的嚣张跋扈,“哈哈哈哈哈,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给桢王心爱的女子吸食了服常木灵,你这样瞒着人家,对人家姑娘来说也不公平!”   拂篱大骇,怪不得小禾找回了记忆,传说中服常木上有三头人,其实不过是象征意义,乃是因为食服常木可以让人找回三世记忆,而服常木灵,乃是千千万万此树的灵气所化,更是非比寻常。   钰王见拂篱脸色瞬间煞白,甚是满意,“怎么?桢王怕了?我是不是特别可恶?不如就此杀了我,给咱们来个痛快!”   剑尖又往前送出一寸,拂篱突然收回,邪魅一笑,“杀了你?皇叔真会异想天开,你剜我的心,我也不让你好过,来人呐,给王叔带下去,施以舒筋之刑,没我的口谕不许停止。   尤仞听到舒筋之刑打了个冷颤,这刑罚听着好听,实际是找人抽出浑身筋脉,等皮肉长好再以法术将筋脉穿插其中,如此循环往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尤仞恐怖至极,弓腰不敢吭声,却见关殊那个傻子上前规劝,只在心里暗喜,估计这人也是命不久矣,那方关殊果然是被桢王呵斥了一顿,这才默不作声。   钰王至此也是脸色苍白,未想到这人如此歹毒,破口大骂,“岳拂篱,当真是随了你的老子,你我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未想到今日你竟如此对我,你就不怕我岳氏祖宗心寒?”   拂篱也不愿理他,朝着下人挥了挥手,此时讲上血脉同源?又有何意义呢?   ***   叶小禾再次遇到阿葵的时候还是在耿秋生的房间,是来给耿秋生送梳洗的水的,叶小禾对这个姑娘好奇至极,因此也跟耿秋生和妙珠告了辞,跟着阿葵一路同行。   阿葵见她似是有跟自己一起走的意思,冲着叶小禾微微一笑,故意放慢了脚步。   叶小禾知趣快走几步,知趣解释开来,“我到耿府没有几日,这宅子又忒大,就是迷路都有好几次,不知姑娘有没有时间带我介绍介绍认认路?”   阿葵淡笑,轻点了点头,“叶姑娘是公子的大恩人,阿葵自是愿意!”   叶小禾也是但笑不语,两人顺着石子小路一路行去,阿葵倒真是担当起了向导的作用,哪里有横出来的花枝哪里有坑洼不平都会提前提醒,只让叶小禾觉得这姑娘真是心细如发。   走着走着,阿葵似是突然想到,“对了,不知姑娘找没找到救公子的法子?”   对上阿葵的眼睛,那里面充满着急切与关心,却还要装作不经意般隐忍讶异,叶小禾突然就有些心疼,“算是找到了,只是姑娘怎么对耿公子如此关心?”   阿葵连忙错开眼神,一阵慌乱,“哪里有很是关心,只是公子对我有恩,我又怎能做那等忘恩之人?”   叶小禾连忙紧追直上,“有恩是什么意思?”   叶小禾只当这姑娘脸有瑕疵怕是心思敏感,因此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敢,未想到阿葵倒也不忌讳什么,弯起两只秋潭般的眼睛,“我天生没有一幅好的相貌,受尽众人白眼欺凌,唯有公子一人愿意拿我当正常的人看,那时候的我被别人多看一眼都要难受许久,还是公子告诉了我,人的一生除了皮囊以外还有其他,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又怎能局限于此?”   叶小禾心想这姑娘豁达大度,相貌又着实称得上丑陋,若是一味劝慰她这斑记不算什么反而显得敷衍,不如就随了她去,“姑娘心胸宽阔,叶小禾在此受教,如此说来,姑娘却是要感谢耿公子了……只是姑娘……是否对耿公子有什么……”   这话说到一半,相信心思灵便的人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阿葵淡淡一笑,“阿葵此生只求在公子身边守候服侍,阿葵认了他是我的主子,那保护他让他快乐就是我的宿命,只要他能幸福安康,阿葵就是此生无怨。”   叶小禾微微有些感动,可还是替阿葵觉得不值,“耿公子带你走出心坎也是想让你快乐幸福,阿葵你如此想虽是重情重义,可不是错过了大好年华和自己的幸福,人生一世,作何不为自己而活?”   阿葵知道叶小禾好意,可心中所想还是不能多说,随即苦笑,“谢谢姑娘的奉劝,可阿葵已做好决定,这是使命不是选择,叶姑娘还是莫要多说了!”   叶小禾见她如此,心想这大概就是她成长之时建立起来的愿望,若是强加改变反而可能会让她更家痛苦,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子非鱼安知鱼?由此也不再多言,只是将话题转移到耿秋生从前的身体状况之上,也算装装郎中的样子。      ☆、残玉   半月之前,耿府的桃树还打着花苞,如此半月一过,竟是桃红柳绿花枝招展,株株桃花盛开在绣灯之下,甚是唯美含蓄。   叶小禾站在棠苑的正中,看着那个微有些臃肿的妇人灿笑着走来,连忙冲着耿夫人一拜,等着耿秋生他娘发话。   耿夫人连忙将叶小禾扶起,“叶姑娘多礼了,在耿府住的可还习惯罢?”   叶小禾低眉顺眼点了点头,“谢夫人关心,贵府的人对我很是照顾,我在这住的很是舒坦。”   耿夫人亦皮笑肉不笑扬了扬嘴,终是切入了正题,“我儿的病可有些眉目了?”   叶小禾微有些汗颜,这半月过去了,耿秋生的事还真是没捕捉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呲牙一笑,“咱们道行跟杜先生比不了,这事一直是我俩负责,杜先生也是起的主要作用,您还是等他来了再让他跟您讲吧!”   这话说罢,杜临风倒也倒了,哈哈一笑,“这丫头说我什么呢?”   叶小禾微有些心虚,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听那方杜临风亦是爽朗大笑,“这丫头认了我做师父,这事还是我这个师父来说吧!”   叶小禾只在心里唾骂,谁又认了他做师父,可看在他把责任大包大揽的份上,倒也不再多言,只是背着手低着头。   耿夫人微怔了怔,各看了两人一眼,“我也没有要催你们的意思,毕竟两位也尽了力,我虽是心急要秋生快快好起来,却也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我叫二位来,其实是有一事要解解心疑……”   杜临风也松了口气,“夫人请讲!”   耿夫人点了点头,终是道来,“我家秋生小的时候自己捡了一块玲珑暖玉,那时候秋生他爹还在,说是玉跟孩子有缘,便叫他留了下来,这玉挂在秋生的脖子上挂了五六年,倒是有灵一般救了秋生几次……比如秋生九岁那年,差点叫土匪绑了去,尖刀子戳在秋生的心口窝上,还是这玉帮着挡了一劫,也就是这么一挡,暖玉上头也就出了个刀痕,老爷说残缺的玉石不吉,我们又感念它的恩情,便没让秋生再佩,把它好生放了起来,后来秋生十二岁那年,也是生了一场大病,病的不省人事,差一点就救不过来……”   “正巧门外来了个道长,问我秋生是不是有一块玉石,又叫我们把玉石放在秋生枕下,我们见他说的吻合也就照做,结果不出一月,秋生的病果然是好了……从此之后秋生将它日日戴在身上,直到秋生十三岁那年,不知怎的就是弄丢了,哪哪都找遍了都是找不到,本担心秋生又会出毛病,谁知竟是没事……我和老爷也渐渐放了心,心想这大概也是缘分尽了……”   杜临风皱眉点头,“夫人是想问耿公子这次的病跟玉有没有关系?”   耿夫人连连点头,又看了眼叶小禾,目光重新回到杜临风的脸上,“虽可能是我多想,却还是心中有个疙瘩……”   杜临风安慰一笑,“诚如夫人想的,玉丢了也是缘分尽了,这事多半没什么联系,等到公子的病完全好了,夫人也就不会疑神疑鬼了!”   耿夫人这才微有些放心,看了眼叶小禾,见她皱着秀眉不知思索着什么,忙出口相问,“叶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叶小禾这才从恍惚中回神,也是抿嘴一笑,“没有什么,杜先生说的对,这事该是没什么关联,夫人放心便是!”   耿夫人将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那便好了,有两位相助,老身也就放心了!”   ***   叶小禾跟杜临风走出老远,又回头看了看有没有人跟来,这才趴在老头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头子倒也没作诧异,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事我也有些猜想,只是还不好多说,若真是那样反而是好事,咱们还是再观察观察!”   叶小禾也跟着点头,“晓得了,这个耿府还真是复杂!”   杜临风皱了皱眉,“不要多说了,免得被人听见反而不好!”   叶小禾也不再多言,两人顺着石子路一路往回走,却发现杜临风身后的佩剑又是嗡嗡作响,两人对视一眼,忙顺着剑指的方向追去,路途中却是见了许多小妖小鬼冲着耿秋生的房间匆匆而去,有的煞白着脸舌头吐出多长,有的满脸是血背后还插着把菜刀,叶小禾心知肚明,通常情况下人死之后都是恢复到这人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只有那些心有怨气无法投胎轮回的厉鬼才会保持死时的样子,因此民间那些鬼怪呲牙咧嘴的说法,一般指的也只是厉鬼,毕竟只有厉鬼才会没事闲着去吓唬人,真正好死的鬼魂都是老老实实的超生去了,哪有时间去吓唬人?   杜临风现出宵练,施展开来,一路上将许多冤魂封印到了剑里,厉鬼们起先还挣扎,把宵练也闹的颤颤微微,最后实在逃脱不出也只得消消停停,叶小禾微有些目瞪口呆,她只知道这个老头子有几分道行,倒未想到能这般帅气。   老头子刚收了只小鬼,回头见到呆傻的叶小禾,哈哈大笑,“怎么,要不要重新考虑做我的徒儿呀?”   叶小禾回过神来,心中虽是佩服却还是嘴硬,“切,快走吧老头子,这些鬼魂都冲着一个地方去的,也不知是不是奔着耿秋生去的!”   老头子摆了摆手,“小禾不要着急,有那人在,耿秋生不会出事的!”   叶小禾白了他一眼,“那他怎么还生了病?你这老头子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该□□,怎么这么怠慢?”   杜临风眼珠子一瞪,“你这丫头,有这么跟自己师父说话的吗?”   叶小禾更是老大不乐意,“谁又认你做师父了?您可莫要倚老卖老!”   两人一路斗嘴一路到了耿秋生的小院,一层黑压压的冤魂围堵住了耿秋生的小屋,鬼哭狼嚎好不热闹,只是这些鬼魂只是围着也不进去,仔细一看却是被一张淡薄的雾网结结实实的隔开,任他怎么挤破脑袋往进钻也是徒劳无功。   叶小禾看了看前方的薄雾,原来竟是起保护作用的,心中的猜想更加确信了几分。   这方想着,杜临风已经抄起宵练,朝着重重叠叠的魑魅魍魉劈去,所过之处的鬼魂都被收到剑中,等到都收的差不多了,耿秋生也被妙珠搀扶着出来了,看了眼盘旋翻飞的杜临风不知其意,“先生这是?”   普通人看不见鬼魄,杜临风收了最后一只,宝剑入鞘,“耿公子这小院儿里风光不错,我在这里舞剑,怕是打扰了公子歇息,今日公子看着面色不错?”   耿秋生淡笑,“却是不错,今日可以下地走走,得以一见先生矫健身影,真乃秋生之幸,若我身体强健,定要跟先生讨教讨教,又何来打扰之说!”   耿秋生脸皮极厚,听人夸他也有些洋洋得意,“等公子身子大好了,咱们教你便是!时间也不早了,公子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吧……”      ☆、学剑   杜临风和叶小禾看着耿秋生又回了屋,这才转身离开,两人并肩而行,乌云遮住了满月,幸好耿府阔气,每隔一段路都挂了个灯笼,让人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   杜临风仰头看了看乌云,掐指算了算,“还有两月是中元节,恐怕这妖魔鬼怪会越来越多!”   “您说这些鬼魄跟中元节有关?”   杜临风肃了肃容,“耿秋生是九月初九重阳节的午时出生,可谓纯阳之人,再加上这人心地纯净无暇,这样的人,怎会不被这些鬼怪觊觎?”   叶小禾睁大眼睛,“可是,这样阳气极盛之人岂不更能辟邪消灾?难道又是物极必反阴阳转化之理?”   杜临风微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其实这些鬼怪找上耿秋生也未必就是毫无危险的,只是这人的阳气实在诱人,若是能分得一杯羹汤,对于冤魂厉鬼来说或许就有望修成实体,从而成为邪魔,但耿秋生阳气太盛,岂是这群无名小鬼所能驾驭的?这些冤魂前来,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   叶小禾微有些叹息,“这些鬼魂也多半是生前受了什么冤屈,按道理讲也着实可怜……”   杜临风朝着叶小禾深深一望,“丫头,人活一世善良些是好事,可是也万万没有什么都要关照的道理,就像和尚说慈悲,众生平等,地上的虫子我们看见了不去故意踩就是,可你没看见的有多少?还能因为这个不走路了?我看你呀就是婆婆妈妈,看着像个没心没肺的,实际上比谁计较的都多!”   这话倒是说到叶小禾的心坎里去了,她是有这个毛病,不过真看得出来的却只有杜临风一个,悠悠看向这人,“老头子,你还真是关心我!”   杜临风微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望天,“怎么?所以要不要拜我为师啊?你若是答应,咱们就收你这只独苗,既是开门弟子又是关门弟子。”说罢又看了看叶小禾,这丫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呲牙傻笑,心中一急,“嘿!你这是答应不答应呐?”   “老头子,困了,快走吧!”   ***   叶小禾到底是没有禁得住诱惑跟着杜临风学了剑,这老头子也不知从哪搞来的短剑,虽说不是什么上古名器,可在众多当世的剑里已经算是上等货色,原来这剑一直被他藏在包袱里,送给她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   杜临风没曾想这丫头对剑术的事上还有些天赋,很多招式动作一学就会,竟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顺当许多,几日下来一套剑法竟是学得有模有样,杜临风心里也颇感欣慰,只想自己慧眼识珠,当真选了个好徒儿。   这短剑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娇小秀气,本是他要送给女儿的,可惜女儿不喜欢剑术,因为对自己的仇恨更是决绝离去,此剑他藏在包袱里已有多年,本以为不会再送人了,却未想到今日竟是找到了主人。   杜临风看着远处拿着短剑翩飞般的叶小禾,拿出酒壶喝了一口,这剑她用的得心应手,跟她周身的气质更是相辅相成,仿若天生就为她造的一般,岂不是缘分?   太阳上了中天,杜临风手搭凉棚朝远处走去,此时的叶小禾刚好来了个后扫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老头子看着异常欣慰,“小禾啊,好好练,等到中元节到了好跟为师降妖除魔!”   叶小禾也不管他自称为师,将剑入鞘提携着上前,“你是说这些邪灵在中元节要有动作?”   杜临风点点头,“中元节是死人的日子,这些污秽之物都横行霸道嚣张了许多,到时候怕是会对耿秋生起心思,咱们两人还是护着一些为好!”   叶小禾点头表示同意,又突然双瞳一亮,“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事来!”   杜临风知道这丫头脑子灵便,“说!”   “既然这些日子的鬼魂会来作怪,恐怕那个在耿秋生屋外设了结界的人会加强保护,既然这样,我们俩在结界上打出一个破绽,悄悄等着那人到来,不就能知道咱们的猜想是对是错?”   老头子思考一瞬,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两人也不再犹豫,直接去了耿秋生的屋子,拿剑合力将结界开出了一个一人来高的大洞,来了妖魔鬼怪就给捉住,只等那人的到来……   只可惜这里的桃树不够藏身,能藏身的也只有房前那棵年头较远的大橡树,一老一小在上面蹲了一下午,又蹲到夜幕降临,小妖小鬼收了不少,想见的人却是连影子也没有,杜临风心中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再看旁边靠在树干上张大嘴睡着了的叶小禾,这孩子聪明是聪明,还是忒不靠谱了点!   ***   叶小禾迷迷糊糊的睡着,即便再不情愿,从前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不由分说地涓涓而来。   此时的她站在白鹿山的山顶上,自己与拂篱离开这里仿佛还是昨日的事,今日就又回到了此地,魔界来犯,拂篱跟随父亲应战,自顾不暇的时节,叶小禾又被送回了白鹿山。   她当然不会怪罪于他,自己什么也不会,能做的也唯有不给他添乱,况且他送自己来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白鹿山上有云醒坐阵,一般妖魔不敢造次。   不过这次她回来还带了一个岳拂柳,是拂篱的妹妹,这丫头非要跟爹爹哥哥同生同死,刚来的时候还又哭又嚎,还是云醒劝了劝才算将这活宝稳住。   岳拂柳倾慕云醒,这她早就知道,毕竟拂篱是因为此事才到的白鹿山,自己的心上人在耳边殷殷劝解,倒真是很有效果。   叶小禾想起拂柳,这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两只耳朵又大又圆,一哭的时候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都湿漉漉的,笑起来的时候又美的似是能掐出蜜来,虽说是娇惯了点,却真是个好姑娘,你不认识她的时候觉着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实际上她若是跟你熟悉了就一心一意的对你,跟你交心交肺,仗义的很。      ☆、修妖   初夏的细雨还有些温柔的味道,淡淡的不急不缓不骄不躁,悄悄来临又悄悄溜走,白鹿山上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此时一颗硕大的琼树之下两个姑娘正在比比划划,一个教一个学,一个云容月貌一个乌珠顾盼,教的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脑袋之上带着两朵红艳艳的绒花,樱桃小口轻轻翕动,学的扎着个双丫髻,身着一身绿罗裙,两只手臂跟着盘旋摆动,学的有模有样。   这两人便是拂柳和叶小禾,拂柳说什么都要教叶小禾法术,希望她修成小妖跟她作伴。   说起来拂柳还是叶小禾自打有意识以来得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是那种女孩子间的,寸步不离的朋友,拂柳有什么好的都想着自己,即便是法术这种事,只要她有的,她也愿意一件不藏的跟你分享,如此叶小禾又怎会拒绝,所以此时的她更加认真学习起来。   却不知草棚里坐在窗前的云醒已经停笔很久了,宣纸上那个飘逸的姑娘正回眸巧笑,落在云醒的手下更是若青云出岫,飘然出尘,实际上叶小禾是长得美,可也没美到那个程度,能被他画成这样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再去临摹也不如看真人来的惟妙惟肖,此时的叶小禾正扑朔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真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此时的云醒只想将她拥入怀里,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依偎着到地老天荒,可是他又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又一转心念,看着远处那个袅袅的腰身,若是有一日可以飞升成仙,那又该是何等的风光霁月?   ***   自打叶小禾再次回到白鹿山,这四个人都是每日在一起进食的,早餐和午餐都是叶小禾,石小鎏和拂柳一起,云醒一日只食一顿晚餐,因此每日晚餐都是拂柳最欢喜的时候。   临走之前,拂柳的娘亲给她带了许多的衣服,因此她来到这里就几乎是一日一件,每天要和云醒一起吃饭更是调着样的换,拂柳的衣服都是红的粉的明艳色系,叶小禾有时候看着也心生羡慕,只觉得这般小公主的人生真是幸福。   而此时此刻,拂柳正穿着她那身嫣粉丝的衣服端端正正坐在云醒身边,叶小禾斜眼看着,只觉得这样的颜色若是穿在别个身上说不定会显得艳俗土气,可穿在拂柳的身上就变了样子,这样明艳的气质可不是一般的显赫家世能娇养出来的,叶小禾这样想着,一边替拂柳觉得幸运一边又微有些自卑,只得甩甩脑袋化悲痛为食欲。   偷偷抬眼看去,拂柳正掐着长柄的玉瓷勺儿给云醒盛着蘑菇汤,这丫头倾慕云醒她早就知道,连看着云醒的眼神都是火辣辣的,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女孩天生带着自信,所以对谁的爱慕也毫不隐瞒,喜欢那个就直爽的说,想对谁好也不扭捏造作,这样直爽的性子自己就学不来,想她和拂篱的事自己就不够大胆,便要等着人家上赶子表白心意,想到拂篱又微有些担心,再看那边笑得没心没肺的拂柳,前几日还嚷着要回去,现在就换了个人一般,也不知这丫头怎能如此心大。   云醒自打认识了叶小禾,对待女孩子也懂得了温和,此时见到拂柳端着个汤碗递给自己,连忙伸手去接,这姑娘的眼神让他很不自在,可这人又是叶小禾的朋友,只得牵强一笑,又装作不经意间去瞟了眼叶小禾,这丫头正把脸埋在饭碗里吃着饭,心中默默一叹。   其实叶小禾一开始也觉着这样的事情不可思议,毕竟拂柳和云醒的岁数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又仔细一想,跟云醒同一年代的女人大多都未修成大成境界,老的老没的没,即便修成了也早嫁了人,云醒若是想娶妻,还真找不到年龄相仿的,如此想来也算是大龄剩男,而拂柳呢,生的好看,又养的娇贵,能嫁给云醒这样既长得年轻又心态老成能够照顾着的倒也不错,再看拂柳盯着云醒的眼神,敬佩仰慕,如此想来这样搭配倒也不违和。   叶小禾偷看着云醒第一次露出的窘迫之态,只在心里觉着好笑,这才将脸垂的低低的,只为自己偷着乐,却不放自己旁边的石小鎏可劲儿地拿蹄子揣着自己,又恶狠狠地盯着,也不知抽了什么疯。   这一顿饭一下来,叶小禾只吃了一碗白米饭,一直是憋着笑挨着踢过来的,看着对面的拂柳和云醒一个越靠越近,一个越躲越远,而桌下的石小鎏也是越踹越狠,差点吃岔了气。   ***   当夜幕笼罩在白鹿山的上空,云醒将叶小禾自己留下,皱眉看着这个还在忍着笑意的心上人,心中是无比的苍凉和无奈,最后只得将一切化为悠悠一叹,“小禾想要学仙术么?”   这话才止住了她的笑,忽闪着双睫抬起头来,“上仙这是什么意思?”   云醒怕自己的肃容吓坏了她,只得将往日的微笑重新演绎,“我是说,你若是想学仙术,我可以教你……”   叶小禾心下一喜,又突觉不对,“可……我已是答应了拂柳要学妖法……”   云醒浅笑摇头,“这二者也未必就矛盾,世间万理皆是相通,两个一起修习,说不定反而会触类旁通,事半功倍!”   叶小禾万万未想到云醒会这样说,瞪大了双眼,“可大多修道之人都是报着一定目标,我这样两个都修,岂不是要乱?”   云醒知道她的意思,“谁说修道定要有个目标,你只当个兴趣和傍身的东西去学,其余的什么也不要多想,有时候反而是不报目的才更为纯净,到时候走上了哪条道路,那就看你跟那个缘分更深,更有天赋了……”   叶小禾这才微有些了解,大概是跟云醒待的久了,他这人的思绪跟别人很是不同,初听的时候会觉得不能理解,可日子久了渐渐也就明白了他的思维方式,仔细琢磨下来也真的很有道理,未必别个人想的就是不对,可你若是按照云醒这个思路去活,定是要比其他人活的自在安逸,快活逍遥。   叶小禾知道云醒说的总不会错,打消了疑虑也不犹豫,甜甜点了下头,却见云醒稍一怔忪,皎洁的眼眸定定地盯着自己,一只修长的手就朝自己的脸边抚来。      ☆、相濡   拂柳知道云醒要教叶小禾学法术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这是明摆着抢人,自己要拉她修妖,他就拉她成仙,这不是作对是什么?虽说她爱慕敬仰着云醒,可这事得是一码归一码,含糊不得。   她倒是真去找云醒理论过,未曾想碰了个软钉子,三句两句就被说迷糊了,缓了好几天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给打发了,可又不好意思再去找,唯有认认真真教起法术,明争暗斗着要跟云醒争个高下,到时候看她最终的结果,岂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云醒的法术修为自不必说,可拂柳的功底儿也未必就是闹着玩的,要说拂柳,那是妖族正儿八经的公主,天生的弟子天赋就是极佳,再加上小时候请的名师亲传,总之是不容小觑的。   不过自打叶小禾得了这两位“大师”的传授,倒真是法术精进了许多,只不过这两种法术两个套路,有时候倒真是在体内有点冲突,不过她适时调试,倒也没出什么大矛盾,感受到自己身子里不一样的地方,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不过闲暇时间想起拂篱,倒也是不可避免的,就比如她现在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望着身边闭了眼帘的拂柳,就着月色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她和拂篱长得有几分相似,一样的高鼻梁,一样秀美的嘴唇,一双眸子睁开的时候都是那样明晰皎洁,唯有那双眉儿和脸型,拂篱是男子,眉色比她粗重了一些,眉峰也稍稍凌厉了一些,脸庞的轮廓英挺了一些,其余的倒真是哪哪都像。   看着这张酷似的脸儿,月光的银辉夹杂着淡淡的忧伤,无际无边的黑夜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这些天来她一直逼着自己转移着注意,可每每到夜晚静谧时光,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无边的担忧连绵不断,以拂篱的性子,若不是事态严重也不会跟她分开,也不知妖魔两界打成了什么样子,拂篱的弟弟拂晓有没有消息?他那个娇生惯养的性子到底能不能经得住风雨?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万万不要受伤?别的都是旁的,唯有保命最重要,这么一大家子,只要都健健康康的就是好事,可别伤了自己……他若是伤了,自己也跟着心疼。   已到子时,叶小禾逼着自己入睡,可越想越精神,越想越心颤,想到他在战场上拼杀,胸膛里的一颗心猛地抽搐一下,心窝子都结结实实的疼,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这思念成疾真的得了实病……   叶小禾转头望了望旁边的拂柳,最近俩人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可谓无话不说,这姑娘心大,老子和哥哥还在前方浴血奋战着,她倒是睡得香甜。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是被万众捧着长大的,对家中的父兄崇拜至极,说什么都带着“父王说,哥哥说……”在她心里头自己的爹爹和哥哥就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人,区区一个魔界算得了什么,只等着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再安安稳稳回去做她的太平公主。   一想起这个傻不拉唧的“小公主”,叶小禾就满心满脸的甜蜜,她没什么朋友,偶然得了这么个实心实意的自然也捧出一片赤子之心去珍之重之,眼看着拂柳常常的睫翼微颤了颤,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叶小禾只在心里偷着乐,却不妨这双大眼睛扑闪一下就睁了开来,一双眸子里似是藏着星辰大海,叶小禾头一次见到拂柳这么深沉的时候。   拂柳伸手摸了摸叶小禾脑瓜,淡淡的樱唇又是欣慰又是苦涩地微微抿笑,“小禾这是想哥哥了?”   叶小禾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原来这丫头竟是个心里藏事面子不表的家伙,这么晚没睡,定是也在担心着家里的情况,亏她这些天还装作傻兮兮的心大之态,其实是将苦都埋在了心里。   叶小禾本也只是胡思乱想,经她这么一问不知怎的就鼻子一酸,不觉泪痕铺了满脸,见到身旁的拂柳也是一颗一颗掉着泪珠子不觉更加放肆,两人紧紧搂着对方,哭的稀里哗啦,盖在身上薄被也跟着颤了半宿,也算是哭了个昏天地暗。   第二天中午起来自然是四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苦中作乐,可日子还是要继续,万一哪日拂篱打了胜仗真的回来接她们回去,岂不是要看到两个憔悴不堪的老婆子?有时候坚强起来照顾好自己才是对爱的人好,这两人原先都不懂,现在到这这个地步,不知不觉之间竟都成长了许多。   这两人倒真有些唇齿相依相濡以沫的感觉。   ***   云醒见到这两个丫头的时候微微一怔,目光在叶小禾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最后又飘飘悠悠的落在了远处的淡云之上。   心中的苦楚学会了隐藏是成长了的标记,可若她愿意,自己可以护她一生一世,她又何必要经受成长之痛呢?   云醒的目光在云层之中转了个圈,仿佛将那抹忧伤之色都融了进去,回来的时候已是换上平淡的颜色,却藏不住心中的悲切心酸,只剩下悠悠一叹,貌似极为无奈,实际上已斟酌了许久,“你们两个都不要胡思乱想了,那方到底如何,我们亲自去看看便知!”   看见叶小禾那双猛然亮起的眸子,心里也不知是喜悦还是酸涩,云醒第一次自悲自怜,未想到自己竟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博她一笑要亲自带着去看自己的情敌?   “如此一来岂不是麻烦了上仙?”叶小禾微有些愧疚,她以为以云醒那个淡漠与世隔绝的性子,应该不愿参合进如此的纷纷扰扰,却不知他是因何而改变?   云醒唯有在心里苦笑,自打他遇上了她就回不去以前那么清净的日子了,她麻烦自己的又岂止这一件,可他却甘之如饴,又愿得了谁呢?不过落到嘴上还是怕给了她压力,好似自己挟恩图报,估计将目光转到一边,“拂柳公主惦念家人,既然桢王将她送到了我白鹿山,我自然就要帮着照拂,她哭成这个样子,我也不能不管不问……”   叶小禾微微点头,一方面为拂柳开心,看来云醒上仙对她也不是漠不关心,一方面也隐隐有些失落,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却见旁边的拂柳朝自己眨巴着黑琉璃般的大眼睛,喜悦挂在眉梢,叶小禾也跟着抿嘴微笑,看着那像春阳一般灿烂的笑颜,还有腮边两个跟拂篱的酷似的小小酒窝,叶小禾也被感染其中,只觉得自己头上的乌云也在层层散去……      ☆、狗血   夜,悄悄来临,整个妖界跟叶小禾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她原本担心的残败不堪一点也没有,男女侍从们各个神采奕奕,火红色的绢丝缭绕着通明的灯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喜事。   云醒觉着这场景甚是诡异,忙快走几步将叶小禾和拂柳护在身后,三人朝着花朝殿慢慢挪去,正巧碰到了钟王的老部下辜澎,这老爷子跟了钟王一辈子,拂篱和拂柳都要客气的叫上一声辜伯。   辜澎年纪大了眼神却好使,眯眼看见了小公主拂柳,连忙迎了上去,“哎哟哟,咱们公主回来了,您要是自己不回来,您父王也要差人去接了!”   拂柳才有些放心,这个辜澎忠心耿耿,对待父王的儿子女儿都是实打实的喜欢,肯定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来,拂柳心下一喜,从云醒身后蹦了出来,拉住辜澎的一双手,“辜伯伯,战事是停了么?咱们是得胜了?”   辜澎摸了摸拂柳脑袋,笑眯眯的点点头,“不打了不打了,谁也没胜也没败,坏事变成好事了!”   拂柳不明所以,“魔界来势汹汹,怎么说不打就不打了,再者说,咱们这是有了什么喜事?怎么如此热闹?”   辜澎刚张了张嘴,一眼扫到后面也瞪着眼睛巴巴等着消息的叶小禾,把话往回一咽,“我的小公主诶,这事我可不好说,咱们还是先去见见桢王,让他自己跟您讲明白吧!”   拂柳和叶小禾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辜澎是为何欲言又止,叶小禾心间一颤,眼皮也跟着跳起来,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个辜澎虽是对拂柳问的事情闭口不提,一路上别的事倒是讲了不少,据说这次风波过后,老妖王已经不太管事,渐渐的把手上的大权交到长子桢王手里,所以如今整个妖界的大小事宜都是拂篱掌管,战争停后,魔界也把拂篱的弟弟拂晓乖乖的送了回来,再有就是这次能让魔界这轻而易举的攻进来,是老钟王的弟弟钰王做了手脚,和魔界的人里应外合。   据说钟王那一代的时候这哥俩个就有隔阂,妖界不称帝只称王,孩子生下来男的就封王女的就封公主,即位的孩子也不改名号,以前叫什么还是什么,只是把权力交接了而已,那时候拂篱他爷爷要将位子传给钰王,谁知这人喜吃独食,又怕老妖王变卦让钟王抢了位子,便暗暗下毒手要铲除了钟王,谁知这事被老妖王逮个正着,说他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一气之下将位子传给了拂篱他爹,也就是钟王,而钟王又宅心仁厚,念着儿时的情谊不忍杀了弟弟,却不想惹了后患,此事的钰王竟是死性不改,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外界险些酿成大祸,所以拂篱他爹明白了这样的祸患跟自己心软有关,便引咎决定退位,如今只是怕拂篱经验不够,间或帮帮忙,等到事情都交待好了,老钟王也就带着王后闲云野鹤去了。   桢王掌权之后,将钰王关押了起来,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妖界终是恢复了太平,只是这其中的过程如何,到底是怎么让魔界退了兵,辜澎是一言不提,众人也就无从得知。   花朝殿,妖界各代掌权王处理朝政接待外宾的正殿,而繁锦殿,则是掌权王读书休息的地方,辜澎带着三人边说边往繁锦殿行去,只说这个时候桢王一般都会在里面看书。   叶小禾心里咚咚打鼓,倒不是替拂篱担心,如今看着这场景该是也没什么大事了,只是她有些害怕,害怕他经了劫难变得跟以前不同,害怕他得了权让他不认识,从前的他在自己的眼里只是个嬉皮笑脸的小伙子,可如今的桢王……桢王……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拂篱么?若不是……自己还会爱着他么?   繁锦殿里,桢王拂篱正乱的兜着圈子,一张脸急的煞白,就是有再高权位的人再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都免不得要心乱如麻,再加上心中的无奈愧疚……要如何面对她呢?   心乱之时,就听见了辜澎那声禀报,继而看到的就是云醒身后那双盯着自己的眸子,里面透露着担心与雀跃,叶小禾瘦了,瘦的下巴都尖了许多,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身量也愈发高挑了,眼角轻轻飞扬着,穿着淡绿罗裙,像是白鹿山上刚刚抽出嫩芽的柳条,没错,这就是小禾,她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小禾,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用情至深了。   叶小禾还未进殿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拂篱,此时的他正站在大殿中张望着门外,一身玄衣将他显得更是挺拔俊秀,显示着王位威严的冠冕更是让他显得沉稳了许多,当那双急切而深情的眼眸望向自己的时候,叶小禾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把自己对他的感情想的太过肤浅,原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无所谓的。   叶小禾鼻尖一酸,此时再也受不住,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拉住拂篱的衣袖,泪水蜿蜒而下,“你……还好么?”   拂篱亦是落了泪,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实处,他这才知道,原来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将他从忐忑不安之中捞起,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一切就都是和美的,拂篱轻轻抬起手臂,将叶小禾搂进怀里轻轻安抚,下巴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摩挲,“小禾,留下来吧,不要走了好么……”   拂柳也是跟着开心,眼角里渗出泪来,可看像身边的云醒,却见他的表情淡淡的,一眼望去看不出来是悲是喜,只是衣袖下修长的手掌轻轻攥起,眉头也跟着轻轻笼起,其中透露出的忧愁好似云雾一般,轻轻袅袅却挥之不去。   拂柳突然明白了什么,仔细想想又突然了悟,心里某一处位置跟着顿顿的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概就是如此……   打破美妙只需一瞬,来到的女子让一切戛然而止,这女子声音爽朗洪亮,一声问候将水中的倒影搅的稀里哗啦,话是对拂柳说出的,“妹妹回来了,这些日子在外面委屈你了!”   叶小禾趴在拂篱的胸前,这话一响拂篱的身型一颤,叶小禾跟着一颤,泪眼婆娑回头看去,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端着茶盏站在门口,修眉联娟,云鬓峨峨,一颦一笑之间仿若远山芙蓉的盛开,清秒之中透露着丝丝妖艳,只要她站在堂中,无需刻意展露就能捕获所有人的目光。   女子见了与拂篱靠的极近的叶小禾,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愤恨,目光又逡巡至云醒的脸上,心中又有些诧异,“上仙今日也跟着来了?”   云醒淡笑,这女子她认得,乃是魔界的公主凤槿,容貌光线却心狠至极,“凤槿公主怎么也在?”   凤槿噗嗤一笑,眼神中带着几丝魅惑,“我为何在这?我已嫁给了桢王,如今已是妖界的王妃,这是来给夫君送茶来了,未曾想碰到了上仙!”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斜看着叶小禾,仿若眼波流转却是深藏怨怼。   拂篱对凤槿恨之入骨,现今将之撕碎也难解仇恨,衣袖上攥的紧紧的小手徒然垂下,他看到叶小禾的脸色突然惨白,一双难以置信的瞳子悠悠望着自己,一步一步朝着后面退去。   叶小禾像是心中响起惊雷,总觉得自己虚虚浮浮仿若踩入虚空,脚下步伐绵弱踉跄起开,直到身后的云醒上前扶住一把,这才没让她颓然倒下。   拂篱心疼的厉害,想要伸手去扶又被叶小禾拂袖推走,想要出口解释又知道多说无益,突然觉得胸腔一闷,一口鲜血自喉上涌出,只得生生咽下,拂柳替叶小禾愤恨不平,上前捶打拂篱的肩膀,脚下虚浮险些摔倒,强忍着稳住心神,捉住拂柳的手腕挤出一丝微笑,“你呢?要留下么?”   拂柳也是满脸泪痕,讽刺一笑,“要我留下?你就这么没有骨气?我不会再敬你做哥哥了,从此以后你我兄妹恩断义绝!”说罢忙回头帮着安抚叶小禾,又看着云醒,“上仙,咱们走罢!”   云醒点了点头,两人搀扶着叶小禾慢慢离去,叶小禾似是伤心过度晕厥过去,云醒又把她抱在怀里急匆匆走远。   拂篱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伏在地上心痛如绞,凤槿忙要过来搀扶,却被拂篱恶狠狠瞪了一眼,心中的妒忌和愤恨更是呼啸而出,笑的甚是猖狂悲凉,“你当我不知?我对你一往情深,可你呢?她是你的心中宝玉,可我呢?你可莫要忘了,你这位子是怎么安稳保住的?没有我,等父王攻破了宫,你算些什么?”   拂篱双眼瞪着这个可恶的女人,仿若从眸子里气出血来,心痛和不舍纷纷咆哮而出,作为男人的尊严更让他若被烈火焚烧,扬起的手掌狠狠落下,嘴角嘲讽地上扬,“你懂得什么叫爱之如命么?”   猝不及防的凤槿噗通倒地,泪水也跟着汹涌而出,他爱她如命,对自己却恨之入骨,再狠心的女人夜怕爱的人对自己如此厌恶,凤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冷笑着走出门外。      ☆、中元   糊了薄薄一层纸的窗棂禁不起晚夏的劲风暴雨,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了一扇,大股大股的狂风夹杂着噼噼啪啪的大雨点呼啸而入,藏着个妖怪似的呜嗷嘶吼。   叶小禾穿着个里衣从榻上坐起,抬头揉了揉脑袋,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不说,刚出的汗又被凉风不知吹了多久,没有得了什么中风嘴歪眼斜就不错了。   披着外衣下了地,顶着大风关上窗户,外面昏昏暗暗,黑云压城,叶小禾一时迷糊,也不知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回头看了眼更漏,竟是晌午了,又算了算日子,是了,今儿是中元节,七月十五,死人出来的日子,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天儿,又回头倒了杯冷茶润润嗓子,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闹腾,这么大的雨不好出去吃饭,更不好意思叫耿家的下人冒雨过来,心想只能先忍一忍,等雨小点再自己出去,又靠回榻上盖上被子。   谁知刚靠了一会就来了人,咣咣啷啷拍着门,刚拍几下就开始踹,叶小禾没了主意,只得下地去开门,原来是杜临风,披着一件乌黑的斗篷,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挂着水珠,全身都湿了个透心凉,开门就钻了进来。   叶小禾本还有些生气,看他这样也不气了,杜临风的两只草履进了屋子就呱唧呱唧地冒着水,一直走到小桌上放下食盒,抹了一把脸,“昨天咱爷俩在树上蹲着,我还以为你是顺着了,后来才发现是发了热,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胡说些什么,丫头现在觉着怎么样?”   叶小禾一边答着一边找干毛巾,这里也没什么给他替换,“我睡了一觉就没事了,您老还是先擦擦脸吧!”   杜临风接过毛巾,“你不用管我,这里是一些吃的,丫头趁热吃了,今天是中元节,耿秋生那边怕是要有动作,你要是身子没好就好好歇着,我自己也应付的来。”   叶小禾连连摇头,“我已经没事了,咱们可不是不讲义气的人,到时候你不许扔下我!”   杜临风噗嗤一笑,笑声似是从鼻孔里挤出来的,“得得得,你先歇着吧,看看一会雨停不停,到了晚上再说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晚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养养精神去!”   叶小禾忙送了杜临风几步,顺手拿起墙边的雨伞,“你这老头子,出门不带伞,浇个透心凉吧,该!”   杜临风一回头,嘿了一声,到底没什么可反驳的,撑开伞扭头去了。   叶小禾微咳嗽了两声,嗓子眼痒痒的,看来真是有些伤风,刚才忍了半天,就怕老头子看她这样晚上不让她跟着去,拿起桌上的小米粥嘬了一口,还有些烫烫的,热气蔓延到四肢百骸,心里也跟着暖和起来,又拿手背抹了两下眼睛,使劲吸了下鼻子,自己在外头飘荡了这么久仿佛又回到了最最初始在白鹿山的日子,没有亲人朋友,这个老头子,是第一个走到她心坎里去的,这人一直嬉皮笑脸要收自己作徒弟,自己一开始是嫌弃他,后来慢慢的不嫌弃了又怪不好意思的,天底下能冒着雨关心你的,能有几个呢?   ***   民间说小雨下的长远,大雨反而留不了多久,别看这雨来的来势汹汹,其实也没下多久,晌午过了也就停了,现在是月明星稀,只有石板路上还湿哒哒的,风也停了雨也没了,一老一小匍匐在耿秋生房间旁边的树丛里,自打接手了这个差事,这样猥猥琐琐的事也没少干,叶小禾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手握着短剑,准备看情况不对就随时出去。   只可惜到了中元节这些鬼怪反而安定了,俩人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见叶小禾在一旁砸吧砸吧嘴又是不屑又是白眼,杜临风就有些讪讪的,又突然想起个事儿来,蹲在草丛里头贼声贼气的说,“你发没发现,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阿葵了?”   叶小禾看着前面动静,点了点头,“是啊,她怎么了?”   杜临风拍了拍叶小禾肩膀,这才让她回过头来,“昨天你迷糊了之后,我跟耿府里的小厮打探过,说昨天阿葵病了,连床都起不来了!”   叶小禾有些没反应过来,扑闪着大眼睛,“是啊,这个阿葵还是怪可怜的……”又突然明白了杜临风的用意,仔细琢磨了一阵,又盯着前方,“这事先不着急,今儿的事了结了咱俩再去查查!”   杜临风点点头,俩人一起往杜临风的屋子里看去,耿秋生身子弱睡的也早,屋子里头早就漆黑一团,屋外更是一点风声也没有,俩人蹲在草丛之中打哈欠都打的眼泪汪汪,差点就要睡着了,前方竟然是突然一亮,耿秋生的房间点起了灯,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耿秋生微弱的声音从房间传出,“妙珠?妙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不认识我了?”   蹲在草丛里的两人一个机灵,对视了一眼,连忙提剑跳到明出,也管不了许多,直接破门而入,却见到妙珠正拿着把尖刀,魔怔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耿秋生,尖刀一个劲的要往耿秋生的心口戳去,耿秋生是个病秧子,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这才听见门口有人大喝一声,一束剑光跟着飞驰而过,直接穿过了妙珠的胸口,妙珠痛苦不堪呼号一声跟着倒地。   耿秋生红眼看着晕倒的妙珠,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金灿灿的剑光仍然在妙珠的胸口,奇的是看不见剑刃,只有一把剑柄支在上方。   耿秋生悲痛欲绝,不知道妙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终是回头瞪着杜临风,待他给个说法,杜临风也不理他,走上前去将剑柄一拔,耿秋生再去检查,妙珠的身前竟是什么事也没有,再去探她鼻息,呼吸均匀,应该只是昏了过去,这才隐隐明白自己是错怪了杜临风,坐在地上跟杜临风道谢,又问妙珠情况,杜临风心里也有些气,鼻孔一哼,“若不是我你小子可就没命了,再者说来我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么?你媳妇刚才是被妖魔迷了心窍,我要是晚来一步,不仅是你,她也要变成小鬼的傀儡啦!”   叶小禾拿胳膊肘子撞了杜临风一下,又去扶起地上的妙珠,正巧此时阿葵来了,这姑娘的确是病的不轻,一双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嘴唇泛白,身子瘦的像是一把骨头,见到坐在地上的耿秋生苍白着脸,忙扑上前去仔细端详,摸他脉搏细弱的很,就要捏诀运法,被叶小禾一把挡住,叶小禾冲着阿葵淡笑,“姑娘不用担心耿公子,刚刚妖孽作祟未伤了他,反倒是妙珠被迷了心窍,我和杜先生已经阻止住了,姑娘还是快扶着公子去歇息罢!”   阿葵微有些诧异,施了一半的法术收了回去,忙见耿秋生扶到一边坐下,又回头看了看叶小禾,叶小禾微点了点头,叫她好好照顾两人,跟杜临风一前一后回去了。      ☆、玉灵   阿葵回去休息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她拔下银簪拨了拨油灯里的火苗,一个姣好的影子投映在窗上,今日她去的晚了,亏是杜先生他们救了公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终是没了事,可仍是心有余悸,再者说,她还要等一等……   叶小禾抱剑站在门外,看着屋里窈窕的身型,不禁轻叹,果真是天下没有什么完美的东西,可是,这种美丽与丑陋的对比在她身上显示的太过明显,也不知是命运的讽刺还是上天的妒忌。   不过她终是上前敲门,老头子说他就不来了,有些话还是两个姑娘之间更好说,叶小禾头一次发现他这么知趣,也就答应下来。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阿葵笑了一笑,忙将叶小禾迎了进去,桌上已经沏好了茶,仿佛早已准备好的,叶小禾看着那张尖尖的脸儿,小巧的樱口,玲珑的鼻尖,顾盼生辉的瞳眼,若没有那块黑记,定是要惊艳一方了。   她知道她虽说自己已不在意,可又怎么会真的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眼神也不在她脸上停留,看了眼桌上的茶盏,“阿葵姑娘这是在等人?这么晚了,我来会不会打扰姑娘?”   阿葵但笑不语,将椅子拉出,示意她坐下歇息,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这才悠悠出言,“我就是在等叶姑娘,就算你不来,我恐怕也睡不好了,你来了我反倒了却一桩心事……这事我本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是悄悄的来悄悄的去就好,可是……眼看着我怕是不行了,有些事还得托付给姑娘……”   叶小禾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面坚毅而柔情,再看眼下敷粉也掩不住的紫青之色,微微怯动,也不着急问了,一味安慰着,“姑娘最近看着面色不好,还是要仔细保重身体才是。”   阿葵轻摇了摇头,面色甚是无奈凄苦,“姑娘不用劝我,我来这一遭也是为了一个使命,若是使命尽了生生死死也没什么所谓,可是现在,我怕是要抱憾离世了……”   叶小禾知道她要开始讲故事,连忙就势问道,“刚刚在耿公子的屋里,我似是看到了你要施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是心中已有些猜测,可还是不敢自作聪明,还是等她自己说出的好。   阿葵苦笑一声,“既被叶姑娘发现,你不会以为我是要害公子的妖孽吧?”   这话透露着隐隐的自卑,叶小禾忙伸出手拉住她的,刚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真身也告诉她好让她放心,想了一想又憋了回去,“姑娘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   阿葵抿了抿嘴,腮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谢谢叶姑娘的信任,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再隐瞒的了……我虽不是人类,可也实在不是妖魔……”   ***   耿秋生小的时候黏他娘亲,耿夫人要去山上采蕨菜,他就说什么都要去,耿夫人不同意他就折腾着小腿小脚坐在地下就不起来,耿夫人没有法子只得带着他,也就是那次,耿秋生在山上捡了一块原玉,体积不大却晶莹饱满,虽是原玉倒也没什么棱角,圆润光滑,耿秋生瞧着好玩就把玉带了回去。   后来这事被家里大人发现,那时候耿老爷还在,说是玉跟孩子有缘,又找了懂行的人品鉴品鉴,说是上等货色,便叫他留了下来。   这玉挂在耿秋生的脖子上挂了五六年,倒是有灵一般救了耿秋生好几次……比如耿秋生九岁那年,差点叫土匪绑了去,尖刀子戳在秋生的心口窝上,还是这玉帮着挡了一劫,也就是这么一挡,暖玉上头也就出了个刀痕,耿老爷说残缺的玉石不吉,耿家人又感念它的恩情,便没让耿秋生再佩,把它好生放了起来。   研究玉石的人都知道,玉这种配饰认主,尤其是经常戴在人身上的,主人要是身子硬朗心肠好玉也跟着越戴越透亮,主人要是身子不好或者心肠歹毒玉也跟着污里巴突,好玉也不认第二个主子,若是玉石先前已经认了主,玉再到谁手里的时候就待不安生,不是打了就是碎了,因此玉石这个东西,虽说是个没心肝的石头,却也通灵性懂感情,要是认了主就死心塌地的护着。   耿家人只知道这块玉能护着耿秋生有灵性,却不知到那时候她已经在世上存了上万年,榆木疙瘩也通了灵,这时候在耿秋生身边待得久了更沾染了他身上的善良性子,眼看着就要化形。   后来耿秋生十二岁那年,也是生了一场大病,病的不省人事,差一点就救不过来……   正巧门外来了个道行深的道长,问耿秋生是不是有一块玉石,又叫把玉石放在耿秋生枕下,耿家人见他说的吻合也就照做,结果不出一月,耿秋生的病果然是好了……从此之后耿秋生将它日日戴在身上,直到耿秋生十三岁那年,不知怎的就是弄丢了,哪哪都找遍了都是找不到,耿府人本担心耿秋生又会出毛病,谁知竟是没事……   其实玉石没丢,是变成了玉灵,小玉化形的时候已被土匪的刀剑子戳了个小洞,变成了大姑娘脸上也刻了块瑕疵,她底子好质地好,若是没有这个黑乎乎的斑记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可是事不如人愿,她也只得顶着这张脸活着。   小玉不是妖怪不是仙,其实这里说是总共有人、妖、鬼、仙、魔、神六届,也是说这六届要么是子民数量多,要么就是法力无穷出了能人,其实除了这六届之外也还有别个,比如像叶小禾和阿葵,就都是属于灵类,什么花灵木灵石灵什么都有,只不过很少就是了。   言归正传,小玉顶着张丑脸度日,倒是受了不少委屈,有的不懂事的小孩直接取笑,还有一些大娘大妈报着关心她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给茶余饭后的消遣时间找个喜闻乐见的谈资,她是玉灵,灵类的都是心思灵敏,别人想什么她很容易察觉,这是天赋,后天学不来的。   那时候阿葵活的戚戚然,虽是后来学会了挺直腰板,可还是心里极其自卑,她多次想要进耿府做下人,可惜每次都被赶了出去。   那一天她又疲又累,雪珠子伴随着协风直直打下,北方的雪不比南方,还能让你一边下着一边赏景吟诗,北方的雪打在脸上那叫一个疼,大片大片的雪被风卷着往衣领里头钻,出去一会就冻了个透心凉。   可是阿葵不想动弹了,她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原来当人这么不简单,要是长得不齐全更是不简单,她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世界,没出正月,耿府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晃晃荡荡,她突然不知道了,自己从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东西突然有了意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个捣蛋的孩子朝着自己指指点点,甚至有的抓起雪团朝这边打来,不过她也不想计较,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本以为她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想想这样也不错,要是真能冻死大不了还能当石头,无忧无虑的倒也不错,正往牛角尖上想着,身后的大门竟是开了。   出来一个公子,少年模样,一身黑袍将他显得更加灵动生机勃勃,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扫过她脸上的斑记又匆匆移开,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脑袋上,把这人的脸趁的跟冰雪做的似的,那个少年没像其他人那样盯着她的缺点不放,从前的人看到自己的脸或鄙夷或惋惜或可怜或同情,这都让她心里不舒服,可是他没有,他冲着自己文文静静地笑着,露出两排玉雕般的牙齿,又上前去把她头上盖了一层的雪花抹掉,轻轻柔柔的问着自己,“小妹妹怎么在我家门口坐着?”   阿葵心想着,秋生主人可真是好看呀,天仙儿似的,对人又温柔体贴,她还是小玉的时候就期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化作人形,真真切切的碰触到他,而现在他正扶着自己起来,关切的问着自己,阿葵心里咚咚打鼓,把以前早就编好了的瞎话忘在了脑后,可怜巴巴地看着耿秋生,“啊?我为什么在我家坐着?”   耿秋生噗嗤一笑,知道这样下去能把人冻坏,忙拉着她进到府里,这一拉她就没再走过,阿葵缓过劲儿来,终于想起了那套说辞,终是被耿夫人留了下来,从那以后就一直跟着耿秋生,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俩人既像主仆又向朋友,整日形影不离。   直到耿秋生娶了妙珠,那时候有许多小姐都愿意跟耿秋生结亲,只是耿秋生选了妙珠,阿葵知道自己再不能和从前一样了,也就渐渐地跟耿秋生疏远了,只是耿秋生有难,她必须要挺身而出,这不仅仅是她的使命,更是她心甘情愿。      ☆、住手   叶小禾见她把前面记得那么清楚,连耿秋生的一言一行都藏在心里,后面又讲的那么匆匆概括,虽是寥寥几句,却该是极其难熬的吧,又讲阿葵的手拉的更紧,“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阿葵苦笑,“我们玉灵跟别个不同,认了主就绝不会认第二个,大概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他周全,就是这阿葵的名字都是他给我取的,他说要我像葵花一样开开心心明明朗朗的,可他却不知道我开不开心也是跟他紧紧关系着,他想要我开心还不容易?只要他快快乐乐的就行,玉灵大概个个命运都是如此,但是我看啊,有时候心比命运更可怕,命运有时候能挣脱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是心呢?心可不行,你要是真关心着一个人,那就基本是没救了,跑也跑不掉,死更死不了,只能干熬着,有什么法子呢?”   叶小禾大撼,看她的眸子里透露出决绝和绝望来,矛盾而心酸,突然想起了云师爷,大言不惭的讲,若是自己也让他变成了这样,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云师爷不老不死的,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成,这样想着看眼前的阿葵又可怜又可敬,她没经历过,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劝解了,她也只有轻轻摩挲着阿葵的手背以示安慰,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阿葵见她似是呆了,不由噗嗤一笑,把凉了的茶倒了,又换了一盏,抿嘴淡淡笑着,“我观察了多年,这次公子生病大概是跟魔界的人有关系,据说这些年来魔界的人到处找像公子这样八字重阳又心地干净的人,阳以九为上,公子是九月初九,心地又极善,他们自然不愿意放过,我也偷听过那些魔界的人说话,说是要救凤槿公主,至于谁是凤槿公主找这些人又怎么救我就不知道了,这些年我跟他们周旋,本以为能护公子到底,现在看怕是不行了,大概也挺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请姑娘答应我,等我再没力气的那天,请姑娘和杜先生定要顾全公子!”   叶小禾连连点头,“这话就是姑娘不说我和杜先生也会尽心尽力,说句实在的,收了人家的钱哪有不做事的道理,姑娘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叶小禾在,我定会拼尽全力护着耿公子……”   阿葵这才放了心,“我瞧着姑娘和杜先生的道行该是高我许多,两位尽力为之便好,若是你们两个也没法子救他,那也无需自责,都是命罢了……”   叶小禾听她说的凄凉,鼻子也跟着酸酸的,“我冒昧的问一句,姑娘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支撑不住了……那会如何呢?”   阿葵又是笑的云淡风轻,“要是真有那一日,我会变成原来的模样,只是变成了块普通的玉石,若是有缘,千百年后或许还能化形,若是无缘,也就只能昏昏沉沉,无心无感……”看了眼叶小禾一脸的担忧,又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叶姑娘无需担心,我说了,这辈子我陷到自己的心里去了跑也跑不掉,要是真是那样我倒反而解脱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有时候就想着,那些凡间人,生下来的时候呜嗷啼哭,受了多大的委屈惊吓似的,其实是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对待死也一样,只要咱们活着的时候努力活着,把自己该做的都尽力做了,死了的时候不留遗憾,有什么可害怕悲伤的,兴许那样就像是降生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是你什么也不懂就瞎操心罢了……”   这姑娘看事看的通透,都说玉灵有七窍玲珑心,这话果然不假,只要她看得开,自己反倒过于悲秋伤春了,也跟着抹了抹眼泪,心想自己要能像她一样也就好了,嘀咕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事跟她说说,让她用那颗玲珑心也给自己出出主意,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人家的事都一大堆了,自己还拿这点纠葛烦扰人家,实在是不像话,也就安慰了阿葵几句,喝了会茶水,劝她早点休息,自己去找杜临风了,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杜临风的屋子里呼噜声打雷一样,叶小禾无奈,只得接着月色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   ***   凤槿公主她怎么能不知道,是那个让她撕心裂肺过的人,也真是讽刺,就在前几天,她刚刚回忆到这,巧合的像说书的似的,可是这事关系到魔界,要怎么办呢?凤槿她是魔界的公主,不是一般的小妖小魔,要想解决这个事凭他们两个怕是有困难,如今也只能去妖界,找他们的头头拂篱,她只记得他和凤槿成了亲,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要救凤槿难道他也参合进去了,自己到了那看见两人夫妻和睦着,到那难免尴尬,可是又不得不去,纠结再多也是无用,只管硬着头皮去就是了,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陈芝麻烂谷子了,她还计较那些?就算计较又不是她这出了岔子,背叛的明明是他?自己为什么不好意思?   所以这日她装病告了个假,自己一人朝着妖界去了,去的时候花朝殿里异常安静,颠上拂篱轻轻敲着扶手,殿下众人就跟被施法定住了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一个小妖跪在大殿中间,抖筛子一样颤个不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吓得心肝剧裂,忽听上方那人悠悠出口,吓得小妖一颤,“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再阻着你升发,咱们妖界怕是不够你伸展了,我看还是让你到冥界试试手气吧!”   小妖脸色忽的煞白,“桢王饶命啊,钰王那么厉害的人物,咱们想拦着他也拦不住啊,钰王逃出去的时候我也受了伤,求求桢王看在我苦劳的份上饶了小的一命!”   拂篱正在气头上,只听见他说的那句“钰王那么厉害的人物”,更是怒不可遏,施法将小妖拽上前来,“你说钰王厉害么?好啊,正巧他到了冥界没人作陪,本王就让你跟着去尽孝!”说罢就要去掐住小妖的喉咙,小妖挣扎起来,痛苦万分,却也是无用,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却听见大殿门口响起一声清脆的大喝,“住手!”虽是女声却一点也不娇气。   也就是这一声喝,桢王失魂了一般松了手,小妖得了机会赶紧连滚带爬退了下去,不忘回头看一眼这个帮了自己的菩萨,我滴乖乖,这姑娘穿的素淡,长得却一点也不素淡,真乃是眼若云中月,面若林中花,一双秀眉皱的美撼凡尘,美目之间透露着怒气,却将这样柔和美好的脸儿趁的刚毅果敢了许多,再看刚刚还呲牙咧嘴要杀人的桢王,哪里还有刚才的样子,现在只剩张着大嘴眉目含情,活像个痴呆傻子。   小妖退到一边摸了摸胸脯,桢王不让他下去他不敢想去,但看这场景,这个姑娘怕是心软要罩着自己,只要她一出口桢王什么不答应?今日这小命算是保住了,嘴里呼出一口气,心想我娘怎么不把我生成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咱们为主子拼死拼活做事,可谁让自己长得丑,还是个男的,只有挨踢的份儿。      ☆、妖界   拂篱当时就怔在那里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做梦,偷着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下手不轻疼的呲牙咧嘴,却还是呲牙傻笑。   旁边的小妖小怪差点惊掉了下巴,看桢王这个样子,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庄稼傻小子,那还有半点杀伐果决的意思,旁边的尤仞也跟着诧异,要说桢王这个样子他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时候他也没掌握大权,本来就少年人心性,那时候他领回了一个姑娘,对人家那叫一个体贴照顾啊,谁知这姑娘在这待了没几天,魔族入侵,桢王怕伤了她,又把这块心肝儿肉连着小公主拂柳一起送到了白鹿山,妖界疏于防守,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还好这时魔界那边改了主意,说要和亲,倒不是要把公主嫁过去,而是把魔族的公主嫁过来,点名嫁给桢王,老妖王哪能不答应啊,就去跟桢王商量,桢王又能怎么着,只能答应呗,可这么一答应,伤了他心头好的心,俩人也算老死不相往来了,也就是自那以后,桢王掌了权,性子也越来越暴戾,心思也深的让谁也猜不出来,哪里还有从前那个毛头小子的感觉?   这个姑娘,长得跟从前那个一点也不像,倒是那顾盼之间的神态,倒真有几分那人的味道,难道这是桢王的新欢?不过他也不敢多猜,斜眼看旁边的关殊,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心里暗暗鄙夷一阵,这是装老成给谁看呢?   这边想着,那边傻愣了的桢王终是出了声,“小禾,你来了……我刚才……没有要,是他……”看见门口的那个身影的时候,他心里乐得像要开出花来,既然她愿意找自己,说明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她也没去找云醒,更说明她心里头还是挂念着自己多一些,可又怕刚才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她,或者让她觉得自己不好了。   看这个扭捏的样子,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尤仞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小禾这个名字恁的熟悉,可惜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的了。   叶小禾秀眉微皱,“您是一界之主,按理说您的事我不该管也管不着,可是平常你怎么着就怎么着,若是让我看见我就不能坐视不理,我在门外听了半天,人家本也无可厚非,你又何必置人于死地呢?”   拂篱更是惭愧,心里砰砰直跳,这些年他掌了权,为了震慑住底下只能装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样子,久而久之倒也真的往那个方向发展了,可是不知怎的,只要叶小禾这个人一出现,他就控制不住了,从前的那个他就跟鬼魂附体一样的冒了出来,他挠了挠脑袋,又看了看底下低垂着脑袋的下属,面色一赧,故意做出严肃的样子,“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转瞬之间偌大的花朝店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拂篱忙上殿上跑了下来,捉住叶小禾的肩膀,却被她甩了下去。   那双手在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的很,只得悄悄收了回去,面色讪讪的,“小禾来这找我是想我了?来了就留几天吧,我这也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我带你……”   “不用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说几句就回去了!”拂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叶小禾厉色阻止了。   拂篱微有些失望,却还是有些开心的,她有事愿意来找自己,也是不错的,这么想着,却听到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我来,是想问一件事情,这事怕是跟凤槿有关……”   拂篱听到那个名字心颤的厉害,说出的话也是冷言冷语,“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你这是找错地方了吧?”   叶小禾没听过他这样跟自己说话,心里头也有些酸酸的,委屈的很,却还是将这股子酸劲儿憋了回去,“你跟她有没有关系我也管不着,不过我这次来确实是因为她的事,这事相信你也关心……现在魔界的人正找合适的阳气救她,正巧找到了耿家公子,她怎么了我是不知道了,不过这事我接了手,也收了人家的钱,就必须保护好他,我不求你帮我太多,只需要你告诉我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就好!”   求人还能这么有底气,拂篱虽是在心里嘀咕,可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后悔刚才自己一时冲动,说出那样的话来,可这时候要是再热脸迎上去又实在是下不来台,只得慢慢将身体转了过去,留给叶小禾一个挺拔的背影,“是我把她杀了……”   叶小禾微有诧异,心想他大概是以为自己都想起来了,可也不想再听他讲下去,连忙插了一嘴,“所以呢?他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拂篱知道她不想纠缠此事,也不着急解释,调整好了面色也转过身来,目光炯炯,“魔界之人将凤槿的尸体一直保存,后来得了乘黄神兽的内丹,使得凤槿复生,只是那个小乘黄修为太浅,把她救是救回来了,元神却不太稳定,你这么说,我估摸着是要帮她助元,或者是提升修为,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些还是他那个狗腿子尤仞告诉他的,这也是他把他留到现在的原因,可实际上,尤仞告诉他的不止这些,他只说到这,也不过是找个机会想跟她多见几面罢了。   拂篱一边扯着慌一边暗暗叹息,他从前从不把这些小聪明用到叶小禾身上的,可是那时候两个人毫无芥蒂,自己可以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拥她入怀,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想到这更是痛恨凤槿,只觉得那样的女人就好千刀万剐。   叶小禾面色严肃,点了点头,拱手作揖,不管怎么说,一码归一码,这事还是要感谢他,刚刚自己的语气实在过了,怎么也没有这么求人家还蛮横无理的道理,面色也有些羞涩,嘴里说的甚是客气,“刚刚是我太不识抬举了,今日这事还要多谢桢王!”   拂篱见她不好意思本有些心动,又听她这么一番客套,心里头像是塞了什么一样,又不能随便发作,缓了一缓走上前去,覆上叶小禾作揖的交叠着的双手,“小禾做什么和我这般客气,我是你的老大,为你做些什么是应该的,不如你在我这好好休息几天,我既然能得到这些消息,自然也能打探到更多的,你在这等消息也方便一些……”   谁知叶小禾将手一挣,躲老虎一般躲着自己,脸上开始还有些红霞,马上又是一板一眼,“我还有责任在身,在这待着还是不好,桢王要是有了消息可以稍个口信,若是太过繁忙顾不上这等杂事也可以不用再打探,我叶小禾仍然感谢你,今日我也就告辞了!”也不等他说话,自己就扭头去了,倒是狠心的一下头也没回。      ☆、重逢   这日拂篱正在喝茶,见到门外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妖精要进不进,连忙将他召唤过来,“你进来吧,做什么畏畏缩缩的?”   小妖精嘻嘻一笑,“看您品茶品的悠闲惬意的,怕我拿这事跟您说污了您的耳朵。”   这小妖怪真身是个小狸猫,机灵鬼似的,心眼也不坏,跟谁都能亲亲和和的,再加上他长得单纯,拂篱也有些喜欢他,因此这个小狸猫也不怕自己,没事嬉皮笑脸的到有点像他少年时代交的那些小兄弟。   拂篱抿嘴一笑,这小子长得就喜庆,在那什么也不说也能把你的心情给带好了,“来了就坐吧,有茶自己倒!”   小妖怪嘿嘿了两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这么说着倒也真的不客气,自己挪出来一个圆凳,又倒了一盏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拂篱瞪了他一眼,“这茶可是上好的茉莉龙团,你小子这么牛饮一通遭禁了它。”   小妖怪也不害怕也不恼,拿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瞧您,我哪有您那个文人雅士的胸怀,我就是那这解解渴,还不是为了跟您汇报工作把我累成了这样?”   拂篱知道他会说,再看他那两只滴溜滴溜的黑眼珠就觉得好笑,轻轻放下茶盏,“怎么着,尤仞那边有动作?”这小妖是他能信得过的人,跟谁都嘻嘻哈哈不招人烦,也算是他安排在尤仞身边的一个眼线,虽说尤仞没什么大谋,可毕竟跟魔界有牵连,不得不防。   小妖怪嘿嘿一笑,“他那么个人是个缺心眼儿的,再有动作能有多大气候,这几天不过是到处显摆吹牛呗!刚才我还见他在那跟关大人吹牛呢,人家关护法也不愿理他……”   拂篱又抿了口茶,“那你讲讲,刚才他是怎么吹牛的?”   小妖怪嘴皮子溜,讲起事来跟说书的一样,“尤仞这些天乐得跟什么似的,天天见到谁都显摆一顿,说什么您不让他别的事啦,说您专门给他派了好差事,大家伙问他是什么他也不说,只说让等着他提拔,您是不知道,这人这些日子可微风了,跟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姑娘似的,连他那些个臭袜子都让人帮他洗,倒也真有愿意巴结的,怕是等着他以后升了官自己也跟着提拔呢!”   小妖怪说着就把二郎腿翘的老高,又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喉,拂篱也不管他,他平时在外人眼里虽是冷酷了些,可实际上对待真能叫他看得上眼的却是温和了许多,只听这小子继续白话。   “今早他显摆就显摆到关大人那去了,那时候关大人正忙着,他非说自己清闲的很,关大人只是笑笑也不理他,他又说您给他派了好差事,关大人也是笑笑不理他,他说您要提拔他,关大人还是笑笑不理他,不管他说什么关大人都是笑笑不理他,最后他吃了瘪自找没趣,倒是把关大人数落了一顿,谁知关大人还是笑笑不理他,这把他气的呦,脸都绿了!那叫一个好看!”   拂篱也跟着笑笑,知道关殊这个人才算城府深的,别人看不明白的他都看得明明白白,幸好为人正直还不慕名不慕利,就是因为这样,城府反而变成了好处,不然他早就将之除去了,他没有野心,颇有些闲云野鹤的意思,留下来日后能为拂晓分担不少。   拂篱听他讲着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茶水,肚子里头也有些胀胀的,搁下茶盏不再喝,望着远处淡淡一笑,“关殊这人才是个真聪明的,懂进退,明白事理……”   小妖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他只知道关殊有涵养,因此那个尤仞怎么说他他都只是笑笑,却不知关殊是个明白人,眼见着这个尤仞被拂篱提拔重用,自己又那么张扬,估计等到他的价值用尽的时候也就是他被处办的时候了,因此他心里头不急,不显山不露水,只等着眼前这个家伙自生自灭。   ***   叶小禾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况告诉了杜临风,省了拂篱这一节,只说所有的这些都是从阿葵那打探到的,杜临风也不作他想,只说这事太过复杂,要好好研究研究,可是几天过去了,杜临风天天愁眉不展,俩人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的办法就只能是等到那天就硬拼了,瞎猫碰上死耗子打赢了最好,要是打不赢……也是尽力了,估计也活不了命,大不了俩人黄泉路上做个伴,反正叶小禾是不怕的,死了也不过是回个老窝,到时候再想想法子,将老头子也留下,不过她想是这么想,到底是不好跟杜临风去说,只得憋着,幸好杜临风算是个潇洒的人,有了主意也不愁眉苦脸了,该做什么做什么,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反正也没什么要忙的,再忙也没什么主意,老头子说魔界那头大概是要在耿秋生的生日那天动手脚,就只等着那天到来就行了,所以这些日子这一老一小活的像神仙,只在耿夫人面前表现的忙忙碌碌的,一会在房间里研究对策,一会到外面去调查,实际上是除了睡觉就去下馆子,杜临风大概是想开了,左右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呢,把耿夫人先支给他的那些银子通通拿出来带叶小禾吃吃喝喝。   叶小禾本来酒量不行,喝上几口就晕晕乎乎,这些日子陪杜临风锻炼的倒也能喝上不少,杜临风只说,在剑术上他是叶小禾的师父,在喝酒上他也是叶小禾的师父,这爷俩把汴京好吃的馆子吃了个遍,逮到时机就喝上几口,眼看着九月初九也快到了,没想到出了岔子。   那天叶小禾正照着镜子梳头发,却突然看到身后站着个人,也是披散着头发,额上戴着个护额,坠着不少银铃铛,一身黑色的衣裳绣着五彩花边儿,乍一看去像是异域风情,可是叶小禾现在只有头皮发麻,这人眼珠子红的跟什么似的,像是燃烧着两簇火焰,嘴唇更是红的像刚喝了血,更要命的是这人那只涂着红艳艳丹蔻的手正抓着个锥子一样的东西,眼看着就要朝自己扎来。   叶小禾虽是在冥界待过许久,可她也害怕厉鬼,别的小鬼一心都想要自己好,再拧巴的也能捋顺,可是厉鬼不一样,厉鬼是豁出去了要你命,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叶小禾哪能让她得逞,幸好自己的短剑就在桌上,迅速拿起来一挡,又赶紧往旁边一躲,这一看吓了一跳,这哪里是厉鬼,这不是魔界的公主凤槿么?可她怎么走了这个路线?以前再怎么妖艳也算正常,现在呢?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那边的凤槿又扑了过来,说什么都要把手里的锥子刺过来,叶小禾心道这女人疯了,都说疯子力气大看来是名不虚传,自己渐渐就有些招架不住,眼看着锥子尖儿朝着自己的胸口贴来,叶小禾突然就有些伤感,自己好不容易从冥界出来了,这又回去算怎么回事?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到,屋子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来人两只捏诀就将凤槿的铁锥子弹到一边儿,凤槿看了看来人,知道事情不妙,竟从窗户飞出去了。   叶小禾惊魂未定,看向来人,又是惊讶又是欣喜,这人生的好看,八尺有余,衣袂飘飘,面若春山,目若朗星,往那一站就是遗世独立飘然出尘,而这人看自己的眼神里面充斥着复杂的情绪,其中最多的就是担忧。   叶小禾鼻头一酸,还是强忍了回去,朝着门口的人呲牙笑笑,“云师爷,你来啦……”      ☆、深爱   叶小禾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可她还是憋了回去,目光呆愣愣的,“云师爷,你来啦……”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云醒上仙和后来那个搂着自己说情话的云师爷,既不像一个人又是一个人,让她一会开心一会不安,心肝像是被油煎了一样。   可云师爷不太高兴,从前的他心里不舒坦还知道掩饰,现在连掩饰也不了,直接皱着两只眉毛,眼睛里含着怒气,就那样直挺挺地瞪着自己,说出的话也像吃了枪药,“你知道刚才她拿的是什么么?那是锁魂锥!若是刺中了你你就再也投生不了了,灵魂永生永世躲在锥里出不去,你怎么一刻也不让我省心?”   叶小禾有些心惊,她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锥子,未想到还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怒怒的,她也吓得够呛,她不想躲?可是那个凤槿实在是力气太大,她根本就招架不住,她又有什么法子?虽说他刚刚救了自己,可也没必要这样的语气,就是她再会表演,这个时候也有点委屈,眼泪汪汪地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表现就不受控制。   正默默掉着眼泪呢,那头云师爷叹了口气,又静静地走了过来,轻轻柔柔的将叶小禾抱在怀里细细安抚,这样的人竟向自己倒起歉来,“刚刚是我说的过了,你不知道……我是怕了……我是怕了从前的事再一次发生,我怕我再没有法子救你……你不知道那种滋味有多难熬……”   叶小禾听了几句就消了气,不过不知道怎的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往下掉,就觉得抱着自己的那个胸怀那么的温暖,自己险些就沉沦进去,可是一丝丝清明让她回过了神,自己可以因为一时伤心就借个胸怀靠靠,可是她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万一就是这样的一次让他越陷越深,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他这样的人本不该是这样的,那样高高在云端的人,让人觉着都是跟情啊爱啊不沾边的人,怎么就被自己连累进了泥坑呢?   云醒感觉怀里的人在抗拒自己,可他不想撒手,他不知道再撒手之后还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抱抱她而已,确定她就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这就够了,可是她不给自己机会,自己又不敢用力,被她一下子退开了半步,怀里刚刚还满满登登,现在就是一片虚无和荒凉了。   不过他活了那么久比她沉得住气,也更会演,忙把刚刚那副若有所失的样子收了回去,转瞬便成了从前的风轻云淡,让人捉摸不透。   叶小禾见他变成了这个疏冷的样子,虽是达成了目的可心里竟有些隐隐的失落,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不能露出一丝破绽让他觉得自己有机会,那样子害人不浅,自己也是为了他好,叶小禾又退开了两步,淡淡一笑,“今日我的命是云师爷救的,小禾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日后云师爷要是有事需要了我,我叶小禾愿意为您两肋插刀在所不惜!”顿了一顿又有些不解,“只是云师爷是怎么凑巧到了这的?”   云师爷心里头酝酿着淡淡的苦涩,化在面上的笑容里头也带着苦味儿,轻摇了摇头,“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大概是早已融进了骨子里,早已容不得我的思考,我不信命,可在这上面我信了,我能出手也不是凑巧遇到,是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跟着你,你看不见我,可我把你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一是因为怕你自己出了岔子,就像今日这样,二是我念着你,看不见你就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才觉得是真的我,没有缺了什么……”   叶小禾心颤的厉害,她知道云师爷喜欢自己,可从未听过他把感情表现的如此的真实而诚恳,更不知道他的感情如此的深沉与执着,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表白,可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透露着深深的情,她有些感动,还有些欣喜,可她闹不明白,不知道这欣喜是因为什么,也许就是他这个人太过优秀,他对哪一个女孩子这么表白这女孩子都会欣喜的吧,可是她不能,她俩不是陌生的人,就因为俩人有交情,所以更要为他好,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他可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不过叶小禾有些怂,她叫云师爷先坐了,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跟着喝了一杯,这才算微微压了压心惊,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低头摆弄着桌布的角,声音像蚊子一般,“谢谢你云师爷,你能喜欢我真的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没想过要把你这样的人儿从云端上拉下来,在我看来您比六界的别个男子都要优秀,人都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可我看不是,这话在你这就不管用,您的身上真是挑不出毛病来,可我还是不能回应你,你这份喜欢我也不能接受,因为我做不到跟你一样,这样子只会害了你,再者说我也不值得,天下比我好的人有的是,民间有个说法叫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话不假,您这份感情好是好,可我没法子接,我们把它晾着时间冲一冲也就淡了,所以咱们就都别去碰它,让它自生自灭了可好?”   叶小禾说完这一大串才敢抬头看看云师爷,却见他手抓着茶杯往嘴里送茶,睫毛低低垂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她更是忐忑不安,她怕伤了他,可又无论怎么说都要伤了他了。   云师爷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这对别的人来说正常,对他来说可不正常,以前他喝毛尖儿的时候都是轻轻品着的,依他的道理每喝一口茶都要在舌尖上打个滚儿,这才算没有暴殄天物,像这样牛饮的样子,叶小禾第一次见,心尖儿也跟着一颤一颤,等了好半晌,叶小禾都以为他不会再跟自己说话了,这才听到茶杯底子敲到桌面上叮的一声响,“好,可是这次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插手,这事完了我自会离开……”   叶小禾松了口气,可心里头有股子憋闷的东西疏散不去,她也不想理会,又或是故意忽视,定定盯了一会云师爷的侧颜,也跟着笑了一笑,“好……那我便多谢云……师爷了!”      ☆、相安   尤仞这几天确实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同僚们比他来的晚看不出他的真身,这人也从来不显露,估计不是什么光彩的,大家都传他是一只哈巴狗,就知道狗仗人势拍马屁,这人到处吹牛,一部分人可劲的再去奉承他,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有一部分人对之相当不屑,不就是靠着那点裙带关系打听到点消息么,出去乱搞也算个能力?可是仍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头憋着。   这不,尤护法又被桢王叫去了,不少的小妖精跟着跑过去,一路又是扇风又是递水,有一个小妖精就起了头,“尤大人尤大人,你说上边的事咱们也帮着做完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生官儿了?”   尤仞顿时面子一板,“别咱们咱们的,是我!”   小妖精心里头吐了口唾沫,却还是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又是呲牙笑,“那是那是,我哪有那样的能耐,小的就算是再混上八百年,也做不到您那样的七窍玲珑,小的愚笨,以后还得托您带着。”   尤仞终是哈哈一笑,“你这小子有眼力见儿,等我升发了必然忘不了你!”说着抹了抹小妖精的脑袋,别的小妖精就不乐意了,忙把前面那个拽到一边,自己凑了上去,一团人跟蜜蜂似的朝着花朝店去了,一直到该拐弯了才只剩下尤仞一个,脖子仰的要上了天,笑容满面的等着听赏。   花朝店里头桢王正等着呢,他抬头行了个礼,正了正衣襟,仰视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子,曾经那么的调皮捣蛋,渐渐的也变成了威严庄重的君王了,桢王穿着一身黑色的冕服,一点杂质也无,恰巧挡住了眼睛的冕旒将鼻梁显得更加笔挺,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可是直觉使然,总觉得气氛压抑的很,而且大殿上就他们两个,尤仞的心里头有些发慌,却还是走上前去,稳住心神,“大王叫微臣过来可是有事?”   拂篱这才仰了仰头,露出那□□扬的眼睛,嘴角上扬着微笑,“尤爱卿快快请起,近日的事多亏了你,现在能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尤仞心里乐滋滋的,喜上眉梢,从前他可是直接叫自己大名的,叫爱卿这还是第一次,还问要什么赏赐,这可把他乐坏了,可是还是要装作深沉,忙低了头,“为您做事本就是我应该的,臣不敢自己要什么赏赐,一切还是由主上示下。”   拂篱朝身后的椅上一坐,拿胳膊支住脸颊,嘴角勾了勾,“这事还真不好定夺,赐你什么都像是不够,让我仔细想上一想……”   尤仞低头乐开了花,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子,心想有什么不够,直接升官加爵才是正理,默默等着事情朝自己心里想的发展。   拂篱却是揉了揉下巴,突然眼珠子一亮,想到什么好主意似的,伸手召唤尤仞过来,“快快快,这个主意太好了,我说给你听!”   尤仞鬼迷了心窍,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见了眼前的台阶,这台阶可是君王才能走的,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撩着袍子俯身走了上去。   桢王像是怕人听见似的,还嫌离的不够近,又勾了勾手指,尤仞哪还能多想,又把耳朵凑了上去,俩人就差挨到一起,只听那人轻轻说了句话,吹在耳边痒痒的,尤仞的两只眼睛就瞪了起来,像是能把眼眶子撑开一般,又退开数步,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上面插着一把尖刀,刀锋全都没了进去,再摸摸后背,刀尖都穿了出来。   尤仞一脸的愕然,满身都是血,嗓子眼里也痒痒的,噗的一声又吐出好多,往后踉跄了几步,还要挣扎着跑下殿去,刚下了台阶就倒了下去,可还是使劲儿,慢吞吞的往前爬去,大殿上都被他拖出一趟血痕,一直快到了门口,这人终是没爬出去,没了力气合上了眼睛,耳朵边响起刚刚拂篱说的话来,“把我当傻子的人都是有功,我就赏你一死好了!”   殿上的人一身玄色的袍子,冕旒挡住了眼睛看不出神色,所有的情绪化作轻轻一叹。   ***   云醒说要教叶小禾法术,她没有拒绝也拒绝不了,他说要她一个人不放心,他说看着她能保护自己了他才放心。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时间一下子像是回到了上辈子在白鹿山的时候,只不过少了拂柳,这些日子来俩人一个教一个学,都严肃的很,倒是没什么别的讲究。   云醒说,她在剑术上有天赋,叫她还是跟着杜临风去学,再把法术运用到剑术上,可以相辅相成,她也懂得,反正在云醒的观念里,什么东西都能通着,为了叫他放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他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叶小禾就只能白天跟杜临风出去鬼混喝酒练剑,晚上回来再接受他的指点,对于她白天出去喝酒鬼混的事,云醒虽然颇有微词,可说了几遍也就不管了,只能由着她去。   叶小禾跟耿夫人说了云醒是她的朋友,耿夫人倒也没说什么,就叫云醒住了下来,这天叶小禾和杜临风逛荡了一天,回来的晚了些,浑身累的不行,本以为云醒不会再来了,谁知这人敬业的很,她刚坐下他就来了,来了也没法子,毕竟人家是秉持着一颗负责任的心。   叶小禾也没说什么,忙给他倒了茶水,一边倒着一边打着哈欠,酒喝得多了脑子也有点发晕,她越来越觉得,酒这个东西乍一喝着挺难喝的,可是喝的次数多了就离不开了,你别看它干干净净跟水似的,实际上里头沉淀着岁月的味道,浓厚着呢。   云醒眉头一皱,这个人从前还挺正常的,现在怎么变得像是酒鬼,浑身透着酒味,像是在酒缸里头泡过一样,走路都虚晃了,笑的没心没肺,说她又不听,自己又是她什么人呢?也没办法天天在人家耳根子旁边磨叽。   他肃了肃脸,终还是觉得不妥,劝了一句,“小禾日后还是不要这么喝酒了,空闲的时候品一品无伤大雅,这么着天天喝别伤了身体。”   叶小禾哎地答应了一声,云醒却知道这什么用也没有,每次她都是答应的干脆,结果还是老样子,云醒第一次知道她这么有自己的主意,只得叹气,他觉得自己认识她这几十年来,叹的气加起来比他活的前一千多年叹的气还要多,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他得到如今的修为,什么都能试着插插手,唯有他自己的心,想插手也插不上。   没法子只能叫她坐下,管她是不是能听的进去,先把要教的多跟她磨叨几遍,听的多了也就记住了,一边伸手示范一边讲解,见她也没什么异议,一看就是昨天的也没听,这两天教的都是一模一样的。   叶小禾盯着云师爷的手指,心想这指头可真好看,又白又长,可他这是年纪大了记性差了?怎么连续好几天都讲一样的东西?不过她不能表示,人家好心好意的要传授自己,别人求都求不来,她怎么好指手画脚,再说他这么大个神仙要面子,自己总不能拆台。   俩人一个讲着一个听着,突然听见门口咚的一声,像是有人凿了门板一样,俩人赶紧出门去看,叶小禾却被云师爷长袖一揽护在了门后,倒是没有什么人,只有门框上钉着一把短刀,上面绑着一条绢布,展开一看里面也没有落款,只告诉凤槿要在九月初九来耿府行动。   云师爷该是看不出来,可是叶小禾心里明白,拂篱变了那么多,唯有这字迹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那么歪歪扭扭,都不如个孩童写的规整。      ☆、使命   九月初九日,耿府里头热闹非凡,就算北方的天气已经见冷了,府里的丫鬟小厮还是忙的脑门儿生汗,耿秋生今日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袍子,憔悴的面容也红润了许多,坐在椅子上看着院里的人们忙来忙去,再加上不少人送了礼来,一箱一箱的往进抬着,耿秋生看着这派生动的场景,就是他再喜静也跟着开心,他这人文静,笑也不露齿,只是微微抿着,却让人心里头暖洋洋的舒坦。   叶小禾昨晚一晚都没睡好,毕竟胜负就在今天,虽说有云师爷压阵她踏实了不少,可也怕这事把他连累,今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围着耿府设了一圈的结界,她知道这些雕虫小计挡不住凤槿那样的人物,可是她怕像前几天那样别的小妖小怪小鬼的也跟着来了,到时候还要□□去应付这些,再者说她这样做心里头也能舒坦一些,像是能多一分把握似的。   这耿府可真够大的,她这么转了一圈天已经大亮了,耿府已经开门迎客了,门口已经支起了架子正在派粥,不少乞丐流民都拿着碗排队,叶小禾往前走去,觉着这事是行善,也跟着过去帮忙。   她这人有些自来熟,到哪都能跟人打交道,这些日子耿府的小厮小丫鬟早就跟她熟稔起来,小厮看她这样也不觉得不妥,嘿嘿笑起来,“夫人说派粥是积德的好事,咱们这样也能给公子积点德。”   叶小禾心里头有事,也跟着应和,心里只想最好这积出来的德在今晚就能用上,让那个凤槿别再作祟,让耿秋生快快好起来,这样自己拿钱拿的才心安理得,再者说她一开始是为了钱来,后来跟耿秋生妙珠他们熟悉了,就变得想单纯帮帮他们了,这事她没跟耿夫人说,也没跟耿秋生他们说,是怕他们打草惊蛇,也实在是不想他们跟着担心,知道的也就她和杜临风还有云醒仨人。   ***   夜,悄悄来临,初九的月亮半圆半缺,却是亮的出奇,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叶小禾总觉得这气氛处处透着诡异,她躲在耿秋生房前的草丛里,看了看左边的杜临风,拿出酒葫芦灌了一口,也不知是冷的还是为了壮胆儿,老头子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前方,像个等着食物的猎豹似的。   再看右边的云醒,依旧是没什么太过的表情,紧张也是淡淡的,什么表情到他这都稀释了似的,他身量高,这时候为了躲着只能微微躬着腰,叶小禾突然就有些心酸,他那样的人儿,何必因为她委屈了自己呢?   心里正感慨着呢,却听见左边的老头子嘘了一声,叶小禾往前边看去,果然就见了个黑漆漆的身影,不用迈步似的往前飘着,这是凤槿,叶小禾记得,那天她拿着锁魂锥来的时候就是穿成这样,眼看着就要往屋里头飘去,老头子忙跳了出去拿剑挡住,叶小禾也跟着过去施法隔开了外面的声音。   凤槿步子一顿,看了眼杜临风手里头的宵练,不屑地一笑,“就凭你也要挡我?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区区一个人类罢了,其余的六届哪个不能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杜临风也不恼怒,反倒是嗤笑一声,“你当我屑于跟你比?咱们虽是没法术没能耐,可你不懂什么叫人情味儿,咱们是打不过你们,可你知道什么叫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可是咱们老祖宗孟圣人说的,罢了罢了,多说无益,真乃是对牛弹琴!”   凤槿哪里容得了他这么诋毁,伸手抓过杜临风的衣袍,扯烂白菜一样甩到一边,叶小禾忙过去看,却见老头子嘴角已被摔出了血,她真是讨厌他这个性子,那张嘴怎么就那么专挑人生气的说,什么浩然正气,什么对牛弹琴,怎么平时没见他那么有文化?叶小禾一边帮他擦着血一边翻白眼瞪着,却听到耿秋生小声嘀咕,她也连忙装作擦血附身去听。   “你不知道,刚才我过去的时候宵练抖的厉害,这女魔头修为深不可测,咱们爷俩到人家那一定是跟捏蚂蚁似的,我是怕那边那位也对付不了,先把她惹怒,露出破绽帮云先生一把。”   叶小禾这才知道他的用意,轻眨了眨眼睛,又回头去看云师爷,果然已经跟凤槿斗上了法,俩人一边银白一边黑暗,倒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   叶小禾诧异,她记得那晚的凤槿明明是见了云醒就吓得跑了,怎么这么快就增进了这么多,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云醒给别人打斗的时候额头上冒了汗。   这女魔头也不知是真被杜临风激怒了还是怎么着,红着眼珠子只攻不守,转眼已是被云醒伤了好几处,鲜血淋漓的跟她那身黑装混在了一起,乍一看跟被雨淋湿了似的,黏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可云醒这边不能跟她一样拼了命,还得拿出一部分的精力守着自己,他不能倒下,他要是倒下了叶小禾怎么办?   一个是毫无顾忌,一个是满心牵挂,云师爷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可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是流了下来,叶小禾看出了他的袖摆已经微微颤抖,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实在没了力气,可那边的凤槿还是疯了一般,大概是真的受了伤,嘴角淌出了不少的血,偏偏还要笑,两排牙也变成了血牙,惊悚的很。   杜临风心里也紧张,可又实在起不来,看那头的云醒施法的架势,暗暗咂嘴,“小禾,你跟为师说实话,这人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般厉害?”   紧急之下叶小禾也懒得计较他自称为师,只得跟着敷衍,“道士,对,道士,法术高的道士!”   杜临风满脸的狐疑,盯着叶小禾,谁知这时候的凤槿竟分出手来向叶小禾施法,叶小禾下意识的拿剑一挡,不过估计也是无济于事。   云师爷心惊肉跳,赶紧旋身阻挡住她施出的法术,却被凤槿声东击西,云师爷只顾护着叶小禾,却被凤槿的另一只手施法伤了胸口,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叶小禾又赶紧扑去,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眼泪汪汪地盯着云师爷,想去看他胸口的伤势,云师爷却没有时间,因为凤槿的攻势又来了,她这么个不要命的打法谁也招架不住,再加上云师爷受了伤,眼看着银光渐渐势微,叶小禾心里头跟着抽抽的疼,她也不想再管那么多了,万万没有让他因为自己的事伤成这样的道理,马上就要跑上前去帮云师爷挡一挡,反正她拿准了主意,不过是再回一趟她的老巢,只不过过程疼了点罢了。   可还未跑到近前,一道清光闪过,转瞬将两人的攻势隔了开来,清光犹如神迹,又朝着凤槿的胸口飞去,竟将凤槿的身体穿了过去,再看杜临风手里的宵练,只剩下了剑鞘。   凤槿噗地喷出了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蹬了两下子腿,转瞬变成一团黑气,连着她流的那些黑血,一起烟消云散了。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缓不过来神,还是云醒悄悄的运了气,走上前去将宵练拿起,这把剑他在杜临风那里见过,也听过宵练的传说,只是此时的它怎么有了肉体可见的形状?清清淡淡的若隐若现?   他把剑拿给众人看,叶小禾接了过去,却听到晃荡一声从剑身里掉出了一块东西,拿在手里圆滚滚却暖乎乎的,是一块玉石,它掉出来的时候宵练的剑身也不见了,只是散发着一圈圈淡淡的光。   叶小禾拿起玉石仔细看去,上面已经出了不少的裂痕,一伸手就要捏碎了似的,可是除了裂痕,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缺陷,像是拿利器使劲磕出来的,她一晃神,脚底下也有些虚浮,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杜临风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自己又起不来,忙跟她要过玉石,摸索了一阵看到了上面的刀痕,也跟着一颤,仰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口长气。   ***   原来是阿葵也知道了这事,可她现在法力马上就要用尽,只是有一日她突然看到了杜临风的剑,她认得,那是宵练,只是宵练锋利是锋利,却伤不了人,她想破了脑袋,终是想出了主意,她趁着杜临风睡觉把自己封印在了剑里,剑身从凤槿的身子穿过的时候她也跟着穿过。   只是凤槿之所以能在短短时间内增近修为是因为她吸食了不少同族人的元气,魔族人修炼也分门派和专攻,她身子里面的元气太过冲突,早就不可调和,因此才暴躁成这个样子,身子里的元气左冲右撞,可怜了阿葵也在里面经受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已是遍体鳞伤,化不回原来的人形。   叶小禾抱着玉石呜呜的哭,她和她都是灵族,跟别人的感情本来就不一样,再加上阿葵这丫头太傻太傻,付出了那么多也没人知道,可她心里还有一丝清明,他们在这打斗了这么久都没被耿秋生发现,现在被他发现了还是不好,连忙将玉好好的包裹起来,忍着哭跟去扶杜临风。   云醒跟在后面,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见到叶小禾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忙冲着她笑了笑,自己回房躺下了。      ☆、传位   自打桢王杀了尤仞,底下的人虽说是解了心头恨,也更是惧怕桢王了,因为你看不出来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也许他上一秒正跟你谈笑风生呢,下一秒就拿刀子捅你,这是谁也说不准的。   拂篱支着脑袋,也看不见底下的人一个个低眉顺眼,脑子里头全都是那两人的身影,即便叶小禾对他再冷漠,自己得了消息还是得巴巴的给人家送去,本想借机会见她一面,谁知道屋里头俩人正聊的欢呢,一个教一个学,那叫一个温馨,不是说谁也不想见么,怎么原来不想见的就他岳拂篱一个,这头走了那头俩人就粘上了,说什么都是幌子!   还有九月初九那天,他怕他们应付不过来,没几天就把之前的气给忘了,也跟着躲在耿府里头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谁知道那人又开始逞能,自己把叶小禾保护住,他当时说的是什么?他记得在燕堤的时候他可是说只盼叶小禾幸福安康,还说要他好好珍惜缘分的,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还是他根本就是唬他?一向淡泊从容的云上仙,竟也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了?   那时候他被怒火蒙蔽了双眼,早已看不清事情的真相,看着那人受了伤,心里头突然找到了一丝快意,再看对方的凤槿,只希望这两人两败俱伤才好,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出去,让叶小禾看看到底谁才是能保护她的,可是事情突变,他没有机会。   思绪转来转去,还是在那两人之间围绕,两人互相关心的神色像是□□一般挥之不去,他嫉妒怨恨,跟着胸口闷闷的疼,闭上眼睛也是这样,幸好这时候来了关殊,走上前来轻轻提醒自己,“主上,楠王过来了……”   这一提醒把他总怨恨中拉了回来,他抬眼看了看殿下的拂晓,这孩子长得跟自己有几分像,正拱手给自己见礼,他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俩天天黏在一起,经常把拂柳惹哭,可惜那时候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什么时候兄弟两个也要这套虚礼来应酬了呢?父王把王位传给了他,拂晓心里头有些不乐意,这他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别的意思,这王位他一点也不想要,之所以坐到现在,只是为了给他开辟一片太平盛世。   拂篱不知道怎么了,这几日思绪飘飞的厉害,这么一想就想到了一串,又是伤感又是唏嘘,还得亏关殊轻咳了一下,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拂篱冲着拂晓笑了笑,“王弟免礼,这几日忙些什么?”   拂晓也跟着客气的笑笑,“没忙什么,不过读读凡间的诗词,练练琴技,或者出去走走,左右不过闲呆。”   拂篱心里头明白,他这是藏着掖着呢,什么学学诗词练练琴技,这些日子他天天捧着周易论语去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帝王之术……他怕什么?自己是他的亲哥哥,血浓于水,他害怕自己杀了他不成?心里头又是酸疼又是好笑,抿着嘴打量着拂晓,自打上次他娶了凤槿,拂柳就再没回来住过,看见自己跟冤家一样,如今只剩下拂晓,他还防着自己,这个哥哥当的真是失败。   又看了看关殊,这人他观察了好久,够稳重够计谋,再加上没有野心,闲云野鹤的,是个信的着的人,回神见拂晓滴溜着大眼睛瞄着自己,心里头就有些憋笑,“阿晓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娶妻呢?”   拂晓连连摇头,说的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王兄还未娶,臣弟着什么急?”   这话虽有些呛,但是拂篱心里头受用,想想这个弟弟多久没跟自己对着干了,小时候俩人什么都抢,自打自己坐了王位他就俯首称臣了,恁地无趣。   拂篱转了转扳指,“我不一样,我早晚都要离开,等我走了,整个妖界你就要管着,你不娶媳妇怎么稳定住局势?怎么有人继承咱们的河山?”   拂晓顿时有些懵,开始还以为他哥哥糊涂了,后来才转过味来,猛地抬头盯着拂篱,“王兄这是?”   拂篱喜欢看他弟弟耍心眼的样子,这小子从小就蔫儿坏,现在还装不懂,非得自己挑明了,“别跟你哥哥我耍心眼,我给你派去的那些老先生你当是白教的?学了这么久也该够了,明天你就开始代理朝政,我看着差不多了就都交给你!”   拂晓目瞪口呆,他哥哥给他请了不少老先生是不假,可他以为只是让他帮着他辅政的,未想到竟然是?心念一转又不对,当年他父亲钟王和叔叔钰王因为王位争得面红耳赤,难道拂篱是在考验他?当下连连推辞,“臣弟还是太过愚笨,担当不起大任,请王兄收回成命!”   拂篱知道他小心思,微叹了叹,“我是你哥哥,不是你想象的豺狼虎豹,从小到大我什么好的都留给你,怎么到头来让你这样不信?你不信也罢,说实话,你看着好的东西我未必就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这王位不过是一道枷锁,我把它给你,你喜欢坐,我也能去追求我要的,这叫物尽其用,你放心接受就好……”   看拂晓还是呆愣愣的,又去交代关殊,此人听了这么大个消息眼神还是一瞬不瞬,真是够沉稳的,拂篱心里赞赏,“关卿,拂晓他心肠太软,年纪又小,恐怕以后还得有点坎坷,你就看在我的重托上,再在妖界待几年,好歹帮帮他,等他沉稳了,我不拘着你,你爱去哪就去哪!”   关殊也有一丝诧异,这个桢王果然是有城府,连自己想出去都看出来了,可既然人家都用请求的口吻了,自己也没有推辞的道理,连忙作揖,“臣听命!”   拂篱这才满意的笑笑,“好好好,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等到繁锦殿里只剩下他一个,拂篱这才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只叶小禾给他的耳坠子,笑容瞬间绽放在脸上,“小禾,我自由了,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希声   耿秋生的病好了不少,虽不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耿夫人看着他面色越来越好,自己也能下来走几步了,心里头也跟着乐呵,恨不得天天把感谢的话放在嘴边儿,忙叫账房把叶小禾和杜临风的钱给结了,叶小禾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辞,却拗不过耿夫人,只得收下。   叶小禾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阿葵的书信,不让告诉耿秋生实情,她说她不想让谁记挂愧疚,只想跟谁都清清白白的,叶小禾也只得遵照她的意思,所以她跟别人都说阿葵自己走了,去了哪谁也不知道,耿夫人骂了几句白眼狼,可是欢喜着耿秋生的康复,一转眼也就忘了。   事都办好了,也再没有赖在别人家不走的道理,眼看着就要离开,再加上汴京城秋风萧瑟的,叶小禾心里头说不出的伤感。   杜临风说他要继续云游去了,走的前一晚叶小禾去他的房间,给他包裹行李,磨磨唧唧的什么都装,“这是棉袄,就当是我送你的,马上就冷了,不管到了哪都穿厚点,还有这是几副药,专治伤风感冒的,这是几包肉干,你没事的时候吃,还有这是我上集买的胰子,您没事多洗洗澡……”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杜临风打断,“嘿我说你这丫头,是变着法的说我埋汰是吧?我埋汰怎么了,不还是你师父?”说到一半看叶小禾也不吭声,以往这个时候早被她喷回来了,好家伙,这丫头正哭呢。   杜临风忙去哄,“丫头别哭了,所谓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这是人生常事,只要咱爷俩都活着,同一片天底下喘着气儿,还怕没有重逢的日子?”说着就要去抹叶小禾的眼泪,却被叶小禾嫌弃的推了回去,“你这老头子,手脏别碰我的脸!”   杜临风面色也就讪讪的,心里头也不是滋味,这丫头面冷心热,日子久了倒真跟他亲闺女似的。   送杜临风走的那天还算风和日丽,秋天的天高,上边挂着几片云彩,云彩在太阳旁边飘着,把天也变得一会明一会暗的,叶小禾特别想哭,可又不好意思,跟杜临风磨叨了半天,这才看着他大摇大摆的离去,叶小禾看他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忘了什么似的,想了一瞬忙冲他大喊,“师父!以后少喝点酒吧!喝多了伤身体!”喊罢再也控制不住,掉珠子一般流眼泪,鼻孔也堵堵的。   杜临风脚步一顿,忙回头笑了笑,也冲着这边喊来,“欸!晓得了!”目光留在叶小禾身上半天,这才转头去了。   ***   叶小禾想明白了,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话讲明白了,她不能耽误人家。   所以这天她约云师爷出去了,去了她和老头子发现的最好吃的一家酒楼,还叫上一壶花雕,自己先猛喝了一口,所谓酒壮怂人胆,就是说的她。   一口酒下去把她脸蛋喝的通红,眯眼看着云师爷,这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看不出什么神色,她拉了拉云师爷的袖子,让他凑上前来,鼓足了勇气才出了口,“云师爷,咱们分手吧……”   她心里头记得,从冥界离开之前她答应过云师爷的,自己还差点跟他成了亲,自己躲避的时间够长了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她不是那种不明不白的人,有什么事还是放在明面上比较好。   云醒虽做好了准备,可心里头还是被塞住了一样,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泡在苦水里一样,逃也逃不掉,挣扎也没用,可他还能熬住,怎么着也比那时候他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好受,云师爷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怎么,轻点了点头。   “这次是说真的,不许跟着我!”   “说真的,不跟着……”   俩人敲定了,叶小禾又带他去逛街,她说要和和气气的分手。   叶小禾一边挑着帕子一边叨咕,“咱们可不能做那样的俗人,一分手就急头掰脸老死不相往来的,咱们到时候见面了可还要跟朋友似的,不能让人家笑话。”   可云醒觉得他自己就是俗人,分手之后恐怕就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她受得了他受不了,他年纪大了,可没她这么豁达,云师爷想要自私一把,以前他什么都尊着她的意见,现在他不行了,“这还是别了,我怕我受不了,咱们分就分,何必要再见面让我煎熬?”   叶小禾心里头也不舒坦,她什么时候听他这样说话过?心想她还真是挺自私的,怎么能甩了人家还让人家笑脸相迎,当下帕子也没心情挑了,“也好,那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吧……云师爷可千万要快快忘了我……”这话说完了,不知道怎么的,本来该轻松的,可是心里头似是轻松过了头,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不踏实。   云师爷没再多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自己往前去了。   汴京繁华,月亮上了柳梢集市依然热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慢慢的回头,笑容里头掺着忧愁似的,“你还记得那时候我说的诗么?”   叶小禾没反应过来,“什么诗?”   云师爷转过身去,捻起摊位上的一只珍珠簪子,“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吟罢也不多言,将珠钗插在叶小禾的头上,圆润的珍珠透露着粉嫩,倒跟她的脸色有几分相似。   叶小禾看不见他在自己的脑袋上鼓捣什么,忙伸手去摸,摸到了那根多出来的簪子,忙要摘下,却被云师爷伸手拦住了,“别摘,最后一次了,当个念想吧……”   云师爷说完就去掏口袋,把头埋的低低的,叶小禾也不知道是看差了还是怎的,竟看到他眼眶子里闪闪的,像是含着泪,再看他已找到了银两,跟摊主结账去了。   叶小禾看着那个微有些清瘦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是啊,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冷冷冷,还不给暖气,抱紧我的小被子 对于小说,有点想听大家的意见,我也可以抓紧改正进步   ☆、歧路   今年的天气有些怪异,十月刚过就飘起了雪花,落到地上也留不住,一层层的铺开又一层层的化开,被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压的脏兮兮的,人走在上面往裤腿上带,大姑娘小媳妇最讨厌这样的天气。   叶小禾不在乎那些,反正她出来闯荡之后为了方便就没穿什么浅色的衣服,泥水飞溅到裤腿上也看不出来,她晒黑了不少,再加上头上只扎了个简单的小髻,一时竟有些看不出男女,相比之下,她旁边的云师爷就整洁多了,这人几乎没穿过什么深色的衣服,今日穿的也是淡青色,却一点也不见脏,叶小禾特意看了看他鞋子的脚后跟,竟也是白白净净,大概是活的太久走路也找出了规律。   她今日是给云师爷送别的,俩人已经约好了再也不见,总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腾云驾雾直接飞走,所以她是带着云师爷往山里头去的,那里头人少,还有山挡着。   俩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所幸就不说,一前一后往山脚走着,本说是她带他去,可走着走着云师爷就到了前边,叶小禾打量了一路,看马车看行人看云师爷的后脚跟,心里头明明有些不舍,却还是不发一言,好像这么看下去就能把注意转移似的,也不知看了多久,云师爷突然停了,叶小禾一个没注意鼻子磕到了云师爷的后背上,顿时就流了眼泪。   云师爷也感觉到了,回头看她的情况,叶小禾的皮肤本就白皙细嫩,这么一贴把鼻子上贴出一道红印,看起来磕的不轻,刚想要伸手去揉,又把手放了下去,无奈的一叹,“你这个样子自己怎么行?以后千万要注意点。”   叶小禾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眼泪更是汩汩而出,收也收不回去,所幸就借着这个由头流了个够。   云师爷也有些心慌,他不知道自己的后背能有这么硬,一时哄也不是放着不管也不是,只能去轻轻碰她的鼻子,却被叶小禾打了开去。   叶小禾终是停了哭,眼泪淌了满脸,让凉风一吹火辣辣的,也不管那么多,拿着衣袖蹭了蹭,双眼瞪着云师爷,“走的好好的,你做什么又停下来?”   云师爷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你就送到这吧,上山容易下山难,况且山里头雪大,再化化,山路太泥泞,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叶小禾看着那双眸子,突然就有些不舍,“我已经会了那么多,区区一个山路难不倒我!”   以前的云师爷什么都由着她,可是这回他没答应,“别送了,既然早晚都要离别,多这一时又能如何呢?这对你来说是一份心意,多我来说却是多了许多的眷恋,你就当为了我好,也别再送了……”   叶小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像他这么一说自己确实是太过矫情,又把人家推开,自己又舍不得,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太过歹毒,可是心里头还是酸不溜丢的,也不敢抬头,只是点了点头,“那你走吧,我在这看着。”她一直没敢抬头,也不知道云师爷是不是点了头,等到听到脚步声都没敢去看,她再去看时,云师爷已经走出好远,身后的山里红顶着雪,像是送他似的,叶小禾哭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背对着你决绝的离开是这么的让人伤心。   ***   那天之后叶小禾也走了,她送走了杜临风送走了云师爷,背着耿夫人给她的那兜子银两,打算换个地方了,她虽然喜欢下雪,可是又怕冷,叶小禾只去过江南,却没去过江南以南,她听说那边有福州,长年都是暖和的,也不是非要去那,只是往那个方向去走,碰到喜欢的地方待上几天,待的腻了再继续走,这么着走走停停一路向南。   不过这次不是她一个了,她把阿葵带出来了,阿葵的原身被她装在口袋里头,云师爷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没有无端就消失的道理,所以一切都还有机会,她把阿葵好好的藏在身上,等着她再回来的日子,虽然她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多久,人有人的寿命,神就可以长生不老,仙的寿命也是根据自己的品级算算就知道,只有他们灵,也没谁做个参考,他们这类都是虚无缥缈的,能碰到一个同类已是不易。   她有点替阿葵惋惜,阿葵牺牲了那么多,算是不负使命,可是耿秋生呢?他什么也不知道,正和妙珠好好过着日子呢,所以天底下最讲不清道理的就是情字,还不完用不尽,都是自己活该,谁让你陷进去了呢?   叶小禾也不骑马,就凭着一双脚,累了就歇几天,碰到喜欢的地儿就待上一年半载,横竖也不计日子,春去秋来的也不数,她记得云醒在白鹿山的时候说的那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   她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不去想那些人和事,只一心的想着春花秋月,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怎的,即便想起了也能不那么心乱如麻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她的样子没变,可是时间变了,转眼就五十年过去了,人间换了好几个皇帝,年号也变了好几次,叶小禾作为一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来,大宋的江山已是江河日下,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因因果果,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大势所趋连天上那些神仙都管不了,她又怎么管?   ***   福州茶楼。   又是一年的早春,颇有些春寒料峭,叶小禾喝着毛尖,有些赞赏云醒的品味,旁边不少文人骚客高谈阔论,对面的酒肆里头倡伶正一边弹奏一边唱着,这些年一路走来她也认识了不少人,有不羁的诗人,有跟她差不多的游侠,有农家大嫂子,又村头老伯伯,她有时候觉着,就像他们这样活着就是最好,有的为了风骨,有的为了名利,有的为了生存,有的就是为了玩,左右照着自己想的去做。   五十年过了,该想的差不多也都想起来了,岁月把她当宠物一样养,不多给也不少给,今天让你记起来点投点食,慢慢的就消化了,消化完了又喂,喂完又消化,慢慢的她也就淡定了,就等着都记起的那天,或许就能有个定夺,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主意,索性也就不想,赚了钱花,花了再赚,有钱了就住上等客栈听上等曲子,没钱了就找个地方凑合凑合,反正她也不嫌弃,也不怕别人嫌弃。   心里头唯一惦念的就是对不起云师爷,叶小禾看着手里头起起伏伏的茶叶,回忆飘到了那天云醒和拂柳还有她从繁锦殿出来……      ☆、耳洞   叶小禾已经一天一夜没出门了,对她来说,天像塌了一样,她记得那时候脑子里头嗡嗡作响,没人告诉她要如何识人,也没人告诉她怎么去爱,更没人告诉她交出去的感情要如何收回。   终于是哭的累了,叶小禾抹了把鼻涕,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蜷缩起来,即便是一天未吃也不知道饿,现在的她只想借着疲惫躲到梦里头去。   大概真是太过累了,沾上了枕头就迷迷糊糊的睡了,睡得也不踏实,一直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云醒听到里面哭声止了,这才悄悄的推门进去,看见里面的叶小禾虾米似的半蜷着身体,睫上湿漉漉的沾了露水的青草似的,大概是嫌热,也没盖被子,一边睡着一边还留着泪,偶尔啜泣两下可怜见儿的。   叶小禾睡了也不安生,梦里头那个凤槿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梦里头,她与她大打了一架,凤槿的头发也被她扯下来不少,可还是不解气,一边扯一边哭,哭到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眼看着就要抽噎过去,却被一只手拉了回来。   那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一遍又一遍的捋顺自己额前的碎发,又拿着手帕将脸上冷了的眼泪一点点沾去,生怕把她吵醒了似的。   做完了这些,这人又把床脚的毯子拉了上来,轻轻地叹了一声,这才出了房间。   这过程叶小禾一直未醒,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体贴入微,在雪封冰冻的世界里头打开了一道隙缝,她想借着从这钻出去,可是缝隙太小不够她容身,但是借着这缝隙暖和暖和也是足够了。   ***   云醒喜欢云游,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说夏天云游最好,虽然大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但他是上仙,说不定就是冷热不侵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走之前顺便问了问叶小禾要不要一起去,叶小禾本不想去,可还是禁不住诱惑,云醒说要去彩云之南的大理,他去过东京去过汴京去过兴庆去过吐蕃,琉球都去过,大理还真的一次都没去过,他说那里的女人穿的裙子都露着肚皮,面上戴着面纱,头上戴的都是金银,那里的男人都能歌善舞,也穿得金银闪烁。再加上云醒说该忘的还是要忘,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其实心里头纠结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叶小禾念在他一片好心,仔细想一想也真是,也就答应了,拂柳是必须带着的,她是因为自己才与拂篱决裂的,这样就剩下石小鎏一个,他非要缠着去,众人也没办法,因此这四个像取经一样上了路,到大理的玉溪落了脚。   叶小禾一路看去,一个露肚皮的也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不少穿金戴银的,身上的衣物颜色明艳,袖口领口绣着宽宽的五彩花边,把女孩家窈窕的身材显得更加玲珑有致,这里的姑娘尤喜铃铛,额上手腕上都戴着银铃,更是添加了一丝灵气。   再看男子,穿的料子也比宋的契丹的都要艳丽许多,许多小伙子的衣袖上也坠着花边。   别的地方已经到了盛夏,酷暑难当的时令,这里倒也不热,风儿吹在脸上温温软软,湿湿润润,把大理的姑娘也养的像是水做的一样,皮肤剔透晶莹,就是小伙子也是肤如凝脂,面若敷粉,一个个扑朔着眼睛看着这几个穿着“怪异”的人。   大宋的姑娘几乎不太出门,尤其是城里头,大家小姐更是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更别提这么直挺挺地打量着别人。   石小鎏被这些姑娘看的脸红耳热,却不知道人家姑娘根本就没在看他,而是穿过了他的脑瓜顶去看云醒,叶小禾偷偷去打量身边的云醒,见他倒也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真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装着,再看他睫毛,几不可见的眨巴了几下。   她这么些日子也明白了一些,云醒这个人你以为他是什么也不懂,一心只知道逍遥自在,可是实际上他懂的不少,只不过会装的很,可是慢慢的她也找到了门路,每次他违心开装的时候都不是一点破绽也没有的,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会比平时眨巴的更勤。   叶小禾偷偷觉得好笑,可也不说破,又转而去看着大理姑娘的打扮,尤其喜欢她们手腕上的银铃,举手投足之间叮叮作响,真是可爱,却被拂柳一扯,“快看快看,你看她们头上戴的真是好看,满脑子银花花的,还有耳朵上的耳坠子,叮叮铛铛的!”   叶小禾跟着睁大眼睛去看,俩人像是什么也没见过的土包子似的,尤其是叶小禾,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也不打扮,瘦的像只鸡崽,只有一双眼睛还叽里咕噜地乱转。   云醒看她这样松了口气,这些天来叶小禾总是目光呆滞,看来这趟的大理是来对了,随便拉住个路边的姑娘,指着她耳朵上的银铃耳坠,“请问姑娘这耳坠子是在何处买到的?”   姑娘看到云醒的那张俊脸,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好意思,面颊上微红了红,伸出削根葱一般的食指,给云醒指了个地方。   云醒带着几人过去,倒真有个当地的集市,玲琅满目什么都有,多是一些姑娘喜欢的,倒是把拂柳给忙坏了,拉着叶小禾跑这跑那,大包大揽着什么都要花钱,手串子项链买了一串一串,一股脑儿套在叶小禾的脖子上,走起路来叮叮咣咣,叶小禾知道她是想要自己开心,被她这么一闹真的开心了一些,暂时把那些烦心事忘在脑后,一心跟着她到处乱跑。   正巧看到个大娘,长得圆乎乎胖胖的,看着叶小禾的耳朵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忙放下手里头的针线活走了过来,拉住叶小禾的胳膊啧啧赞叹,“这姑娘长得真是水灵,大宋国来的吧?”   叶小禾有些不好意思,微点了点头,怪拂柳给她套上的那些首饰,像什么似的,连忙要往下摘,却被大娘一把拦住,“别拿别拿,姑娘家就该这么打扮,好看着呢!就是耳朵上还缺点东西……”   叶小禾摸了摸耳朵,有些惭愧,“我没有耳洞,戴不了坠子……”   “没事没事,大娘帮你打个耳洞?两串铜贝如何?”   叶小禾连连摇头,大理用铜币,他们到这的时候兑换了许多,心想这两串铜贝子真是有点贵,再说她又实在怕疼。   谁知道拂柳又来咋呼,眼也不眨,塞给大娘两串铜贝子,叶小禾推辞不过,又有些心动,也就乖乖跟大娘进了屋。   大娘拿出两颗红豆子放在叶小禾的耳垂上柔了又柔,柔到都有些犯困,这才翻出一根极细的绣花针,放在火上消了消毒,趁着叶小禾没注意的时候利落一串。   云醒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叶小禾,看了几圈都没找到,寻到这的时候正巧听到啊的一声,连忙跑了进来,本以为她是受了欺负,未想到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云醒眉头一紧,看了看拂柳,见她一幅老神在在,又看疼的呲牙咧嘴的叶小禾,颇有些不喜,“这种东西有没有能如何?天生的就不错,非要钻一个洞出来?”   却被拂柳一拉,“你不会懂的,为了美疼一疼又算什么?云上仙还是快去坐着歇歇,一会儿就好。”   云醒又往叶小禾看去,见她也一幅躲闪的样子,就知道她也是愿意的,无奈之下只能坐在一边,静静等着,突然又听啊的一声,眉头又是皱了一皱,突然就有些后悔把拂柳也带来了。   耳洞打完,大娘又让买纯银的耳钉,说是新打的耳洞要戴银的,不戴又会长回去,拂柳只得又花了两串贝子在她那买了银耳钉,出门走了好远才意识到自己怕是被人给忽悠了。   不过打完了耳洞,叶小禾倒也真不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只顾着耳朵疼,还带着丝痒意,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正巧这时天也晚了,云醒打断了拂柳的兴头,领着仨人找客栈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大家推荐青垚这个作者,文笔真心好,喜欢文笔好的可以看看,重点推荐改尽江山旧~   ☆、星回   六月二十四,漫天的繁星把整个天际点缀的像是被戳了满是洞的窗户纸,大理的地势高,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   不过叶小禾有些累了,今天依旧是后拂柳闹了一天,外面再美她也打不起精神,只想要好好在屋里坐坐,坐得够了就去睡觉。   梳妆镜前,将满头的秀发披散在肩上,拿起梳子一缕一缕的梳着,一丝丝的忧愁青丝一般纠缠不清,人都说三千烦恼丝,果然如此,悲伤的人最怕这样宁静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在放任她胡思乱想,黑夜像是烦恼的泥潭,拉着你一寸一寸深沉下去。   突然窗前一亮,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推开窗去,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郁的焦糊味道,看着攒动的人影,叶小禾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些什么,忍不住呼喊起来,这样的壮阔,像是什么古老的仪式,又是神秘又是可畏。   心中的愁绪被恐惧渐渐取代,慌张无措之间手心一暖,来不及多想,已被那人带着融入了队伍,来人递给她一支火把,嘴角翘的弯弯看着自己,交错着的青色衣领把他的脖子和面颊显得格外白皙,眼睛又黑又清澈明亮,薄厚适中的嘴唇透着微微的粉,让叶小禾突然联想到了白鹿山上的梨花,白皙无暇,不染纤尘,仿佛生下来就是用来清高孤傲的,可是这样清淡的人拉着自己的手,又是违和的温热。   说也奇怪,这么漫天的星辰,怎么还会飘洒着小雨呢?   散下的青丝没来得及绾起,只有飘在风中飞扬着,不过云醒说管他呢,脚下只穿了鞋子未穿绢袜,云醒说管他呢?空中飘洒着霏霏细雨,云醒说管他呢?再仔细看去,云醒上仙一向洁白的鞋尖也沾了泥土,可是管他呢?   转瞬之间,歌声响起,缭绕不去,不管是会唱的不会唱的在调的跑调的都跟着唱几嗓子,她这才知道,原来是星回节啊。   大理的星回节要过三天三夜,每晚先由一家燃起火把,继而家家户户都燃起火把,大家伙一边手拿火把一边唱起山歌,最后来到一处地方将火把集在一起,继而围着火把载歌载舞,等到着星宿复其故处,据说这是前面的南诏国留下的节日,具体因为什么已不可考了。   这么古老的节日,这么壮阔的场景,叶小禾等着跟众人一起把火把聚在一起,谁知还未到地方,又被云醒拉到了一边。   云醒看着眼前的叶小禾,淅淅沥沥的小雨跳跃到她的脸上,也喜欢这张脸蛋儿似的,密密匝匝地一处也不放过,又一颗一颗集在一起,湿漉漉的额头,湿漉漉的眉头,湿漉漉的眼睛,湿漉漉的淡唇,清晨沾了露水的青草似的,看着就沁人心脾,清爽舒适。   却不知道叶小禾眼中的他也是这样的,云醒的眉毛带着些眉峰,又弯弯的,比剑眉少了些锋利,又比弯眉多了分凌厉,那双眼睛是最最特别的,人都说心里头怎么样看眼睛就看的出,这人的眼睛本就像秋水,她一直是这么觉得,如此的流光溢彩,更让人移不开眼,高高挺挺的鼻子尖上聚了不少的水珠,淡淡的唇角飞扬起来,这张脸面真是好看,找最巧的工匠有意打造恐怕也雕刻不出一分的姿色。   云醒心里头打鼓一般,他本来没想做些什么,一心想要她开心而已,可是此情此景,他突然就不想再隐忍下去,他也要争取一次,若是可以,眼前的姑娘将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再也不会有今日的伤痛,明日更不会有。   云醒抓住手里的绵软,没有撒开手来,反而将她攥的更紧,眼神深深的印上叶小禾的身影,把这些话说出他从不畏惧,可是他不能,如今再也管不了那么多。   “小禾可喜欢听道?”   叶小禾眨巴着眼睛,她不喜欢听道,可是不好拂他的意,只得点了点头。   事实上云醒也未想听她的意见,今日这些话他是一定都要说的,他勾了勾嘴角,眼神丝毫没动,深深地盯着叶小禾的眼睛,“我云醒自无中生有以来,就相信世间万物非彼无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莫若心如死灰视之以明,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吾谁与为亲?”   叶小禾听的迷糊,她不懂这些文绉绉又玄玄虚虚的东西,可是她知道云醒喜欢,也就继续凝神去听。   云醒低叹了一声,“这是圣人之道,得之可以飞升,顺应轮回而跳出轮回,我一向以这为信条,可现在不同了……”   叶小禾歪了歪脑袋,“哪里不同了?”   谁知云醒抬起手来,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青丝,“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叶小禾心颤的厉害,脑子里面响起了惊雷,这比那时候看见凤槿出现在繁锦殿里还要让她措手不及,可仍是抱着一丝希望,轻轻将他手心里的青丝抽了出来,强挤出一丝笑意,“上仙真是风雅,我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云醒早就把她的反应看在了眼里,也不容她躲避逃脱,“你听得懂的,那样的无牵无挂万物唯一我怕是做不到了,因为我的眼睛里已经有一个人,早就脱颖而出,再也无法将她视为普通了……”   看叶小禾痴痴的样子,似是惊的不轻,自己也跟着嗤笑,里面却参杂着苦涩,“你放心,不过是让你知道罢了,你也莫要作为负担,无论怎么我都随你,只是希望小禾在心疼了的时候,给我一个机会帮你安抚,你今日的疼,不过是因为心里头装错了人,你若是把我装了进去,以后的日子再不会坎坷,若是小禾愿意,给我一次让你了解我的机会……好么?   叶小禾脑子里头乱的不行,可是她习惯了对云醒唯命是从,因为他总是让人放心,让人踏实,可是现在的心乱就是来自于他,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更不敢看他明亮又饱含深情的眸子,只得轻垂了头,声音几不可闻,“请上仙让我再想一想。”   却听到头顶的人轻轻地哈哈一笑,“不着急的,你慢慢考虑就好。”   躲在角落里偷听了半晌的拂柳看着细雨绵绵中的两人,不知道怎的自己也跟着开心,突然觉得世上最般配的两人就在身边却未被她发现。      ☆、追求   站在树荫里的拂柳非但没有横吃飞醋,反而觉得有些高兴,她一直就觉得云醒上仙对小禾是不同的,可是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对谁动情呢?本以为只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云醒的感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再者说来,拂篱是她的亲哥哥,是她的哥哥伤了叶小禾,若是叶小禾能够重新开始,她心中的愧疚也能减轻一分,所以她站在两个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眉毛眼笑。   所以今天看见叶小禾那副扭捏的样子,嗫嚅地问着她对云醒的感情,拂柳只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白眼一翻,挥了挥手,“什么感情,没感情,以前总觉得他这个人长得帅,性子也酷,再加上四海八荒有的是神仙妖怪的去追他,本小姐自然不能落后,现在看来也不过那样,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不就是个头高了点皮肤白了点么,再说那样的性子哪能叫酷?分明就是老旧,观念太过古板,跟我一点也不搭,要论搭不搭,我看他跟你还挺搭的。”   叶小禾脸皮一红,要是没有昨天的事她还能心安理得的喷回去,可是现在呢,只能梗着脖子硬犟,“岳拂柳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什么跟什么的,一点都不沾边的事儿……”   拂柳看她那个样子只觉得好笑,心想她这就巴巴地来问自己,还脸红的跟煮熟了的螃蟹似的,难不成也对云醒有几分心思?   实际上拂柳是想得差了,叶小禾之所以这么来问反而是因为拂柳,她把拂柳当作最好的朋友,要是她倾慕着云醒,而云醒又跟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她怕这事被拂柳知道她就要失去这个朋友,幸而拂柳对云醒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个样子,叶小禾也放了一半的心,拍了拍又烫又红的面颊,要拉着拂柳出去,谁知道这时候听到两声咳嗽,真乃是不想见到谁反而就是谁,俩人回头望去,今日的云醒穿着一身天蓝的袍子,神清气爽地看过来,冲着叶小禾招了招手。   叶小禾正被拂柳说的害臊,看见了云醒更加红了脸,再看旁边儿的拂柳,正眨巴着眼睛等着看好戏,好像自己不去就真的有鬼了似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想也不可能总也不见了,以后要还想回白鹿山免不了还要碰面,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云醒看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觉得可爱,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又看到那边盯着这边的拂柳,到底是没拿出来,冲着叶小禾莞尔一笑,“小禾,咱们去散散步?”   叶小禾心里头慌乱的不行,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一味答应,等到被人拽着衣袖走了才知道是要去散步,不知不觉就跟着他来到个僻静的地方。   叶小禾有点害怕,她怕云醒再说那天那样的话,更怕他炽热的眼神,可是来都来了,就这么跑了也太没骨气,只得静静地等着他发话。   正低着头看着脚下,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挡住了视线,手指修长,手心之中躺着对纯银的耳饰,银色的大圈上套着几只小圈,每个小圈上又串着个铃铛,两人一路过来的时候她就听见他的身上叮叮咚咚,未想到就是这个。   叶小禾知道这是要送她,可还是不想去接,只能装傻,“上仙,这是?”   云醒活了这么大岁数,她的每一点小心思都能被他轻易的识破,不过既然她想演,那他就陪着她演,笑着解释,“这是那天我在集市里头特意挑的,既然你打了耳洞,等它长好了就戴这只罢……说起来那天就想直接买给你的,谁知道拂柳那丫头大包大揽,也没给我个机会……”说完又摸了摸鼻尖,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叶小禾哪里肯收,连连推辞,“这东西太过贵重,上仙还是收回去吧……”   她这么说本是为了给足对方面子,谁知道他倒是直白,“这又有什么贵重,大理产银,不过花了两串贝子,只是代表的心意,你心安理得地收下便是!”   也不容她分说,直接就塞到她的手心里去,想了想又去检查叶小禾的耳朵,像是有些红肿了似的,手尖儿还没碰上,就被叶小禾伸手一打打了回去。   叶小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是为时已晚,脸红的像是虾米似的,低头不敢言语,却听云醒爽朗的笑,“哈哈哈,以前我没跟你表明心意之前咱们之间不也是这么的么,小禾现在怕些什么?”   叶小禾更加面红耳赤,其实云醒这话是心里真实所想,可是听在她的耳朵里边就变了味儿,只觉得以前的云醒上仙清高自傲一本正经的,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再也周旋不了,转身跑开来去,跑出老远才反应过来,那人送的银耳环还在手心里攥着呢,直气恼自己真不中用,怎么被他说几句就变成个大傻子了?   叶小禾跑了云醒才出了声,“堂堂的妖界小公主这么喜欢听墙根儿的么?”这丫头一直跟着他早就发现,奈何叶小禾脸皮太薄怕把她惹怒,这才一直隐忍到现在,现在看着墙后那个笑得眼泪直流的拂柳,竟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好,只能低低地警告,“这事被小禾知道了看她生不生气!”   拂柳早笑得前仰后合,说话也说不利索,“我倒是……倒是真没见过叶小禾那个样子,最最……最最让我下巴掉地上的是上仙你!怎么……怎么追起女孩子来这么会套路?”   云醒心想我这也是第一次,不过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大概是别的道理知道的多了把这儿的能耐也提携了一把,可是被人发现也有些不好意思,故作严肃背过身去。   拂柳强止住了笑,这才转到云醒面前,拽长袖子擦了擦眼泪,“上仙莫气,你要是怪我撞破了你的好事,你这事我祝你一臂之力如何?要知道这古往今来,追女孩子的事,有她身边的朋友里应外合可是很重要的!”   云醒心想这话有理,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仔细看了看,见她不像是说谎哄他,“你说的是真的?”   拂柳眨巴眨巴眼睛,“自然是真的!”   云醒嘴角轻轻勾起,“如此就多些姑娘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阿烛   玉石山上,潺潺的醴泉将泉下的石块冲洗的干干净净,逾白尊者两指之间夹一白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之上,再看对面的云醒,手里攥着一把黑字,心思明显不在棋盘之上。   逾白也替他急的慌,终是忍不下去,“到底又有什么事来?你这样憋着我看着也难受,不若跟兄弟说说,难不成又是那丫头?”   云醒刚要张嘴,却见一个童子端着茶具走了过来,玉石山上的醴泉煮茶最好,只可惜能品味的没有几人,只因醴泉之水有醉人效果,寻常的小仙喝上一口就能睡上十年,不过像云醒和逾白这样的修为,喝一喝倒也无碍。   逾白结果茶盏,给云醒递了一杯,自己又拿了一杯,挥了挥手示意小童下去,这才又凑近了问,“怎么了?那丫头又惹了你了?”   云醒此时也顾不得面子,这个逾白也算是他的亲近之人,也跟着凑过去一分,“她没有惹我,只是我不想这么默默的了……”   逾白眼睛一亮,以为是自己听错,又抠了抠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醒知道他听清楚了,也不应他,“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逾白正抿着口茶,此时噗地一声,擦了擦嘴唇,笑意盈盈,“吃就吃了又能怎样?你又不是第一个,咱们老邻居方壶山的赤松子,人家还是师徒恋呢?你怕个什么?”见云醒面色终于有些缓和,又接着夸赞,“不过老兄你是真的开窍了,甭管结果如何,这就是喜事一桩!”   云醒想起今日的来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拖泥带水不是他的处事风格,面色肃了肃,“既然你也说这是好事,今日我来便是来请你支援的!”   逾白抿着嘴偷笑,生怕给他笑到没了面子又反悔不找自己,连连答应下来,回想起自己和妻子恋爱的时候,心里头甜甜蜜蜜的,又想到自打妻子生了阿烛,两人的二人世界就此打住,突然想起一事,斜着眼睛看了看云醒,见他一幅冥思苦想的模样,计上心来,拉住云醒的手腕,“老兄可已经跟人家姑娘说明了?”   云醒点了点头。   “那她是没答应你罢?”   “答应了我还找你做甚?”   “现在见面是不是尤其尴尬?”   “……是又如何……”   “这样,我把我儿子借给你,你不知道,天下的女人都有天生的母性,你若是领了个孩子过去,姑娘家的心肠就会变软,你正好趁虚而入,再加上你们现在见面尴尬,有个孩子从中周旋,定会有不错的效果!”   云醒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听逾白说的有些道理,竟然有些感动,这个朋友为了自己竟然连儿子也舍得借给别人去养,当下谢了一声。   逾白奸计得逞,心里头偷着乐,又不能表现出来,“咱们可丑话说在前头,你把阿烛领去,可千万要帮我看好他,不能让他受了欺负,回来的时候一根汗毛也不能少,再有就是阿烛可是我派去帮你们的,这些日子的吃穿用度费用都是你掏!”   云醒不疑有他,世上一般的人想要骗他几不可能,唯有这个逾白,年纪跟他差不多,且跟他走的不是一个路线,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没什么正形,好在两人交情甚笃,逾白再去骗他也不会把他往火坑里骗。   逾白召唤了个童子前来,要他把夫人和阿烛都叫过来,果然不出一会儿,一个少妇就带着个小儿过来,小儿跟逾白有几分相似,一双眼睛却像他娘,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窄窄的双眼皮对于男孩子来说恰到好处。   阿烛被爹娘养的好,身子有一点圆滚滚的,扎着个圆乎乎的发髻,两只耳朵小扇子似的一边一只,穿着身白色的小袍子,像模像样地给云醒作揖,“云叔叔好!”两只交叠的小手胖馒头似的,根根手指下面都带着个小坑。   阿烛长得讨喜,云醒看着也喜欢,忙把他扶起,“好孩子,阿烛几岁了?”   “回云叔叔,今年四岁!”   云醒实在喜欢,把阿烛抱在怀里,“叔叔今天没给你带些见面礼,是我的疏忽,阿烛跟叔叔去凡间玩几天如何?你喜欢什么叔叔就给你买什么,你说好不好?”   阿烛这孩子没怎么出过家门,这时候一听乐得不行,呲牙一笑,就露出一口稀稀疏疏的小乳牙,眼巴巴地看着他娘,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似的。   刚才的时候逾白早已跟妻子说好,阿烛娘亲看见儿子直瞅着自己,笑着点了点头,也朝着云醒温婉一笑,“小儿淘气,这些日子就要烦你照顾了。”   云醒连连摇头,反而要感谢云云,几人说了几句,云醒还要回去办理“正事”,也就携着阿烛和夫妻两个告了别,召唤一朵祥云,朝着南方去了。   只留下逾白搂着妻子,听妻子在怀里嘟囔,“把阿烛交给别人照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听妻子这么说来,逾白连忙去哄,“这天底下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云醒,阿烛交给他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稳妥,你放心就是,再者说,我这么做为了什么你还不知?算算咱俩有多久没过过二人世界了……”   夫妻两个互相嗤笑,一时之间似是回到了刚刚恋爱的时候。   ***   云醒领了个白白嫩嫩又嘴甜的瓷娃娃回来,只说是为了帮友人照看孩子,确实是把叶小禾和拂柳乐得够呛,云醒只在心里头夸赞逾白,看来女人果真都是天生带有母性的。   况且这个阿烛似是随了他爹的性子,天生就善于逗人开心,讲起段子来一点也不磕巴,把一屋子的人都乐得咯咯直笑,果不其然,自打有了阿烛,叶小禾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尴尬了。   茶余饭后,云醒要带孩子大人一起出去逛街,本来答应的好好的,四个大人一个孩子一起出门,可惜没走几步就只剩下两个大人一个阿烛,阿烛正是淘气的年龄,非要拽着两个大人的手打悠悠,他倒是玩的乐此不疲,倒是害苦了叶小禾。   叶小禾被阿烛拽着,这娃儿的手肉乎乎的,那么小一只,倒是手感极好,可是阿烛另一面牵的是云醒,这就有些尴尬了,这样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像是一家三口似的,可让别人怎么看?   阿烛第一次来人间,什么都稀奇,看见那方有卖面具的,忙过去看,也就撒开了两人的手,这倒是让叶小禾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去怕他跑丢。   阿烛仰头盯着小面具,上面画着诡异的脸谱,回头巴巴望着叶小禾,叶小禾只得掏掏口袋,可惜来时把钱都放在了拂柳的口袋里,拂柳又不知道跑去了哪,是的也跟着巴巴看着。   云醒看着这幅画面觉得好笑,忙从兜里掏出几颗钱币,倒是让卖面具的小摊主误会的更深,嬉笑着看着这三人,啧啧称奇,“没见过一家子都这么好看的呢!”   叶小禾有些害羞,只装作充耳不闻,拉着阿烛走了开去,倒是让云醒开心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推荐:《十里仙途茶花漫》by 千之镜 类型:东方玄幻;师徒恋 说实话我有点不明白这个小说为啥不怎么火,写的真的不错,尤其是最后斩断情丝的时候,看的我心疼   ☆、灌醉   两人拉着阿烛往前方走去,突然来到一处宽阔之地,建筑房屋也精美了许多,前方不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   阿烛说什么都要去看,云醒只得上前打探,原来是一家女儿娶“夫”,南方入赘到女家,白日已经完结了仪式,到了晚上女方家长为了庆祝买了许多烟火炮竹,如此阔气的人不多,众人是赶来凑热闹饱眼福的。   阿烛说什么都要看,两人也只好在那等着,怎奈百姓越聚越多,云醒只得把阿葵抱起,又特意地替叶小禾挡着,在别人看来倒真有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感觉,再加上这三人相貌都是不俗,更加引得众人注目,烟花未开始之前,众人纷纷超这边看来。   云醒心里头有些得意,心想这样的生活也是不错,家有娇妻,再有个乖巧伶俐的儿子或者女儿,想想就觉得幸福,心念一动着了魔一样去碰了碰叶小禾的手心,刚一触碰就被叶小禾一把甩开。   这一甩不要紧,胳膊打到了旁边的姑娘,那姑娘本就被挤的烦躁,这么一来瞪着叶小禾,又回头看着身后站着的男人,也不知是情郎还是丈夫。   那男人也有些不顺,连忙把姑娘护在身后,瞪眼等着叶小禾给个说法,叶小禾刚要解释,却被云醒也拉到了身后。   云醒抱着阿烛走上前去,冲着男子点了点头,“刚刚惹了家妻生气,她本来是想打我来着,伤及了无辜实在不好意思!云某人跟两位道歉了……”   叶小禾耳朵里头听的清楚,心想谁是你的妻子,连忙瞪眼去拉云醒,这幅生气的样子被云醒对面的男人看在眼里,更是相信了云醒的话,再看云醒臂弯里抱着的阿烛,心想这男人着实不易,又当爹又当妈,取了个好看的媳妇就得刚祖宗供着,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再者说人家已经这般诚恳,当下也就不再计较,连连摆了摆手,也就是正巧此时,一大朵五彩烟花绽放在天空之中,众人连忙抬头去看,阿烛第一次见到,也兴奋的手舞足蹈。   紧接着这一朵,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盛开,层层叠叠,将众人的脸面都纷纷照亮,可是叶小禾无心再看,她心里头为刚刚云醒的话感到忐忑,心想还是解释清楚了才让她安心,伸手拉了拉云醒的袖子,看见他俯下身来,也踮起脚尖凑了上去,“上仙,别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您那么优秀,何必记挂着我一个,我知道有种感情叫日久生情,您说您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在您身边转的久了,让你误会了,其实您对我的喜欢也未必就像你想象的那样,就像拂柳对您,也许你们都是搞错了而已……”   “再者说来,您这样优秀的人,我实在是不敢高攀,差的太多我会缺乏安全感,更会缺乏信心,我做不到您那样潇潇洒洒的,我在乎别人的看法,咱们俩怎么都不合适的……”   这话说完天上的烟花也停了,云醒本来绽放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隐退了,说实话,叶小禾不敢单独跟云醒说这话,唯有借着这样人群鼎沸的场景,她才敢大声说出来心中所想,所以她刚刚基本上是用吆喝的。这通话说完,好几个站在旁边的男男女女都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叶小禾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得错了,她看见云醒的眼中透露出了失落,或许还有一丝伤痛,她有些不忍,可还是要快刀斩乱麻,逼迫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一个回答。   烟花落幕,众人纷纷散去,云醒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抿嘴一笑,刚才的忧伤被风吹走了似的,叶小禾正感觉奇怪,却见云醒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出了几句让她几乎吐血的话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叶小禾瞪大眼睛,她不相信云醒也会这样跟她一个小姑娘耍赖皮,刚要再说,却被云醒给堵了回去,“阿烛困了,咱们回去吧……”   阿烛心里头不满意,“我哪里困了?”   云醒眉头一皱,“刚刚我都看见你打哈欠了,哪里没困?”   “我哪里打哈欠了?”   云醒也不理会,抱着阿烛就往回走,叶小禾傻呆呆的跟在后面,听见阿烛的童声嫩嫩地想起,“我刚刚听到了小禾姐姐说什么了……她说……”   连忙被云醒打住,“叫她小禾小姨!”   小孩子果然好哄,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就忘了刚才说的,连忙反对,“不要!”   云醒偷笑,“那叫我哥哥?”   “不要!”   叶小禾跟在后面,听着两人对话,一个稚声稚气,一个爽朗清澈,再听话的内容,心里再是慌乱也觉得有一丝好笑。   ***   这边三人往回走去,那边石小鎏和拂柳笑作一团,现在的拂柳是石小鎏巴结的对象,前几日拂柳吃多了辣椒肚子疼的厉害,得亏了石小鎏把她背到了医馆,拂柳这样的性子有恩必报,说什么都让石小鎏说出一个愿望,石小鎏也就是随口说说,把想当云醒徒儿却一直不得志的事吐槽了一遍,倒是让拂柳上了心。   拂柳说这事她有把握,石小鎏问她要如何做,她也不多说,只说让他快去买酒,先把云醒灌醉再说。   所以等到叶小禾和抱着阿烛的云醒回来的时候,拂柳匆忙把叶小禾拉到一边,希望她也跟着配合。   叶小禾知道拂柳和石小鎏平常虽然是打打闹闹,但是都把对方当作朋友,再说石小鎏这个人,虽然是抠门儿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坏人,只得答应下来。   傍晚时分,几人找了个好地方,叫了许多当地的美食,大理潮湿,所以这地方的人好辣,也算对了拂柳和叶小禾的胃口,又看阿烛年纪太小,也给孩子要了碗鸡汤的面条,几叠小的糕点,再摆上几坛子好酒,几人团团围坐下来。   叶小禾自是不想挨在云醒身边,所以只能苦了拂柳,跟把割菜的大刀一样,阻断了云醒那两道火热的眼神。   拂柳不忘了用意,倒了一杯酒水,先朝着云醒敬了一杯,只说多谢他这些日子的照拂,大理的酒水更猛烈一些,幸而妖界的姑娘豪爽,拂柳这么一喝倒也没什么感觉,   云醒也跟着喝了一杯,倒是什么也没说,今日听到叶小禾说的那些本就有些苦闷,倒有些解酒消愁的意思。   这杯喝完,石小鎏也来敬上一杯,也跟着拂柳学模学样,说是感谢他这么多年的收留,云醒看他那个辣的呲牙咧嘴的样子就觉得傻不拉叽,要是放做往日他早就回有所察觉,怎奈今日他心情本来就有些郁闷,虽觉得有些稀奇但也没去多想,跟着又喝了一杯。   拂柳又看叶小禾,见她正跟阿烛笑着呢,忙用胳膊肘子推了一下,下巴一指,“我们都敬了你不敬上仙一杯?”   叶小禾这才想起这茬,忙倒了一杯,也不说什么,往前一举,本也想学两人一饮而尽,可惜酒水太过辛辣,辣的她眼泪直流,咳嗽了半晌。   云醒见她来敬自己,却什么也不说,眼神都不多看一眼,心里头郁闷更甚,敬也不敬,直接拿起酒杯猛喝一口,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拂柳指着叶小禾取笑,说她太没出息,倒是惹怒了叶小禾,憋一口气把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醉的,脸色瞬间跟猴屁股似的。   本以为这就没了事,谁知道云醒似是嫌弃酒杯不爽,直接抄起了酒坛,朝着叶小禾这方一敬,“今日我心里有股莫名的烦躁,小禾愿不愿意好好的跟我喝上一杯,你喝一杯,我喝一坛,也算帮我消消火气!”   叶小禾目瞪口呆,瞧着举过来的酒坛子,这样的云醒她真是从未见过,跟个民间的莽夫似的,直到身边的拂柳戳了下自己,叶小禾这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也不知是谁已经给她倒好了酒水,再看石小鎏期待的大眼睛,颤颤巍巍举起了酒杯,倒不是因为害怕,乃是因为刚才的那些就已经让她有些迷糊。   酒杯往前一递,云醒跟着淡淡一笑,酒坛子朝前一磕,酒坛酒杯咣当一声撞在一起,叶小禾手里的酒水溅出了一些,忙收了回来,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云醒也够爽快,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一坛子的酒倒真让他喝的一滴不剩,一桌的人目瞪口呆,包括那个啥也不懂的阿烛,众人本都看着云醒,却听到叶小禾这边咣当一声,额头抵到了桌子上,已是不省人事。   拂柳笑她真是没出息,把阿烛抱了过来自己照看,再看云醒,已经是目光呆滞,其实云醒的酒量够大,一般来说一壶的酒不成问题,坏就坏在喝的太急,再加上大理的酒水太烈,之前又经了三人轮番轰炸,拂柳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   “上仙可愿意答应我们一件请求?”   云醒眯缝着眼睛,“什么请求,说来就是!”   拂柳偷着乐,心想她爹说的真对,天上地下的男人都怕被灌醉,只要醉了就什么都答应,连忙把石小鎏推了上去,“这个傻小子一直想做您的徒儿,上仙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儿上,就收下吧?”   云醒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伸手摸了摸石小鎏的脸蛋,又趴在前面仔细看了看,“长得不丑……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罢……不要太丑丢了我的面子就是!”   拂柳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云醒。   石小鎏激动的喜极而泣。      ☆、乱套   叶小禾眨巴眨巴眼睛,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床帏,再往远看去,桌子上的茶壶也变成了两个,自己的手指头也由五根变成了十根。   她知道自己这是喝的太多了,使劲甩了甩脑袋,丝毫没有用处。   回想喝多了的原由,记忆追溯到云醒提着酒坛子跟自己碰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么的咄咄逼人,这么的神色忧郁,再追忆到带阿烛去看烟花的时候,那些话他到底听没听见?   脑袋本就昏昏沉沉,再加上这事的参合,脑子更乱了几分似的,这些日子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总是突突的乱跳,她怕这事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心力交瘁,不如索性趁着醉意,把所有都说的清楚,管他到底听没听到,这次安安静静的说的明白,他也再没有装傻充愣的道理……想想也真是好笑至极,他那样的人,何必为了自己装傻充愣?   所谓酒壮怂人胆,叶小禾知道,这次不去,她以后怕是不会再鼓起勇气了,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下了地,朝着云醒的房间去了。   也不知是拂柳故意安排还是如何,云醒的房间就跟她一墙之隔,可是这几步路走的她甚是忐忑,站在云醒的门前,迟迟不敢敲门,长出了口气,这才咚咚咚地敲了三下,不得不说这客栈的环境真是不错,连门板都是木质刷漆的,敲起来的声音也特别好听,不过这么一敲声音要比她想象中的大了许多,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等了许久也没人开门,这第二次敲门是怎么也不敢了,迟迟不见动静,心里头竟是松了口气,就在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云醒万万没想到是她,来者头发有些蓬乱,双平髻上珠花也掉了一枝,两边的脸颊红扑扑的,双眼迷离的看着自己,像是两只轻飘飘的羽毛轻刮着自己的胸膛,云醒的喉咙一动,连忙移开眼去,拿笑意掩盖住异样,“小禾来了,进吧?”   实际上他是冤枉了叶小禾,她的眼神之所以迷离,那是因为她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包括他云醒,也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搞得她不知道哪一边的才是真的。   她本以为他不会开门,开了门也不会是这般和颜悦色,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跟着他进了门,这才发现他只着了件雪白的中衣,再加上他虽是高挑却不健壮,颇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他这个样子叶小禾从前也见过,不过那时候两个人都坦坦荡荡,今日却是不同了。   云醒也为了避开似的,连忙去翻找茶叶,故意磨蹭似的翻了半天,这才找到了个口袋,把里面的茶叶捏出一些,朝着茶壶里头放去,沙沙声很是好听,正要去倒些开水,却听见背后的叶小禾出了声,“我叶小禾何德何能,能得到上仙的垂怜,若我还是当年那个心无旁骛的叶小禾,估计我早就答应您了,毕竟您这样的人物,谁能不去仰慕,就是没有感情,经常在一起也爱上您了……可是我不能……我经历了什么您都知道,这对您不公平……再者说我……”   “这茶还是在白鹿山的时候你给我的毛尖儿,真是想不通,你怎么把我的喜好了解的那么清楚,连什么样的水温都正正好好……”   “上仙还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罢,什么水温不水温,不过是随意泡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早知道若是这样,莫不如我当初就不要缠着您,本以为可以偿还恩情,未想到反而害了您……”   “你若这样说来,那大概是我爱屋及乌,只要是小禾端来的,哪怕是□□我也甘之如饴吧……”   叶小禾目瞪口呆,不知道云醒还会说这样的情话,一时无法反驳,只听云醒又接着说来,“什么公平不公平,什么害不害,这跟你都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的,就像你刚才说的,就是没有感情,经常在一起也爱上了,我信日久生情的道理,说起来你和他不也是日久生情?我不知道相爱是什么感觉,因为我爱的人她对我没什么想法,可是他已经把这份感情给放下了,现在只要你回一回头,就能看到我在你的身后,你可以不用爱我,咱们慢慢来,你们认识了两年,我们就朝夕相伴个两百年,我是个务实的人,我不信到时候你还能对他念念不忘?”   叶小禾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她还是心有千千结,因为什么也说不通,再看云醒神情,这人为她红了眼眶,又实在有些心疼,“可我……可我心里头乱的一塌糊涂……”   “乱有什么?乱了我就帮你捋清,他算什么?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他能帮你解开心结?他自己的都解不开,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东西不是一看就明白了?你也莫要嫌我岁数太大,起码我长得还算年轻,再者说,年纪大些更可以好好的照顾你,你什么不懂的我都能帮你捉摸,你有什么麻烦我都能给你摆平,这还不好么?”   叶小禾眼珠子红红的,心窝里也有些暖暖的,不得不说,她感动的很,这番话叫任何一个姑娘听去都要感动,可是她不知怎么回应,难道能就因为这几句话便答应了他?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看她不出声了,但也像是有些动容,云醒又说,“你不用有什么负担,你心里没我也没关系,咱们慢慢的来,我对你百般的好,让你心里有我就是了,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再者说来,你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我,等你把我了解透了,说不定你就发现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务实的人,有些事情得试一试才知道底细。”   叶小禾有点想哭,“任谁看,我们都是不合适的,我怕……我默默无闻着惯了,不想被人议着盯着。”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你若不喜被人知道咱们找个地方不让人发现就是了,等过个几百年大家都不记得咱们了咱们再出来……再说,咱们先按情侣的方式相处试试,你若不喜我绝不逼你,你既说要报恩,我不求你一定答应我生生世世跟我一起,只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们试一试还不行么?能走到哪就走到哪,咱们不强求,不啰嗦……”   叶小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未想到云醒也能一气说出这么多话来,再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一会变成两个一会又重叠,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恳求你,叶小禾的心渐渐软了,似乎心里头也有一丝对拂篱的怒气,鬼使神差地竟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试一试又没什么,若是真的不合适,他也就死了心了……   她这一点头是鼓足了勇气,云醒又何尝不是,叶小禾眼看着他眼圈一红,一行泪就滑了下来,他歪着头,泪珠就停在高高的鼻梁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紧接着,这样精雕细琢的面容渐渐朝着自己靠来,叶小禾就是再傻也看出了异样,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砰砰造反了似的,脸皮也烧的厉害,直到云醒长长的睫毛碰触到她的脸上,醉唇也跟着凑了上来,意料之外的,柔润湿润,夹杂着着茶叶的清香气息,似是白鹿山上的山泉一样,清新而甜美。   叶小禾心里头打着鼓,双手下意识地要把他推走,突然又想起自己刚刚是答应了他的,再加上也实在没有特别反感,脑子里头还带着酒意,迷迷糊糊的似是在梦中,不去逢迎却也没再躲避。   眼前的云醒又成了两个,今日的他也喝醉了似的,竟是没有停止,却一直温柔的像是在对待他窗台的那盆小兰,轻轻的滋润轻轻地观望,不知不觉之间,竟已被他压制在了身下。   云醒也是迷茫着的,他借了酒意做了一直想做却必须克制的事情,此时的叶小禾就在自己的眼前,正迷离着双眼,红着脸颊,让他想起白鹿山上生长的一种红色的小花,放在嘴间稍一吮吸就是清凉的甜蜜,此时将一切抛在了脑后,只想要顺心而为,做回从前的自己。   叶小禾终于可以松了口气的时候已经处于危险境地,云醒的吻已经不满足于唇齿之间,反而是一路向下,朝着别处蔓延而去。   内心里升起丝丝恐惧,连忙伸手阻止他的去路,却被他轻易的化解,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得轻声呼唤,希望唤起他的一丝清明,“云上仙……别……”   云醒终是停止了动作,可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却还是挂着泪痕,深深地望着她,“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小禾,相信我吧……”   这话触动了她的心弦,她感觉到这人的手指在自己的心上轻挑了一下,内心里就发出铮地一声脆响,她害得他太深,此时再看那双忧郁的眼神,再也不舍得去推辞去拒绝,叶小禾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如果这能稍稍弥补……那便这样吧……   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竟是主动吻了上去,云醒从未经历,却因循爱一个人的本性,竟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疼痛来临的时候,叶小禾才知道,真的是什么都晚了……      ☆、负责   其实叶小禾睡得很不踏实,昨晚的种种在梦中重重上演,今早也是醒的格外的早,突然记起昨日的荒唐,脑子里面轰然炸开,本以为梦醒了一切都会消失,可是当自己真正清醒的时候,感受到脑袋下枕着的胳膊,还有旁边那人的温度,突然就发觉一切都是真实,而身边的人浅浅的呼吸更是让她不知所错,叶小禾怂了,酒壮怂人胆,酒劲过了只剩下更怂……   她不敢睁眼,怕一睁眼就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醒没醒,更不敢轻易动弹,若是吵醒了他,两人大眼对小眼,更是尴尬,只得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假寐,可是肌肤贴着肌肤的温度也让她觉得甚是别扭。   还好没让她等的太久,云醒翻了个身,终是醒了,叶小禾深切的感觉到,这副场景他怕是也没想到,因为他翻身打到自己的时候,云醒的身子猛地一颤,叶小禾枕着的胳膊也跟着抽出,等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听到他下了床,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也不知是慌乱之中打翻了什么,咣当一声好不骇人。   叶小禾将脸藏的更深,这时候再来装睡实在太假,只得讷讷出声,“我想要穿衣服了……请上仙回避一下……”   云醒正拿簪子简单地束着头发,听到她的声音簪子都吓到了地上,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到自己的榻上叶小禾披散着乌黑的头发,胳膊夹着毯子挡住了身体,却还是露出两只圆润而白皙的肩膀,见他回头怒目圆睁,忙拿毯子围的紧紧实实。   云醒突然脸色发烫,忙掉过头去,昨日虽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是在两人都喝多了的情况之下,今日这样都是明明白白的,反而尴尬的很,忙披上外套推门出去,最外层的腰带还没有系。   谁知道这一开门正巧碰到了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望了望云醒身后的屋里,黑黑的一片,再看他脸上的红晕,两人更是四目相对,充满着疑惑,还是石小鎏先开了口,“师父,瞧您热的,怎么都不开窗子?”   云醒眼前一黑,知道这事多半藏不下去,再者说来,什么师父?被凉风一吹,这才有些清明,是了,昨晚喝得太多,确实是收了他做徒儿,想想自己,这一喝多了,都做出了些什么荒唐的事……   拂柳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见他系好了腰带,忙拉住云醒的袖子,“上仙上仙,小禾她不见了,今早我找她的时候哪里都没有,你说她不是跑了?或者是被什么歹人捉了去?您快帮我们想想办法!”   云醒见她那副着急模样,脸色更红,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却看到拂柳一脸狐疑之色。   按道理来讲,若是小禾真的丢了,云醒上仙该更是着急才对,这样淡定羞涩又是什么意思,一时摸不到头脑,定定地盯着云醒。   云醒见到这两双好奇的眼睛,知道纸永远是包不住火,再者说来拂柳是叶小禾最好的朋友,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知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不如叫拂柳去跟她好好谈谈,莫要出了什么乱子,相同此处也不再犹豫,可是心里头还是有些羞涩,只得摸了摸鼻尖,叹了口气,眼看着别处,声音倒是洪亮,“她没丢……在我这呢……你进去看看她?”   拂柳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云醒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听到叶小禾在里面小声的叫了自己,这才冲了进去。   石小鎏跟拂柳一起来的,见她冲了进去也要往进跑去,却被云醒拦在了门口,瞪着眼睛甚是不解。   云醒看着这个傻小子,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收了这么个徒儿,只得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一边,“走吧走吧,今日为师传授你些法术!”   ***   云醒今天下午一直在逛着街市,颇有些心乱如麻,也不知道那方的拂柳聊的怎么样了,再看路边玲琅满目的首饰,突然有一丝得意,若是她愿意嫁给自己,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帮她满足,他从不怕对她负责,这样的责任他求之不得。   云醒从来都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前一阵子是因为初经男女之情,不知道应该用个什么套路,现在木已成舟,倒也没什么了,从前的他无牵无挂,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她,她若是能做他的妻子……   而另一方,叶小禾抱着拂柳失声痛哭,拂柳见她如此就要去帮她算账,忙被叶小禾拦住,其实昨日那事也不能都怪云醒,里面多多少少也有她的错误,毕竟她没有拒绝,反倒是帮凶似的,或者说是,这是两人在酒水作用下的合谋。   拂柳见她红了眼眶,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只得轻抚她的后背,帮她想着这事的后续,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要云醒负责,让叶小禾嫁给云醒,到时候再让她慢慢把心里的伤给忘了,倒也是一段不错的姻缘,可惜她多半是不愿意,若是不愿意倒也没什么,反正又不用跟宋人一样顾及男女大防,可既然已经是这样,再去放弃未免可惜……   拂柳等她哭的够了,这才去端了些东西,见叶小禾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免觉得好笑,看来昨晚耗费了不少的体力,找人收拾了碗筷,见她似是恢复了些以往的神色,这才好去问上一句,“既然这样,你以后打算怎么处理?”   却听到叶小禾又是哇地一声,赌气一般,“我心里头乱的很,不过大不了自己出去闯荡,再不回白鹿山就是了!”   拂柳知道她现在还在慌乱之中,毕竟她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就不再多问,轻轻安抚,见她蔫蔫的似是哭的极累,便让她躺下休息,却突然发觉还是在云醒的屋子里头,叶小禾脸色一红,匆匆披上外套,由拂柳送着回了房间,要了些热水好好洗了个澡,这才上榻歇着去了,大概真的是累极,再加上有意逃避,很快就入了梦。   拂柳给她盖好了毯子,微微掩上窗户,这才退了出去,却没有做别的,只坐在云醒的房间里头喝茶,守株待兔去了。   等到云醒慢慢地踱了回来,刚要出口指责,却被云醒抢了先,“我会负责的……只怕她不愿意……”   拂柳心想这人真是人精,连自己想说什么都被料到,刚又要出口,又被他抢了回去,“她不愿意我也会努力……”   拂柳这才有些满意,再看他没事的人一样,又有些生气,眉头一皱,“那你刚刚是做什么去了?”   云醒虽是心乱,但见她这样也有些好笑,果然做错了事情就不一样了,从前的拂柳都叫“云醒上仙”的,现在倒是颐指气使的你你你了,也不跟她计较,反而觉得亲切了许多,大概就是爱屋及乌,能跟他的小禾相处的好的姑娘,自然也是善良可爱的,便将右手往前一递,原来还拎着个包裹。   拂柳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热腾腾的枣子糕,心里头也替叶小禾幸福,“这是给小禾的?”   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小禾睡了,你晚上给她吧,不过晚上怕是要凉了……”只在心里想着我看你是不是真爱,敢让我家小禾吃凉的枣糕?你若是经得起考验,就赶紧再去买来,挥了挥手去,“那就没事了没事了!你莫要欺负我家小禾就好!”   云醒哭笑不得,指了指屋子,“这是我的房间……”这才把拂柳请了出去。      ☆、求娶   叶小禾觉得自己举手投足之间变得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轻飘飘的,能飞起来似的,脑子里面有一股清明之气,很多事以前想不开的,似乎现在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如此,有什么值得费心思的?   她只有拂柳一个亲近之人,心里疑惑着,便把这些话跟她详细说了一说,未想到拂柳也有所察觉,拂柳自己也疑惑着,她就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叶小禾变了许多,精神焕发,眼珠子也亮了似的,从前她教她法术的时候她再聪明也要练习几遍,可是现在倒不用了,她教什么看一遍就会,却又很是奇怪,法子是她教的法子,动作也是她教的动作,可是里面蕴含着的力量却跟她的不像一个路数,倒像是……往仙路上发展去了……   她觉得奇怪,毕竟自打上次之后叶小禾和云醒见了面都有些尴尬,哪里还会私自传授法术,可是又太过奇怪,终是忍不住,去问了云醒。   云醒正在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块玉石,说来也怪,一般的玉石都是绿色,这块却是极其通透水嫩,里面透着缕缕的桃粉颜色,此时的云醒正拿着个刻刀,仿佛在纠结该从哪里下手,被她这么一述一问停了下来,脸上也是疑雾重重,怔怔地想了好一会才恍然似的,“我去看看!”   云醒走的甚快,也没有等拂柳的意思,拂柳见他也不解释就顾自己快走,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的,不免心里头胡思乱想,生怕不是什么好事,转眼被云醒落了很远,等到到了的时候看见云醒已经在摸着叶小禾的手腕子开始摸脉了,再看叶小禾,一脸的惊愕不知所错,看着样子云醒也是没跟她解释。   拂柳看他一脸严肃,不知道怎么的眼皮就跳了两下,她听说过人在离世之前有个说法叫回光返照,就是本来病的不行的人也能突然精神了似的,眼珠子也是这般锃亮,可这不是好事,基本这个时候这人也就没多久活头儿了,可是仔细一想,叶小禾她年纪轻轻的不可能是这个,再转念一想,既然云醒那么的严肃,莫非是叶小禾怀了孕他怕负责任?   越想越是不对,再看叶小禾,也是一脸忐忑的样子,估计也瞎想着什么,正巧这时候云醒也撒了手,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倒有些喜上眉梢似的。   拂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非真是怀了?赶紧上前去问,这么熬着忒不舒服,“云上仙,小禾她到底是怎么了,也要给个说法……”   云醒看她那个样子,再看叶小禾也是盯着自己等着听呢,顿时噗嗤一声,“没有大碍,反而是好事,小禾……你是得道成仙了!”   两个女孩无不是目瞪口呆,再加上门口闻讯赶来的石小鎏领着阿烛,也是下巴张的老大,叶小禾心里颇为震惊,赶紧去问,“可是……仙术之上我已荒废了数日,再者说来,别人要达到这步怎么也需要个几百年……我这是?”   云醒面色一赧,说的甚是委婉,“天下修道之法多种多样,咱们道术本就讲究顺其自然,顺应规律反而超脱规律,便像是列子御风……小禾你之所以这样的快,大概是得了阴阳相济的好处,说起来,这也是自然规律,也算是大道至简的一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见叶小禾面色一红,低下了头,那方的拂柳也是想了一瞬,终是爆发,“亏我日日辛苦教小禾妖术,你怎么胜之不武!”   这个“胜之不武”用的云醒哭笑不得,但他也实在不是故意,实在是那天喝的太多,甚至都以为是一丝幻想,醒来才知道竟是真的,可又能怎样呢?唯有担当起责任来。   怕只怕她不愿意让自己负责,这些天两人照面也说不了几句话,一是叶小禾有意躲着自己,一是自己也怕她尴尬,心想这么多天过去了,有些事情也确实该好好地跟她谈谈。   本想叫拂柳出去,转念一想若是两人单独未免尴尬,再加上她在这或许可以规劝一下,只把石小鎏打发了出去,“昨天教你的法术再出去练练,下午我亲自检查……”   石小鎏虽是有点傻,可这事倒不傻了,明白师父的意思,不能坏了师父的好事,当下笑嘻嘻退了出去,还将房门轻轻掩住,只留下三人在屋中。   屋里安静下来,云醒看了眼只顾着低头的叶小禾,学着人间的男子深深作揖,“小仙东海瀛洲人士,家有七棵柳树,两间草棚,一只白鹿,尚未娶妻,有幸识得叶小禾姑娘,天生丽质,风姿绰约,自打相识相知,朝思暮想,倾之慕之,虽已活千岁,却仿佛才真正认识到灵魂所在,今日愿以一颗真心聘之,但求娶小禾为妻!”   叶小禾未想到他就这样与自己求亲,实际上在这之前,即便他已跟自己表明情感,她也没觉得他是要与自己结为夫妻的意思,娶妻生子,儿女情长,本不该是他该有的。   还是拂柳推了她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我……那天的事,上仙不必放在心上的……”   云醒本来就料到她会拒绝,可真听她这么说来还是不免有些失望,“求亲也没有马上就答应的道理,今日我来便是表明心迹,小禾不必着急决定,三日之后我再来寻答案!”   说完了这些,又将手里的一个包裹搁在了桌案之上,朝着两人点了点头,自己出去了。   等得他走了,拂柳才把桌上的东西拿了过来,拆开一看,递给叶小禾看,“哎呦,卖相不错,你爱吃糖么?”   叶小禾凑过来一看,心弦被狠狠的触动了一下,油纸包里躺着许多圆溜溜的糖果,红的绿的蓝的,沾了些许砂糖,这让她想起了在白鹿山的时候,他也是买了一包的糖果来哄自己,这人在别人看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倒真的是只对自己一人这样的费心思,再仔细思量,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再不敢想下去。   拂柳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知道她似乎是受了感动,也希望她能够放下从前的事重新的开始,是哥哥对不起她,难道自己要看着她因此而消沉下去?她这么支持云醒,一是因为她珍视和叶小禾的友谊,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想要减轻哥哥的罪过。   当下附上叶小禾纠结在一起的双手,将她轻轻地搂在肩头,淡淡的劝着,“你呀,别看我是人前疯,可是有些事情我看的比你明白,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啊,并不是什么一见倾心的,就算有,咱们也碰不到,最最踏实的还是日久生情,相互的磨合,就像两块互相打磨的石头,最后打磨的越来越合适,你就算现在心里头没有云上仙,可是你若看他是个好的,不妨就试一试,而且经过了那一次……万一你的肚子里有了孩子……你该如何?”   叶小禾本没想过这茬,这几天只顾着慌乱,“孩子?”   拂柳拍拍她的肩,有些许的心疼,心想她孤孤单单一人,大概是也没人告诉她这些,反正她们妖界女子大多不拘小节,这些事情她早就听过,便抚摸着她的肩膀,“你也莫要害羞,有了那事自然就可能有了孩子,就像我家的父王母后,都是这样,所以我才劝你,若是真的有了孩子,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了,你不让他出生就是罪恶,可你让他出生就是责任,你一个人能行?本能好好的,为何要走上那么一条艰难曲折的路?再者说来,没有父亲的孩子,你想让他过那样的生活?”   叶小禾一想到孩子更是心乱如麻,没有父亲?想起自己的那些经历,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不敢享受幸福,甚至幸福来临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接受的忐忐忑忑,别人对自己好一些就想要用所有去报答,别人说了句重话就没了脸面,心事重重地想个没完,还不是因为从前的自己太过孤单,太过无依无靠,所以才这般的敏感……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倒也不错……那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是自己难道要让他没有父亲?   心中乱的不行,稍稍记得,那晚两人还没有意乱情迷的时候,自己似是答应了他什么似的……既然这样了,要不要真的放开了去试试?   当下看了眼拂柳,回握了她的手背,“这事我还是要再想一想,谢谢你,如今也就只有你能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说罢眼圈一红,一行眼泪淌了下来,忙被拂柳轻轻擦去。“这事我尊重你的意见,只是希望你还是要好好的考虑考虑,想想将来的事,对可能的事负责任,也要对自己负责任,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为它束缚住脚步……毕竟错的不是你……”   叶小禾轻点了点头,“谢谢你,晓得了……”      ☆、宅邸   听通报的童子说云醒来了,逾白吓了一跳,他知道阿烛这小子麻烦,人家早晚都要给他送回来,未想到这日子来的这么快,见到云醒一人过来才松了口气,忙把他拉进屋来,又叫童子摆好酒水去问何故。   云醒是这两日实在等得忐忑不安,这才来找好友聊天,只得把这几天的事情简单的说了几句,最后才说到那个三天之约,说是三天之约,不过是自己强加出来的罢了,若是让她自己说,必然是当场就要拒绝的,由此只得苦笑,估计三天之后也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是自己抱有一丝幻想罢了,说是自欺欺人也不为过……   谁知道逾白朝他肩膀一拍,眼神之中露出赞许之色,“我平日里只当你是个花架子,未想到倒真有些本事,勇猛啊兄弟!”   云醒知道他是个没正形的,你越是反驳反而越激起他的戏弄,况且他又实在没心情跟他去开玩笑,“这事不过是酒后失态,本不该发生的事,其实那之前她已经有所松动,未想到那之后,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甚至还不如是老样子,我真的有些怕了,怕她这次不答应我,以后真的就只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逾白这才发觉他是真的痛苦,原以为他说喜欢叶小禾,不过只是一场来的太晚的情窦初开,毕竟他的为人,让他不敢想象他如痴如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未想到他这样痴情,竟有些相思成疾的意味,既然这样,便必须为他好好斟酌,只是恐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让他白遭了这一场罪,难道这就是劫?   当下只得肃了脸色,颇有着正襟危坐的意思,诚恳地望着云醒规劝,“你能跳出以前的圈子看一看别的东西我也很高兴……可是并不是你喜欢所有的东西就能如你意……”   云醒有些恼怒,也不知是戳中了心中的痛楚还是怎的,低低出声,“这不用你说!”   逾白和他多年朋友,早就习惯了他的性子,也不恼怒,只是要继续说来,“即便咱们是神仙,可头上还顶着造化,一切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她答应了你那是最好,若是她不答应你……作为多年的兄弟我就要奉劝一句,有的时候,你得不到,看着她幸福也算不错!”   云醒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他这样的人哪来的那么多感慨,半是打趣半是怀疑,噗嗤一笑,“你是春风得意,儿子都那么大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本以为他会立即反驳,谁知竟是没有,甚至都不抬头,侧面看去像是充斥着忧郁似的,只轻轻抚着酒盏上的雕花,苦笑一声,“跟我比起来,你还算幸运,起码你能看着她幸福,得不到也能守着,可我呢?阿烛他娘亲是凡人,我已替她占卜过,此生没有仙缘,虽说还会转世,可我真是怕,我怕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是依偎在别人的肩膀上……”   云醒这才想起这茬,第一次心疼起自己的这个朋友来,自己竟是把他想的差了,又突然想起一事,虽可能还要伤他却不得不问,“那阿烛?”   逾白知道他说的何事,也不抬头,“不幸中的万幸,阿烛随了我,是仙身,只怕是日后想念他娘亲……”   万般无奈尽在不言之中,云醒此时方能体会,这样无可奈何之事再是劝慰也是无用,都是精明灵透之人,自己能想通的道理他想不通?若是道理能有用,大家也不会陷在各自的悲痛里默默忍受了,这个时候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倾诉,痛痛快快的畅饮,倒比说那些磨磨叽叽的大道理来的实在。   ***   三日已过,云醒本以为自己昨夜会失眠,谁知道或许是因为和逾白喝了的缘故,竟是睡得异常的踏实,大概也是跟昨晚的梦境有关,让他流连忘返,不舍得醒来,昨天他和逾白喝得多了,惹得阿烛娘亲不高兴,掐着逾白的耳朵将他数落了一顿,见他虽是抗拒但满脸的幸福,留在心间甚至羡慕,晚间做梦不由得将此景入梦,只是人物成了小禾和他,两人不过是凡间寻常夫妻,此时的叶小禾正提着耳朵教训自己,谁知突然闻到金鸡报晓,知道不过是大梦一场,突然感悟万分,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若是当今的云醒只是民间凡夫做的一场大梦,倒也是不错。   胡思乱想之际,突闻扣门声起,以为当是客栈的侍者,忙披上外衣下地开门,不曾想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叶小禾。   今日的叶小禾似是稍稍打扮了一下,平时素淡的面上竟也有了一层淡淡的装,拿出了那套她最喜欢的红裙,上襦下裳皆是大红,再加上微微抿了口脂的唇,相得益彰,清秀之中竟然透着一丝艳丽。   云醒眼前一亮,目光不禁仔细打量,最后焦距在她的两只耳垂之上,小巧的耳垂细嫩圆润,再加上身后的朝阳,剔透而带着细细的绒毛,两边各带着一个纯银的耳坠,小小的银环上带了一排更小的银环,其下又挂着一排极小的铃铛,手艺精巧可谓巧夺天工,竟是他送的那对。   见他沉默不语,叶小禾终是笑开,指了指自己的耳坠,“你说要送我第一对耳坠,现在我戴上了,很是喜欢!”   云醒这才惊醒过来,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似的,只觉自己仍在梦中,难道只是一个一环套着一环的梦中之梦,这般想着,却见到叶小禾眨巴着大眼睛,“上仙这样对我,我又怎能不感动?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也愿意答应……还有就是,你送我的糖都很好吃,以后可否劳烦你经常帮我采买一些?”   云醒见她闪烁着的大眼睛,这才有些相信是真的,见她的睫毛一颤一颤,自己也忍不住眨巴了一下,却也没有太多动作。   叶小禾有点羞赧,心里头对他还有些残存的敬畏,突然觉得自己这般娇气也有些不妥,连忙解释,“最后的一句只是个玩笑,上仙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莫要嫌弃我拖累了你便是……”谁知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下巴抵在云醒的肩膀之上,听他沙哑着嗓子喃喃道来,“怎么不好,以后你吃的胖了,莫要怪罪我才好!”虽是沙哑,却像是一把铮铮的瑶琴,朴素而优雅,沉淀着无法言说的情。   ***   云醒带叶小禾单独回了白鹿山,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云醒原来的草棚之地,竟出现了一座精美的宅邸,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娟秀而静谧,倒有些像是江南一带的风格,最妙的是,宅邸之中的树木都是借用天然生长在这里的,很多小楼颇有些曲径通幽处的意思。   叶小禾有些难以置信,却被云醒笑着拉进了院子,“去了大理之后我就找人开始置办这些,说来开始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想着你若是一直在白鹿山便与我同住一院,便是这样淡淡的关系也是不错,总之不能委屈了你,未想到真正建成之时,我竟可以牵着你的手一齐走过了。”   叶小禾鼻子微酸,实在是太过感动,还不知除了这些,他到底还为自己做了些什么,这时候的她竟有些迷惑,自己对他,除了感动,可还参杂了一分别的东西?再去回忆拂篱,心口之处仍是深沉的疼,可却忙被她驱赶,手牵着他的,再去想别的男人,总觉得想想都是罪过的,忙收回心思,跟他一起走走停停。      ☆、连理   云醒不是个喜欢拖沓的人,叶小禾是个无所谓的,两人稍一合计,也不需要讲究什么排场,只需在逾白那里借了几个童子童女,帮着摆了几桌宴席,可却是他们想的简单了,云醒成亲,四海八荒凡是有些交情的都想来看看,甚至没什么交情的也想要来蹭蹭仙气,来者是客,也没有把人家赶出去的道理,这么一算下来竟足足要摆百桌宴席,这一月准备下来两人把云醒忙的团团转,虽是不让叶小禾做什么可她自己也闲不住,也跟着忙里忙外,再加上拂柳和石小鎏,好不容易到了婚期,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婚礼的前一天,云醒带着她去九重天登了个记,这才松了口气,以前的他从不屑于这样的事,一纸婚约不过是个形式,有和没有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一登记,心里头无端地踏实了许多,虽说也不是什么永远的保证,可起码现在在形式上她是他的了,他也是她的了。   婚礼当天,叶小禾由云醒请来的两个牡丹花婆婆上妆束发,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的红嫁衣,嫁衣边上绣着淡粉的梅花,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有些恍惚,可也只是恍惚了一瞬,等到大红的盖头遮住了视线,突闻门外劈劈啪啪的炮竹声声,这才被云醒手拉着手带到了门外,一路走来,祝福之语此起彼伏,花仙们嘻嘻哈哈,朝着新人头上洒着百花,月上老人亲做傧相,一对新人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中行完了礼,牵着红绢布进了新房。   云醒送回了叶小禾轻轻安抚了几句便出去招呼客人,匆忙之下喝了几杯便叫逾白撑着大局,自己偷偷回新房去了,谁知逾白这厮见不得他好,便要大声嚷嚷,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同时也不免暗暗心惊,想不到当年的云醒也坠入了情网,变成了痴人了。   叶小禾早自己摘了盖头和金钗,她实在不愿这样打扮,坠得她细细的脖子又酸又疼,便早早就梳洗起来,一脸的妆容将洗脸的清水染成了红色,再将发丝轻轻散开,拿着梳子一遍遍的梳着。   云醒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梳妆台前的叶小禾穿着红色的里衣,腮边的细发紧紧贴在颊上,一头青丝瀑布一般又直又长,而那人正歪着脑袋,一心一意地梳着,仿佛入定了一般。   云醒轻轻地走了过去,朝着她的腰部轻轻一揽,感到身下的她轻颤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推辞,便知她刚刚太过投入,怕是自己突然的造访惊到了她,便伸手轻轻地安抚了几下她的后背,看脸上的水渍明显是洗过脸了,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小禾为何不留着妆容叫我看看?”   却见到一张精致的小脸回头看着自己,靡颜腻理犹如凝脂,粉红色唇色细嫩红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如醴泉,让人甘愿在其中沉醉百年,果然是天然雕琢而成,多加一分都是多余。云醒心旷神怡,忍不住看着红唇印了下去。   叶小禾仰头看着云醒,她从未见过他穿这样张狂的颜色,大红的袍子将他沉的更是白皙无暇,面若冠玉,那样英挺的五官让这人一点不显女气,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一般。   由他采撷了一会儿,这才把他轻轻推开,本来就已粉嫩的嘴唇更加红润,脸颊上已经染了两团红晕,再加上一身大红把人显得更像是山间的红梅,叶小禾微有些害羞,轻轻地推了一下,低下了头,“今日我来了月事,你不要亲了……”   本已极不好意思,突闻头上的云醒哈哈一笑,随即身体腾空而起,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步一步朝着榻上走去,自己也脱下外衣,上榻轻轻搂住叶小禾,轻轻地安抚,“你想些什么,以后咱们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看着你在我怀里头醒来,就已经心满意足……”   叶小禾被人看破了心思,羞涩的脖根也泛了红,朝着被窝里钻头去躲,却正巧钻进了云醒胸怀,听见云醒爽朗的笑声,狠狠地踢了云醒一下,还好云醒抓住了床栏,才免得毁掉了千古名声。   ***   第二日一早,叶小禾早早的就已经醒来,睁眼看见身旁熟睡的云醒,仿佛仍不太真实,再加上他搂的自己甚紧,索性也跟着躺着,仔仔细细地看他的五官,这么近距离的看去竟然也没什么瑕疵,五官精致皮肤细腻,伸手摸摸他的鼻尖儿,□□的山峰一样。   却把人摸的醒了,两扇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一双清眸悄然亮起,淡淡的嘴角弯弯一笑,竟是揉了揉眼睛,也不多停,起来就下了床,拉住了叶小禾的手腕子就往外带。   叶小禾不知道他要干嘛,只得跟着他往外头跑,清晨的温度还有些凉爽,原来是来到了一处便院,里面有片绿荫荫的草地,上面竟是飞着几只仙鹤,悠哉悠哉地啄着食,看见人来了飞起了几只,颇有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   云醒拉着叶小禾,见她看的痴迷,也有些忘乎所以,“等日后我们有了孩儿,就在这拴一个秋千,你就可以在草地上看看书,晒晒太阳。   说的痴迷未多加注意,谁知道叶小禾眉头一皱,“我还不敢想象我去养育一个孩子……我怕我自己都照顾不好……”   本以为云醒会生气,却只感觉他停顿了一下,也不知心里头想了些什么,“你若是怕照顾孩子,那就不用你照顾,我来就好,你生多少个我都带着,到时候人家都带着弟子,我带着十多个孩子,一个个排队跟着,这多气派,你若是不喜欢孩子,那我们就不要,凡间贤人有梅妻鹤子,我妻貌若梅花,我仿效贤人,倒也是不错……”   叶小禾本有些慌乱,听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好笑,“要怎么生能生出十几个孩子?”   云醒本以为她不愿要孩子,这么一听像是松了口,将她轻轻搂住,“你夫君我不老不死,将来提携提携你,咱们两年一个,三十年就是十五个了!”却被叶小禾踩了下脚背,捉住了她,抱起来打了个转,一时衣袖翩飞,真乃神仙眷侣。      ☆、寄春   书信传来,云醒拆开一看,两只眉毛突然皱紧,叶小禾刚好去看,却被他团成一团,藏在了衣袖之中。   叶小禾忙问何故,却听他说是江南洪灾,天帝要他去扶救下民,只可惜新婚燕尔却马上就要分别。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叶小禾已经熟悉了云醒的存在,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突然就要分别,内心里还有一丝不舍,奈何黎民之事也不得不管,叶小禾唯有叫他放心,自己在家等着他回来。   云醒看着胸前搂着的叶小禾,两只眼睛似是不舍却又坚毅隐忍,心里头早已是愁肠百转,可又不能见死不救,只得珍惜这一点离别前的时光。   叶小禾看着云醒,“这事大概要多久?”   云醒略一思索,若是只是单纯的洪水倒也用不了多久,可是……只得估了个日期,“这次洪灾恐怕有歹人作祟,大约要半月时间。”   叶小禾倒也不担心他,因为在她的内心里这个人从来都是最最厉害的存在,哪怕她没嫁给他之前,在她刚刚有了意识的时候,这人在她的印象中就是犹如一个最最尊贵和无所不能的神,又有什么样的事情能难得住他,可是这个日期,未免有些长了,怕是此事并不简单,心中所想问了出口,“要这么多时日?”   云醒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心里头颇有些甜腻的味道,看来在她心中,对自己也是有着几分的眷恋的,当下抚了抚她的后背,“半月是长了些,作为弥补,阿雨可要些什么礼物?”自打叶小禾和云醒在一起以来,她便叫身边的人叫她灵雨,似乎也是决心要与过去划清界限,云醒倒也乐得成全。   叶小禾被他抱在怀里,抬起头来,歪着脑袋想了一阵,终是想不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云醒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一时之间自己似是成了个富婆,只得冲着他调皮一笑,“我要人间最美的东西,你带回来给我!”   云醒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什么才是最美的东西?再看怀里妻子叽里咕噜的眼珠,才知道她是故意为难自己,突然想起从前的时候她对自己万般的推辞,自己送的礼物也想尽理由不去接受,而今日这样的场景,他想是想过,可是从未奢求真的在现实生活中发生,默默觉得自己真是万幸,拿着下巴轻轻蹭了蹭怀中女孩的额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半月之后我定带回来给你!”   叶小禾本就是拿他取笑,没想到他当了真,心中一暖,回抱了云醒,心想这样的一个人,不管是谁都禁不住他长年累月的对你好,自己也是早晚都会离不开他的吧。   ***   云醒到了江南乔装成了个通水利的文士,帮助当地官员出谋划策,深挖沟渠疏导水流,该堵的地方堵该通的地方通,倒是用了六七天的时日就将洪水疏导干净,当地长官拿千金酬谢,却被云醒拒绝了,长官说什么都要改日宴请,再去寻时却早已没了踪迹,一时之间被当地百姓传为假话。   实际上云醒是一路去了极北之地,又辗转到极南,可走了一路也不觉得有什么算是最美的东西,一时心生颓然,继续原路返回。   这时正是早春,回到江南之时正巧看到之前未来得及欣赏的桃红柳绿,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自然之美,而就在桃红柳绿之中,竟然夹杂着一枝嫩绿。   云醒赶紧下马去看,竟是一株绿梅,在层层的繁华之中虽不那么显眼,但是一经发现就是美的惊人,当下折下一枝,捏在指尖细细观望,只觉世间至美该是如此,又突然想起一首开悟禅诗,嘴里慢慢吟来: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可笑自己一路找寻,却不知要寻求的就在身边,也不知道这样的一枝嫩梅被小禾捏在手里轻轻嗅起是什么样的场景,当下捏诀将绿梅封印,生怕带回去的时候败了干了,轻轻放在怀里等待亲手交给家中妻子。   可他一直的猜测终是发生,这洪水果真并非单纯的洪水,近年来魔界不仅向妖界入侵,同时又内乱不断,这些洪水乃是魔界内部斗法所致,不禁江南,其他地区也有如此,看来要彻底解决还需要时日,实在不好抽身,正巧碰到一个仙界信差,忙将之拦住,仔细叮嘱。   未想到小差认得他,得知是要给他的妻子送信连连答应,把小小的绿梅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怀里,又将信封好好的放起,这才跟云醒告别,朝着白鹿山的方向去了。   云醒看他朴实可爱,也未做多想,便由着他去了,谁知道这一束绿梅和一封家书却终究没送到妻子的手里。   云醒每每想起,都只能暗自神伤,却又无可奈何。   ***   这日叶小禾正吃过早饭,却听有人前来拜访,细看之下竟然是凤槿,凤槿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裳,脸色颇有些憔悴,过来就朝着叶小禾深深一拜。   叶小禾虽是极为不喜,可也将她扶了起来,忙问何故,却见凤槿哭哭啼啼,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言道,“你是不知,拂篱他虽是娶了我,可实际上也只是因为他要顾全大局,唯有妖魔两界联姻,这才能消解两界的战事,实际上在他的心底,可是一直装着妹妹你呐!”   叶小禾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心绪波动起伏,怕她看出破绽,忙背过身去,淡淡出声,“如今你已是他妻子,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夫君,凤槿公主再和我说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了!”   谁知道凤槿哭的更甚,竟是扶上叶小禾肩膀,叶小禾不喜,下意识躲避,凤槿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来的缘由,“姑娘说的对,我们本不该打搅你的生活,可是若不是为了夫君,我也不会过来……”   叶小禾这才转过身来,目光灼灼,“老大……岳拂篱他怎么了?”   凤槿见她有些动摇,知她还是念着拂篱,忙接着说来,“妹妹不知,自打那天你从妖界离开,夫君他就不思饮食,瘦弱的不成样子,本以为日子久了就可熬过,谁知竟是愈来愈甚,眼看着已经形如枯槁,只盼着再见妹妹一眼!”   叶小禾虽早有猜测他们的这场婚姻并非简单,可事情已经发生,曾经的该忘还是要忘,不如各自安好,可是现在听说他变成了这样,还是心惊肉跳。   凤槿见此更加变本加厉,一把拉住叶小禾手腕,“妹妹还是跟我去看看,若是日后见不到了……不免要两相后悔……”说罢竟是流下两行眼泪,拽住衣袖擦了擦眼角。   叶小禾再顾不得,若真是这样,怎么也要规劝一下,等到云醒回来再跟他好好解释,随即收拾了几样东西便要跟凤槿一起。   凤槿见此忙帮着拿过包裹,叶小禾还是多了个心眼,知道石小鎏不能让她去,可是又有些对凤槿不放心,偷偷在房间里留了张字条,这才跟凤槿一起离去。   叶小禾要去招一朵祥云,凤槿却说用此太慢,衣袖之中现出一条红练,便要拉叶小禾上去,叶小禾未作他想跟着凤槿上去,却是越走越不对,忙去相问,凤槿只说是抄近路行进,可还是让她忐忑不安。   奈何越走越是不对,叶小禾这才知道怕是被她骗了,说什么都要挣扎着下去,凤槿这时候也露出了本来面貌,冲着叶小禾邪魅一笑,“好妹妹?好好的云醒上仙你不要,非要抢人家的男人,这事我就不得不计较了!”   叶小禾见她双眼通红,知道危险将近,忙施出法术与她打斗开来,可她毕竟初登仙籍,招架了几下,终是没有敌过,被凤槿一剑插在了胸膛。   叶小禾睁着一双大眼,狠狠地瞪着凤槿,见她笑得甚是张狂,心中又狠又怕,再想她刚才说的拂篱,多半就是假的,可还是有一丝担心,嘴角流出一缕血渍,“那拂篱他?”   谁知凤槿笑得更是如疯似痴,“哈哈哈哈哈,好妹妹,我可真是替云醒觉得不值,死到临头了想的还是别的男人,实话告诉你吧,夫君他好着呢,等到过一段时日,我们有了孩儿,你当他还会记得你!可怜了云醒,哈哈哈哈哈!”   手腕一推,竟是把叶小禾推了下去,正巧其下是一条湍急的长河,叶小禾闭上眼睛,掉落在河水之中,突觉疲乏不堪,身体里的血液也在汩汩渗入河水,想到刚刚凤槿的话,心中一阵悲凉,可又无力再去管了,心中唯一再牵挂的便是云醒,不知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死了,该伤心成什么样子,他刚刚建好的宅子,怕是又要他自己一人了,都怪自己,便要把他牵扯进来,想想都是罪过。   一缕泪水融入河水之中,再没了踪迹。      ☆、旧人   茶凉了,最后一滴也被叶小禾喝干,只剩下几只雀舌儿软乎乎地躺在杯底,叶小禾砸吧咋吧嘴,这茶楼老板忒抠门儿,一杯茶水就这么几叶,幸而符合她的口味,不那么浓重,再看看瓷盘里的两只马蹄糕,怎么也不愿意便宜了店家,从腰间抽出一个准备好了的小包,跟小二要了油纸,把两块马蹄糕好好的包起来再装到布包里头,重新挂在腰间,这才下了楼。   叶小禾这些年来在大江南北倒也赚出了点名声,这才一到福州就找到了要接手的案子,案子了解之后顺便得了些小钱,这才拿钱到这高档的茶楼附庸风雅,未想到这茶楼倒不怎么实在,抠的要命,从这出来又溜达了一圈,斗斗猫看看鸟,倒也是挺有意思。   可是突然之间竟是见了个老妇人,手里提着一缕菠菜,正跟摊主讲着价钱,不知何故,叶小禾觉得这个老妇人甚是熟悉,按理来说上辈子的记忆都回来了,绝对不是上辈子认识的人,这辈子也从未见过,怪就怪在越看越熟悉,那人的身影就在嘴边似的,可又说不出来。   叶小禾想知道清楚,不由自主朝着老妇人走去,谁知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泼狗屎,竟是朝前面出溜了挺远,惹得众人围观嘲笑,自己也颇为不好意思。   老妇人也是闻声望了过来,看到众人嘲笑的中心竟是双眼一亮,连忙走了过来,伸手一扶叶小禾,脸面上关切的很,忙问,“叶姑娘怎么样?”   叶小禾这才发现这老妇虽是老态龙钟,可是一双眼睛却是清澈明朗,竟似青年人一般,奇的是她这样一看自己,那股熟悉的感觉更是强烈,最最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叫自己“叶姑娘?”   众人似是认得老妇,忙过来打招呼,“孙大娘,这姑娘你认得?”   叶小禾自是不认得她,可却听那个孙大娘回了众人,“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今日也是刚刚碰到,你们快不要再看热闹,人家姑娘脸皮薄着呢!”   孙大娘在这似是极有口碑,众人听了连忙告辞散去,孙大娘这才回头来看着叶小禾,“叶姑娘跟我回家叙叙旧罢?”   叶小禾更是云里雾里,“还不知大娘怎么认得我的?”   孙大娘挎起菠菜,哈哈一笑,“叶大人这声大娘我可是担待不起,我就提醒你一句,你可记得将近六十年前,叶姑娘审过的安良城苏家的案子?可还记得有一个苏珂和芋儿?”   叶小禾呆愣半晌,这才恍然大悟,直指着孙大娘,终是想起这双眼睛为何熟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芋儿?”   孙大娘哈哈一笑,“老身正是芋儿,不过我现今已把曾经的名字忘的差不多了,现今夫家姓孙,邻居邑人都叫我一声孙大娘,当日一别还没来得及郑重道谢,未想到竟是还有缘分再见!”   叶小禾连连摆手,心中的疑惑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捡最关心的问,“你说你夫家姓孙……可是终于想开了?”   谁知芋儿更是大笑,“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想开,夫家姓孙,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苏珂被我找到了,老婆子不过是痴人一个,忘也忘不掉,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再续前缘。”   叶小禾轻点了点头,心里头颇有些五味杂陈,最最感慨的就是芋儿的这一份情深,可见世间的痴人真是太多,“可那时候你离开的时候已被收了内丹,后来又怎么成了人形?又怎会老去?”   芋儿拉着叶小禾,边走边讲,“后来是云上仙找到了我,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将我送到方壶山上跟赤松子修炼,也算得了赤松子夫妻的帮助,快快就得了些道行,早早地重新化成人形,你问我怎会老去……我又怎会真的老去?不过是为了跟他在一起,想应了那句老伴儿老伴儿老来伴儿罢了……”   叶小禾未想到他竟能为苏珂做到如此,甘愿陪着他一起老去,心里头震撼不小,只觉这样的感情虽不是惊天动地,却胜在细水长流,永永远远也流不断似的,这样想着却被芋儿伸手一拉,到了巷中的一户人家站定,芋儿抿嘴一笑,虽是满脸的褶皱却有些当年的味道,“叶姑娘帮我个忙,苏珂他虽是知道我的真身,却早已不记得前尘过往,一会你进去也不要提及此事,我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你叫他孙大伯就是,可是要委屈叶姑娘了……”   叶小禾连连点头,经历了转世投胎必然会忘了前尘过往,可惜了芋儿一片真心,却要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忘记。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稍有些弯腰的老爷子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眼叶小禾,又忘了忘芋儿,“老婆子,这姑娘是?来了客怎么也不叫进来,在门口站着算怎么回事?”   芋儿忙上前介绍,只说叶小禾是她远房的侄女,叶小禾连忙上去行礼,又赶紧被这两口子招呼进屋,好茶好水果招呼着,倒真的像是到了亲戚的家里。   孙老伯知道是老伴儿的亲戚来了,忙要出去再买些东西,芋儿倒也没去拦着,只说他每日也要出去溜达,顺便也就带些回来。   叶小禾看着这老两口,再看如今的“苏珂”对芋儿的照顾和体贴,对刚才的惋惜倒也释然了,感情这回事哪有那么多谁欠谁多少,只要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谁多谁少倒也没什么所谓,谁叫陷进去了呢?   芋儿见“苏珂”走了,这才想起一事,刚刚一直聊她的事情,倒忘了问她近来如何,想起云醒,“自打上次一别,还没见过云上仙,不知他近来如何?”   叶小禾端着茶水的手顿了一顿,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云师爷的身份,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他啊……不做师爷了,做什么去了我也不知道,我也几十年未见了……”   “要是我没猜错……云上仙对叶姑娘的感情不是寻常的吧?”   叶小禾不知道云师爷跟她说了些什么,也不回避,“那之后我们在一起了,后来又分手了……”   “我知道若是问姑娘心中的想法还是不太适合,可怎么也要奉劝一句,若是姑娘心里头也有着上仙,那就万万不可荒废了年华。”   叶小禾垂了眼帘,“坏就坏在我心里头乱糟糟的,根本就想不清楚。”   芋儿倒也不再多问,也喝了口茶,“这世上谁能把事都想得清楚了?若是什么都得捋顺了才去做那岂不是寸步难行?你若想见便去见,说不定等到那时候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是叫我去寻他?”   芋儿也不说话,轻点了点头。   “这事我还要再想一想,不过你倒是让我想通了一事,这事我是必须做了……”   芋儿知道她自己有定夺,也就不再纠缠此事,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正巧“苏珂”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回来,右手还勾着坛酒水,朝着芋儿一递,“亲戚来了,买了壶好酒!”   却被芋儿呸了一口,“人家个姑娘还喝大酒?还不是你自己嘴馋!”   叶小禾看着这两人若有所思,就像是看着因自己做媒结成的夫妻过的和和美美一样,心里头一阵感动一阵温暖,心想这两人以后怕是要世世纠缠下去了。      ☆、回家   叶小禾从芋儿那出来之后直接去了冥界,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乍一进门看见了小铁儿,这小子现在代替了石小鎏的位子成了阎王爷爷的小跟班,正颐指气使地指唤小鬼儿们前跑后跑呢,看见了叶小禾像是见了什么似的,一个纵深糊了上来,对着叶小禾看看这又看看那,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两泡眼睛眼泪汪汪,“诶呦呦,我的姐姐诶,我快看看,瘦了,脸都尖了,怎么黑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受了苦!”   若是他以前这样跟她说,怕是逃不过一顿好打,现在的叶小禾出出归来知道他也是好心,见他看看这看看那简直跟老妈子似的反而觉得感动,一拍小铁脑袋跟着嬉笑,“你小子倒是白了不少,看来官儿大养人呐?”   小铁呲牙一笑,“嘿嘿,就是当了再大的官儿还不是小禾姐姐的对手,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您让我数一我不敢数二!”   许多新来的小鬼差似是没见过这样的小铁儿,故意装作路过往这边蹭,小铁忙将人哄走,回来又朝着叶小禾嘻笑,“这些小玩意儿越来越机灵,咱们不在这招他们看,咱们去找阎王他老人家?”   “阎王爷爷他最近可好?”俩人一路走着一路朝着阎王殿走去,“他老人家好着呢,就是有些想着你们,你快去看看,他准开心!”   果然,俩人到了的时候阎王正在练字,一首将进酒写的行云流水,看见叶小禾来了忙放下笔,竟是亲自走了过来,拉住叶小禾双手,凑近看去,“我看看我看看,怎么好像是高了许多呢?瘦了瘦了,还黑了,瞧瞧这一笑,牙都白了,你这傻孩子,跟谁过不去别跟自己过不去,在外头遭了不少罪吧?”   叶小禾看着阎王,真就像是自己的亲爷爷一般,你在的时候他天天盯着你,就怕你长得歪了,你要是有一天真出去了他就日日挂着你,心想自己虽是没人生,可却得了这么个慈祥善良的爷爷,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磨练的足够强大,却还是不想忍着,哇地一声扑在阎王的怀里,“都是我太不孝顺,让您在这孤孤零零的,呜呜呜呜呜……”   阎王也抹了把眼泪,拍了拍叶小禾叶小禾后背,“好孩子,咱们不哭了,快跟爷爷说说这些年都去了哪儿?怎么连信儿也不捎回来一个?”   眼看着就要到午饭时间,阎王忙叫准备餐食,一老一小两个一边吃一边聊,叶小禾终是没再忍住,“您知不知道上一次,我死了之后的事情……又是怎么得了生机?”那时候她掉在河里,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身体亦是慢慢消散,大概是因为她形成的时候就是由灵气所聚虚无缥缈,死了的时候也不像凡人还能留下骸骨,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无中生有又归于无,要想重新开始该是极不简单。   阎王抬头诧异地看了看叶小禾,“你真想知道?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你来了这,可是现在我可是真拿你当朋友亲孙女看待,知道的多了就是多一份牵绊,未必是什么好事,你真的乐意?”   叶小禾拉住阎王的手,重重点头,“我又何尝不是,从前若不是碍着身份怕别人说闲话,我早就想直接叫您一声爷爷,可是爷爷,我想起的越多,就觉得自己欠人家的越多,就算是我现在糊里糊涂地活着轻快了,可却还是少了点什么似的,您老人家为我好我知道,可我不想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被人保护的好好的糊涂人。”   阎王笑得甚是欣慰,直摸着叶小禾发顶,“好好好,我的小禾儿长大了,重情义,是个好样的!”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又叫小鬼差把吃食撤了下去,将叶小禾所不知道的那段故事续了下去……   ***   叶小禾被凤槿插了一剑又推入了河流之后,石小鎏发现自家师娘丢了好几日,又看到她留在房间里的字条,顿觉大事不妙,忙亲自去找了师父回来,云醒见到字条大怒,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在屋子里打起了转,愤然找到了妖界。   那时候拂篱正在花朝殿里接见朝臣,被云醒大声一吼叫了出来,得之此事又是恼怒又是悔恨,俩人跑到凤槿的寝宫将之拽了出来。   凤槿知道事情再无可瞒倒也爽快,直接把此事给承认了,剑指着拂篱犹如疯癫,“你当你们还能救她回来?一个两个都对她死心塌地?我告诉你们,她这样的没有实体的物什最是好对付,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消失就真的是消失了……永永远远的消失了!”那消失了几个字说的极重,仿若故意说给拂篱去听,拂篱已经忍了她许久,此时怒火攻心再不愿隐忍,拔出腰间长剑刺了过去,被凤槿一躲插在了大殿的栏杆之上,两人又过了几招,凤槿手上没有兵器,自是招架不住,被拂篱一剑穿心钉在了寝殿的梁柱之上,使劲蹬了几下腿一命呜呼了。   自那以后,桢王的脾气愈发暴躁,手段也变得愈发冷酷,云醒上仙也回了瀛洲,整日坐在醴泉的旁边企图把自己灌醉,任他的好友逾白怎么规劝也是无用,最后当真把自己灌醉,睡了足足十年,亏得逾白尊者夫妻两个照顾,醒来悲切不已,大哭一场,终是接受现实,带着唯一的徒儿骑着白鹿云游四海,几年也不回白鹿山一次,只是自那以后,大家就几乎再没见过云醒上仙的笑容。   再说妖界,拂篱杀了凤槿,自然免不了一场大战,战争足足打了九年,也就是在那九年里,云醒喝了醴泉大醉不醒,妖界新王拂篱率兵殊死一战,憋足了一股怨气,倒真将魔界大军驱赶出境,拂篱因为这一战也积攒了不少威望,不过这一战妖界最是胜了,却还是耗尽了精力,经过几年的修养生息这才得以恢复了一些元气。   就在此时,六界风平浪静的时候,云醒上仙却突然找到了一个让叶小禾重新复活的方式……      ☆、雒棠   原来这些年来云醒带着石小鎏到处云游乃是为了找两株仙草,一个是雒棠,一个是车马芝,三十年过去,终是被他找到了,车马芝倒是好找,兰药师兰舟得知此事直接送给了他,另一个雒棠是在北地的天文峰上找得。   云醒拿着这两株仙草颇有些手抖,虽是万事俱备,却不知东风能否来到,拿着这两株仙草,云醒骑着白鹿重回了白鹿山,先是喝了一杯毛尖儿,好好的剃了胡子束了发髻,又换了身衣服,怀揣着雒棠走出了门。   云醒含着两行热泪,朝着白鹿山的小路一路向下,直到走到了半山腰上,这才将雒棠拿了出来。   云醒环顾四周,见此时的白鹿山正逢春季,嫣然的桃花,正俏的海棠,嫩黄的连翘,娇绿的柳枝,再加上春日的微风,正巧一缕朝阳照在云醒的脸上,照在白鹿山的芳菲之上,照在清凌凌的溪水之上,他一直都知道,叶小禾她没有消失,她是回归到了这些生灵之中,与整座白鹿山融为一体,桃花是她,连翘是她,小溪是她,清风亦是她,一行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俯身在一朵桃花之上轻轻一吻,将手里的雒棠轻轻抬起。   淡淡的唇微微的翕动,“吾乃白鹿山的一山之主云醒,一千五百年前有幸得以与道德天尊一齐飞升,本以为自己可以清高孤傲一世冷清,怎奈红尘嚣嚣,我亦陷入情网不能自拔,吾妻灵雨仙子,小名叶小禾,为白鹿山上灵气凝聚所化,云某人在此深表谢意,若不是白鹿山上芸芸生灵养之育之,我也不会得此爱妻!”随后竟是朝着山间万物深深一拜,又接着说来,“怎奈造化弄人,魔界凤槿趁我外出加害于灵雨仙子,导致吾妻烟消云散,香魂归于白鹿山上万物生灵之中,若千千万万的生灵愿意帮我重塑灵雨,便可自愿献出小禾灵气,云某人在此绝不强逼,只愿诸位见我痴心一片,了却我一人的痴心妄想!”   原来雒棠是作为人类与草木万物的媒介所生,草木万物亦有情有义,只是人类自以为是,只当自己是万物中心,这才将之贬低至斯,而雒棠,极为难得之物,得之可与草木交流。   云醒说罢又是深深一拜,抬起头来已经痛哭流涕,将掌心微微向上,等着万物的一点反应。   谁知世界安静如常,溪水潺潺,桃红柳绿,竟是毫无变化。   一刻过去,云醒只得轻轻一叹,内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感慨,心想自己太过于自以为是,未想到万事万物都有自利之性,又怎会愿意割出自己的一份灵气成全别人?当下颓圮不已,右手轻轻垂下,身型也似疲惫不堪,颓然倒地,三十几年的努力不懈毁于一旦。   云醒自嘲,真真是太过执着,执着到痴心妄想,可是不去执着,自己又要如何面对这个没有她的世界?如何活下去……   本以为再无可能,却在不经意间见到一粒灵体元气,泛着幽幽绿光,精灵一般在自己垂下的手间盘旋缭绕,再抬头望去,竟见到成群结对的灵气若点点繁星,云醒赶紧伸出手去,便见灵气犹如百川归海一般落入自己的手心,逐渐凝成一团,泛着淡淡的柔光。   云醒喜极而泣,看着手心里的一团雾气,便像是初见过的叶小禾一样,忙对着空山万物重重一拜,托着小物什回了家。   这样的叶小禾本只需要他的一滴血就可以像从前那样很快修成人形,可是这次他不想了,他怕了那种失去她的滋味,他要帮她找到一个实体,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于是云醒托着“叶小禾”到了屋外,院子里因为许久没有人住而杂草丛生。   云醒看了看手心里的叶小禾,淡淡地笑 “这宅子里你喜欢哪个?我就把你变成哪个?”   小物什一跳而出,在院子里跳了一阵,最后竟是隐进了杂草丛中,云醒忙跟去看,原是在杂草之中生着一株矮小而枯萎的薄荷,大概是被杂草欺负的太甚,已然枯死,小物什趴在小薄荷上,竟是一动不动了。   云醒笑的温润,摸了摸“叶小禾”,心里头甚是欣慰,“就你心善,怕抢了人家的真身,故意找了一株没了魂儿的,不过这才是我的姑娘……”   其实他也本就想如此,毕竟万物都有灵魂,将叶小禾封印进去必然要抢了别个的,这样就不会有什么牵扯,忙将叶小禾封印进去,又拿出车马芝将之复活,一棵枯萎了的小薄荷竟是瞬间挺拔健壮。   为了免去叶小禾痛苦,躲避仍有余战的妖魔战乱,云醒将她的记忆抹去,改了面貌,又将岳小荷化名作“叶小禾”,送到了老朋友阎王的冥府,托之帮助自己抚养,小薄荷在阎王的花盆里生了几年,被养的又绿又肥,到底有车马芝等仙草帮助,又有阎王加持,终有一日化作了人形,成了一个崭新的“叶小禾”,被阎王安排在了察查司,成了冥界察查司有名的“副判”。   ***   故事听罢,叶小禾早已泣不成声,扑在阎王的怀里一味抽噎,感受到这个自己最亲的人拍着自己的后背,“小禾不要怪爷爷骗你,云上仙和我也是实在不愿意让你牵挂那些过往的沉重,都是希望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生活……”   见叶小禾在怀里重重点头,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事爷爷希望你原谅,一开始的时候你这丫头对我来说就是个任务,甚至还有一点不喜,我觉得是你把云醒拉了进去,又放着他不管,直到把你越养越嫩,越养越肥,最后变成了个嘴巴会说的小姑娘,我哪里还能冷着脸对你,恨不得你真是我的亲孙女,可想来想去,我一个老头子孤零零的,养你一个疼你爱你跟亲孙女又有什么分别?那时候我对你严厉,实在是怕你长歪,又怕别人挑理,你在这更难做……”   叶小禾早已痛哭流涕,又怎会嗔怪,爷孙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把心窝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章完结!呼~   ☆、夕拾   冥界,一个俏生生的青年男子站在玉阶之下,一身艾绿长袍,墨色长发半束半散,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口若桃花,手提一只竹篮,嘴角微微含笑,拦住一个小鬼差。   小鬼差见到这么一个好看的青年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羞赧一笑,“公子可有什么事?”   绿衣小生亦是抿嘴莞尔一笑,“小兄弟可否帮我叫一下你们的叶小禾叶姑娘?便说岳……她的老大找她……”   小鬼差被他这么一笑更是不好意思,红着面颊点了点头,虽有些云里雾里,朝着忘川去了。   叶小禾原来的房间就在忘川河畔,这次回来依然住这,昨晚睡了一晚甚是身心舒畅,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大抵就是如此。   谁知来了个面生的小鬼儿,还没说话就红了脸,伸手挠了挠脑瓜儿,“小禾姐姐,门外有个公子,说是要找您,长得真是好看呢!”   叶小禾心中一喜,难道是云醒回来了?忙跟着过去,边走边问,却听小鬼儿突然想起一事,“对对对,他说是你的老大呢!”   叶小禾闻此脚步一顿,一阵失望隐隐袭来,停顿了一瞬这才重拾了脚步,罢了罢了,有些琐碎也该了解一下了。   到了近处,西边的月亮门里果然站着一个小生,一身艾色袍子,远望着就似一棵挺拔的绿柳,此人手提着一个跨栏,眼神四处游走,顾盼之间灵动而秀气,突然转头一看,见到站在远处的叶小禾,眼神深深凝住,随即莞尔,“小禾,你来了?”   叶小禾点了点头,本不知道见了面说些什么,现在看他的周身打扮,竟是有些熟悉,“老大还是这样打扮看着舒服……”   “我将位子给了拂晓,日后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小禾……你……愿不愿意……”   话还未说完,却被叶小禾打断,“老大,我从未怪罪过你,一开始只是生气,后来连气也不气了。”   “那我们……”   “你那样做是担当起了责任,现在想来,我还很佩服你……但是,我想我们再回不去了,我不怪你,可是你若要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那我是做不到的!”   拂篱面色本有些喜悦,听到这面色一遍,“我不明白,何必要这样复杂?”   “这不复杂,就像是我有一个雪白的馒头,走着走着被人抢了去,后来这馒头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它没什么过错,我甚至会为它惋惜,但因为它经过了别人的手,我就不会再把它吃掉了……这比喻俗气了些,但是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拂篱倒退了几步,竟有些颓败不堪,“我……”   叶小禾心生不忍,却还是要把话说完,“再者说来,我欠云醒的太多了,或者不止是欠,我离不开他……上一辈子我感到生命再一点点消逝,唯一挂念的就只有他,或许那时候我就离不开他了,这一辈子我更加确信了……我爱他……”   拂篱痛楚不堪,泪水蜿蜒而下,扶了一把身边的月亮门才算稳住身形,突然想起手边的竹篮,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了一团红色的围巾,伸手递给了叶小禾。   叶小禾内心里酸痛至极,伸手接过,展开来是一个又一个漏了针的窟窿,内心更是被锥子刺穿一般,“你这又是何苦?”   拂篱苦笑一声,也不抬头,脸色苍白而脆弱,“我的手艺实在不好,小禾不要嫌弃,上面的窟窿太多,一个个的圈套倒把我自己给圈住了……”   叶小禾胸膛里憋闷的很,却还是狠了狠心,“你没做错什么,是我的心里头太固执,接受不了有瑕疵的东西,你围巾你还是拿回去吧……”   拂篱知道她不会收,轻轻接了过来,“小禾真的不怪我吧?”   叶小禾摇了摇脑袋,眼泪夺眶而出。   “不怪就好……谢谢你跟我说了心里话,本想说一声永远做朋友的,可我做不到,我没那么潇洒,我怕我再见你会煎熬致死,今日一别,咱们就再不要见了罢!”   叶小禾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好!”   拂篱终是淡淡一笑,扶着月亮门站了起来,突觉脚步有些虚浮,叶小禾忙去扶住,站了好一会儿才能好好站着。   “别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叶小禾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个蹒跚的背影,见他走到了忘川,将围巾抛了进去,里面的鬼怪似是见了红色异常兴奋,不出一瞬就把围巾撕咬消磨地体无完肤,最后归于无影无踪,眼泪决堤一般呼啸而出。   ***   叶小禾托阎王找了云醒,又去玉石山找了逾白,却发现云醒真的是不见了,世间蒸发了一般。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该走的走了,该回来的也没有回来,叶小禾实在想念的时候会回去白鹿山上,在云醒给她修的宅子里头散一散步,或者看看山腰上的云卷云舒。   估计是自打上辈子自己死后就没什么人住,里面的物什虽都是在原来的地方,却是落了一层的灰尘,叶小禾本想打扫一番,想了一想又实在无力,只得作罢。   那日她散好了步,终是抵不过睹物思人,快加了脚步出了门,却正巧迎面碰到了个小仙。   小仙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灿灿生辉的看着自己,“这位姐姐,云醒上仙的府邸是在此处么?”   叶小禾微有些诧异,这地方该是许久没人来了,“他以前是住在这,不知此位小道友到此所为何事?”   小仙差听闻开怀一笑,“我是仙界信差,那你可是灵雨仙子?”   叶小禾听见大惊,如今她早已改变了容貌,又有谁会认得出自己呢?“不是……但我和她很是熟悉……”   小仙差了然一笑,“那就好,小仙想请姐姐帮个忙可好?”   叶小禾皱着眉,“你说。”   小仙差赶紧从怀里掏出那枝自己细心呵护的绿梅和信件,伸手递出,“劳烦姐姐帮我把这个交给灵雨仙子,便说云醒上仙有事耽误了行程,暂且回不了家,这里还有一封家信,请灵雨仙子亲启。”   叶小禾看到梅枝的一瞬内心一颤,脑子里像是轰然炸开,又惊又喜,忙抢过书信,见上面的时间乃是百年前,狐疑之感顿生,思索了一阵,想起就是那时候云醒要去处理江南洪水,自己叫他带回礼物,却未曾想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叶小禾把信一把撕开,果真是云醒行云流水般飘逸的字体,表达的却是一片拳拳之情,眼泪便如决堤的江水一样再也控制不住……   “吾妻灵雨:   阿雨,先要跟你道歉,之前怕你担心又没有定论没有跟你详述,这次洪水怕是跟魔界内乱有关,故此我还要在这多待一段时间,怕你听到传言暗自担心反而不好,这才将此事告知于你。   另外,你要我找的礼物我找到了,你说要人间最美的礼物,我踏遍千山万水,最后才发现,原来最美的礼物可不就是江南的烟雨□□么?因此折下这一枝绿梅,希望你拿到手上轻轻嗅着的时候,也能感受到春天的味道。   虽是下月就可回去,可是思念还是让我彻夜难眠,我活了这么久,这才明白一个道理,就像找到这枝春梅一样,我踏遍千山万水想要追寻世间至理,想要追寻万古大道,直到那次我见你在白鹿山上踱步采菊,仿佛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要找的就在我的眼前……   我不在家的日子,务必照顾好自己,期盼与妻共剪西窗烛。   夫 云醒书”   书信看罢,叶小禾又是感动又是感慨,早已泣不成声,那边的小仙差见此情景不明所以,忙走上前来劝慰,“姐姐莫哭,云醒上仙说他下月便回,虽我不知你是他什么人,可是下月你总归会见到他了!”   叶小禾抹了把眼泪,觉得他这话说的甚是怪异,便像是时间静止未流逝过一般,看着小仙差的眼睛,“小仙友,这么久的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   谁知小仙差面色微赧,挠了挠脑袋,“被姐姐发现了,我带着书信上到瀛洲来,经过玉石山山脚,在那找个阴凉地方睡了一小觉,不过该是没耽误多久……”   叶小禾狐疑,突然恍然大悟,“小仙友睡前是不是喝了上面的泉水?”   小仙差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是啊是啊,那泉水甜甜的,好喝着哩!”   叶小禾只得摇了摇头,“你喝的是玉石山醴泉,那泉比酒还烈,你喝一口就要睡上几年,现在已经一百年过去了,看来是喝的不少……”   小仙差闻此大惊失色,见叶小禾不像开玩笑,哇哇哭了开来,“我师父还说要我早早回家去呢!”   忙被叶小禾劝住,“你已耽搁了这么久,还是别光顾着哭,快快回家找师父去罢!”   小仙差点了点头,这才抽抽噎噎地乘云去了,叶小禾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感慨又是好笑,抬手嗅了嗅手里的绿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尾声   早春二月,天突然阴了下来,即便是江南也有些春寒料峭,许多行人未想到天气变化的如此之快,大概是出门的时候穿的少了,皆是缩着脖子往家里快步流星地赶。   叶小禾掖了掖衣领,突然想起了云醒,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有那样一个家,可惜那时候的自己没知道珍惜。   又往城南走去,见到一处红漆木门,门口正站着男女老少,眼睛皆是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几个小孩子被大人搂在怀里,小脸蛋被风吹的通红,却还是睁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   不出一会儿,一匹红枣色的高头大马哒哒哒哒地跑来,马上骑着一个中年的男人,身上的蓑衣湿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回来的,男人在木门前面勒住缰绳,一家老小连忙迎了上去,一时之间都是欢喜之色。   哦,这是迎人回家呢,叶小禾明白了。再看男人下了马,伸手抱起一个孩子,“大雪该是要到了,快快回屋去罢!”   一家人热热闹闹往院里走去,最后剩下一个中年妇女留下关了门,满脸的喜悦,一边关着一边自言自语,“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团圆了团圆了!”   红漆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合上,叶小禾看着门上贴着的两个门神,突然心生荒凉,是啊,都团圆了,团圆了……可我呢?   突然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团圆了?团圆了?   ***   终南山下,渔莲村。   茅檐细雨湿炊烟,江路清寒欲雪天。天色暗了不少,两间草棚在寒风之中踏踏实实地立着,小窗上透出隐隐的温暖光晕,房上的烟囱冒着青烟,轻轻袅袅,氤氲缭绕。   叶小禾定定地看着,颇有些近乡情怯,突见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人身穿青袍,眉宇之间皆是清明,眉清目秀,仿若遗世而独立,突见院门处站着的叶小禾,脚步猛然一怔,竟是不知说些什么。   叶小禾鼻头一酸,再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抬头看着眼前之人,目光在他面上徘徊不去,终是流下泪来,将这人紧紧搂住,再也不愿放手。   云醒如在梦中,愣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轻将手放上她的脊背,将哭鼻子的女孩揽在怀里。   春雪渐渐纷纷而下,飘飘洒洒落在了叶小禾头上,云醒却还是不舍放开,在她头上轻轻提醒,“雪来了,你穿的太少,我煮了好酒,快快进屋喝一杯吧……”   叶小禾嗤嗤地笑,“我可不是就喝一杯酒歇歇脚,我可是要赖着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好好好,不走了不走了,可是你是怎么找到这的呢?”   叶小禾在他怀里调皮一笑,伸出手心,里面什么也没有,云醒却是明白了。   团圆咒团圆咒,原来两人都忘了解。   —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